瑞雪纷纷而下,汐裳越看姫泠越碍眼。
“二小姐,磨蹭一路了,你到底还要说什么?”
姫泠欲言又止,瞥了凤倾芸一眼,纠结了片刻,才道:“我想同你打听个人。”
“谁?”
“微生沅。”
“哦?”汐裳警惕地扫视她。“你想做什么?”
“你少管。”
瞧着她一副别别扭扭的样子,汐裳撇撇嘴不问了,也没告诉她什么,只说:“江宁微生氏,自己查去。”
姫泠翻个白眼走了。
没走几步她又转回来,嘻嘻笑着:“你还记得蓬莱岛那个慕容公子吗?”
汐裳费力地回想一番,勉强记起了一个人影。
“他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他也喜欢你。”如愿再次看到汐裳见鬼的表情,姫泠心满意足。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他还发过誓此生非你不娶。”
汐裳的表情有些扭曲了:“我记得我只和他见过一面,还把他门牙打落了两颗。”
姫泠连声点头:“是这样没错。”
汐裳一时无语凝噎。
凤倾芸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还有别人吗?”
姫泠倒是还想再说几个,可惜真的没有了,只好道:“没了。”
汐裳松了一口气。
姫泠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很快自己扬长而去。
凤倾芸拉着汐裳的手,在雪中慢慢往露华宫走。
她冷不丁道:“你好受欢迎。”
汐裳默了默:“他们都眼瞎。”
“我也眼瞎吗?”
“你不眼瞎。你眼睛最好了。”
凤倾芸拉着轻笑道:“都是喜欢你,怎么我眼睛好,旁人都是眼瞎?”
汐裳踢了一脚路边的雪块,看着它碎成一小块一小块四散开,她歪了歪头。
“因为我不喜欢旁人,他们喜欢不喜欢自己之人,便是眼瞎。”
凤倾芸看着她不老实的幼稚模样,笑道:“甚有道理。”
“是吧。”汐裳露出小狐狸一样得意的笑。
回到露华宫后,汐裳在一张几案前坐下,托着下巴,目光涣散。
“在想何事?”凤倾芸给她端来一盘葡萄,坐在她身侧。
汐裳抓起几粒葡萄,先递到凤倾芸嘴边一粒,然后把另一粒塞到自己嘴里。
她边咀嚼边道:“南书。”
凤倾芸咽下葡萄,不满地嗔道:“想她做什么?”
“从前我觉得,她实在是个大麻烦。”汐裳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葡萄,顺便给凤倾芸投喂。
“她的能力很强,也很有悟性,可偏偏心术不正,最擅长豢养些稀奇的妖物。就像雾林里的榕树,难解难破。”
“如果她是我们的对手之一,会很难办。”
凤倾芸深以为然。
那女人有些疯,还是不惹的好。
汐裳继续道:“我原本想着,如果她执意和我作对,我了断了她的性命也未尝不可——毕竟她本来就欠我的。但是现在……”
现在她完全拿不准南书接下来会怎么做,也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心态去应对。
凤倾芸明白她的顾虑,叹了口气道:“到时随机应变吧。”
“嗯。”
也只好如此了。
之后的生活很闲适自在。
汐裳拉着凤倾芸摆弄着她买回来的各种物件。今天挂个灯笼,明天贴个窗花。
等她把储物囊中的东西都搬出来后,竟已然过了半月有余。
她闲下来无聊才想起关心一下微生沅。
微生沅对露华宫一众草木很感兴趣,从里到外研究了个遍。
姫泠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大部分时间窝在房间不出来。偶尔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帮微生沅磨磨药。
两人倒也颇和谐。
汐裳总觉得她们之间的气氛很诡异,于是干脆不再登门打扰。
这样又过了一段时日,微生沅提出要回璀错谷。姫泠打算和她一起离开。
虽然不至于搞什么饯行,汐裳决定还是送她们下山。
顺便她和凤倾芸再去临泽逛逛。
“到了璀错谷给我传个消息。”汐裳如是对微生沅说。偏头看到姫泠,她斟酌着道:“生气伤肝,您注意身体。”
姫泠正擦拭澹月,闻言敷衍了一句“知道了”。
凤倾芸看二人似乎想要同行,问道:“你们一路吗?”
微生沅答道:“不是,不过阿泠说要送我一程。”
汐裳哦一声,忽然反应过来:“阿泠?”
姫泠的眼刀子打在她身上,她识趣闭了嘴,只是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
待到二人离去后,汐裳啧啧称奇:“你说,她们俩到底什么情况?”
凤倾芸轻笑道:“你啊,少操心,安静看热闹就是了。”
汐裳深以为然。
她们再度来到临泽城。此番城中没有先前那般热闹了,不过街上仍是络绎不绝。
汐裳很快从一个卖布商人那里得知,自己放的竹灯已经顺利飘到了祠堂,并被打捞上来了。
城中百姓又惊恐又欣喜,最后一致决定,日后仍有放灯活动,却不再留有祈愿了。
凤倾芸看着正在吃栗子,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汐裳,笑问:“如此,你可满意了?”
汐裳腾不出嘴,只高兴地点了点头。
她们又去了一趟留絮池,却见里面的柳絮顺着水流,一路流了出去。
“里面的符纸已被撤去了。”凤倾芸道。
“看来凤凝白来过这里了。”
地宫的一幕幕似乎就在眼前,如今汐裳只能祝福凤凝白的下一世了。
二人在留絮池旁坐下乘凉,忽听得不远处一阵吵嚷。
几个身着道袍的青年男女肃立着,表情冷漠,皆拔剑出鞘,对着瘫倒在地的一个男子。
那男子与他们应当同出一门,此番大抵是一同出行。
如今是……起了内讧?却也不像。
汐裳悄声问:“你识得他们是哪个门派的吗?”
凤倾芸仔细打量了几眼,摇摇头。
汐裳竖起耳朵听他们的对话。
只听一个女子厉声呵斥道:“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枉费师尊对你的看重,居然敢偷偷修魔!”
另一个男子不屑道:“凭这些腌臜术法增进修为,还好意思叫百年一遇的天才?”
汐裳飞快地与凤倾芸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色。
在仙界,修魔,往轻了说是不光彩,遭人唾弃;往重了说,便是找死。
一个人无论先前再怎么德行美好,怎么美名远扬,一旦他修了魔,便会被打为仙界的叛徒和所有修仙者的敌人。
没有宗门再愿意收留他。
他只能做一个无依无靠的散修,还会不时遭到无聊之人的“替天行道”。
不可谓不艰难。
当然很少有人会修魔,因为这一点也不划算。
汐裳眯起了眼。
她想知道眼前这个似乎前途大好的年轻人为何要走上这条不归路。
然而倒在地上的男子什么也没说,如同丧家之犬,任由他人谩骂指摘。
他的神色很古怪,像是对命运不公愤愤不平,而最终只得妥协认命的无奈。
看着他,汐裳再一次想起了南书。
她莫名觉得二人有些像。
一样的天赋很高,一样的修魔。南书也总有那么几分愤世嫉俗。
观察已久的凤倾芸忽然出声,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凤倾芸沉声道:“他是天辜之体。”
汐裳惊得脸色骤变。
天辜之体,顾名思义,便是天生就有罪的人。
这类人很罕见,她也听说过一些关于他们的只言片语。
古籍记载,天辜之体大多天赋极高,悟性很强。
他们在青年时往往出类拔萃,远超旁人。
然而随着年龄增长,这种优势逐渐减退消失,他们逐渐变得平庸。
平庸其实没什么,难办的是,他们要历的天劫难度仍以极大的速度增长。
通俗地说,就是正常人的修为可能每年增长一分,那么天劫难度也会每年增长一分。
天辜之体青年时的修为每年可增长五分,到了一定年龄逐渐退为每十年增长一分。可他们的天劫难度,始终以每年五分的趋势递增。
这样一来,他们根本无法度过天劫。
唯一的一个办法,就是修魔。
修魔不受限制,可以抵御天劫。
只是修魔还有一个很大的缺陷。
仙界多灵气,魔界多魔气。修魔之人如果长期生活在大量仙气中,身体会有很大的损失。
长此以往,他们很难有长寿。
除却这些,他们既遭修仙者嫌弃,也同样招魔族讨厌——魔族认为,他们骨子里流着的仙人之血是脏的,而他们修魔也只是为了自身利益,想要利用魔族罢了。
如此,他们两边一样不受待见。
倒在地上的男子被其余人押着带走了。
汐裳怜悯地看着他们离去,想帮帮忙,却很是无力。
这是每个天辜之体的天命,谁也无法改变。
凤倾芸叹了口气,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
——她又何尝不是被天命所囿?
只是她真的很幸运,有人拼尽全力,也要为她争一个公平的人生。
她欣然一笑,揽住了愁眉不展的汐裳,安慰道:“别想了。上天公允,让他们多承担了。这么多苦难,将来也一定会在快乐之事上找补回来。”
顿了顿,她道:“就像我一样。”
汐裳扯了扯嘴角。
她可不觉得上天给凤倾芸找补回来了。
晚些时候,她们去往城外散心。
二人正信步走着,忽闻得一声悠长哀凄的凤鸣。
脚下的土地剧烈震动了一番。
凤倾芸怔了片刻,低声道:“她死了。”
凤凝白死了。
汐裳轻轻补充:“她解脱了。”
将会去往美满幸福的下一世。
前番种种,皆为过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18点,插播两章番外,凤凝白x纤歌,第一人称
明天正文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