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清平调>第4章 以物易物

  风隐盯着汐裳看了许久,突然大笑起来。

  汐裳心想这小老儿莫不是犯了癔症,璀错谷有这么一谷主,真是前途堪忧。

  这时,风隐将他的信物——一块纯色玉珏递了过来。

  汐裳困惑不已:“你这是……要收我为徒?”

  风隐笑得颇有些慈祥:“正是。”

  一片哗然。

  汐裳觉得他真的得了癔症。

  “谷主收徒,不应当挑资质修为最好的?我灵力低微,你怎地看上我了?”

  “你虽灵力上略有缺陷,然心性极佳。自我起身,只有你一人不曾面露紧张之色,且颇为自得。修行者心性为上,你之心性非常人所能及,故而我欲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周围几人都露出崇拜艳羡之色。

  然而汐裳心里已翻了好几个白眼。

  这点小事有什么值得紧张的?

  还有什么叫只有她一人没紧张?别人暂且不论,光微生沅就是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

  这老头眼睛是不是不太好?

  汐裳尽量乖巧地笑着:“不愿。”

  又是一片哗然。

  “她是疯了吧?”

  “谷主亲自收徒竟被拒绝了?”

  微生沅对此见怪不怪。她倒也不担心,毕竟汐裳自小不循常理,惊世骇俗的事做了不少。

  若是她今日乖乖接受了玉珏,微生沅才会惊奇。

  被拒绝的风隐倒是没生气,他笑吟吟地问:“那你欲拜谁为师?”

  汐裳眼波一转,直勾勾地看向凤倾芸。

  天空上的云朵亦随晓风微微浮动,而这清雅绝尘的女子只端坐不动,视若无睹。

  风隐道:“她不收徒。”

  “那可未必。”汐裳拨开一众人,走到凤倾芸身前。

  凤倾芸淡淡道:“我确实不收徒。”

  “那你来此做甚?”

  “观摩耳。”

  汐裳指着她的凰羽问:“那此物又是作何用处?我观其他长老,盘中所盛,俱为收徒信物。”

  “你既不收徒,那此物想必无用,既然无用,不如……”

  她趁凤倾芸未曾留神,迅速抓起了玉盘中的凰羽。

  “不如,就给我吧。”

  凤倾芸立即站了起来,面色阴鸷:“放回去!”

  汐裳把凰羽藏在身后,后退一步,一字一顿:“我不。”

  凤倾芸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众人都觉得自己仿佛入了阎罗殿,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风隐正欲打圆场时,汐裳慢慢上前,轻声道:“凤倾芸,你身上那么多凰羽,沐浴时或许都会掉落些许,少这一根不少。”

  她的声音轻柔而温和,像是恋人间的呢喃。

  “何必这般吝啬,当真是一毛不拔。”

  “不过若是你当真这般在意,不如咱们以物易物?”

  沐浴时会掉落。

  一毛不拔。

  以物易物。

  凤倾芸脸色骤然变得奇怪了。

  似是惊疑,似是恍然。

  她定了定神问道:“你欲拿什么同我换?”

  汐裳唇角上扬,勾出一个明媚的笑。她掏出一个黑色的小匣子递给她。

  凤倾芸狐疑地觑着对面胸有成竹的表情。

  打开匣子时,她心里竟有些许紧张。

  当鲜红的彼岸花瓣映入她眼帘之时,她的腿猛地一颤,险些站不住。

  过去的一幕幕在她脑中晃过,缓过神后,

  她看见汐裳笑着问她:“此物,你可还满意?”

  凤倾芸恍惚间,竟以为是陌伊在问她。

  声音容貌无一相似,然而说话的语气、重音所在,却格外相似。

  她低头看向匣子中的彼岸花瓣,再抬头看看笑得明媚的汐裳。

  昨日凉亭中的对话在她耳边回响。

  她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一个线头,顺着线头,或许,她所愿,真的能成真。

  眼下,她只得暂且平复情绪。

  她合上匣子,重新坐下:“甚是满意。凰羽,可以给你。但我不收徒。不过,我院中缺一个扫洒庭除之人。”

  汐裳心下高兴不已,立马接道:“我愿前往。”

  凤倾芸颔首:“好。”

  “你为何非要去做一个扫洒庭除的杂役?”微生沅不是很理解。

  “我自有打算,你莫要担心。凤倾芸又不会吃了我。”

  微生沅对她的话很信任,道:“若是有什么事,你便来若禹长老的庭院寻我。”

  若禹一眼相中了微生沅,千年来第一次收徒。

  汐裳挺稀奇,道:“知道了,倒是还未曾恭贺你达成所愿。”

  察觉到汐裳有些急不可耐,微生沅没再多问,只答道:“一时侥幸而已。”

  璀错谷中大多花草遍地万紫千红,风隐的院子里更是各种花花草草,落英缤纷。

  然而这间院子却冷清朴素得很。

  门上破旧的牌匾依稀可以辨出“茯苓院”三字。

  偌大的庭院之中,唯有几株杨柳稍作修饰,显得有些许寒碜。

  杨柳垂下的阴影里,一个银发女子正安静睡着。

  她脸色不是很好看,在梦中也紧蹙着眉。

  凤倾芸隐隐觉得,似有什么轻小的物事在她的眉间来回滑动。

  像是一根羽毛。

  她的眉蹙得更紧了。

  然而作乱者却并未罢休,反而更加放肆。

  羽毛从她的眉间划到了鼻子、下颌,再到脖颈。

  她忍耐不住,睁开了眼。

  始作俑者手中握着一根大红色的羽毛,正笑盈盈的看着她。

  凤倾芸无奈,只好打消继续安睡的念头。

  她问那人:“你自何处寻的羽毛?”

  那人晃了晃手中的羽毛,笑得明艳动人,

  额间的彼岸花在阳光照射下,红的仿佛能沁出血来。

  陌伊眼珠了转:“风隐那小老儿,近日得了个灵宠。养在他的院中,旁人不得前往一观。”

  “哦?我倒是未曾听闻此事。”

  陌伊笑道:“他藏得那般紧,你自然不会知晓。我亦是方才恰好遇见,才得知此事。”

  凤倾芸打量那根羽毛:“你在何处遇见的?这羽毛莫非便是源自那灵宠?”

  “正是风隐那宝贝灵宠的。我便是在他庭院不远处遇见的。”

  陌伊在一旁坐下,娓娓道来:“当时那灵宠正凶神恶煞地追着一人,那人似是修道不久,被追得四下跑。我既瞧见了,自然要拔刀相助。”

  凤倾芸好像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拔了那灵宠的羽毛?”

  “没错。”

  “……”

  凤倾芸想,她到底还是低估了陌伊的“闲情雅致”。

  她将目光又放在了羽毛上:“不过这灵宠羽毛竟是大红色的,不知是什么品种?”

  陌伊笑得狡黠:“你不若猜猜。我提示你,此物冠若红玉,二足,有翅,威风凛凛,每引吭高歌,宣示地位。”

  凤倾芸认真回想后答:“……猜不出。世间竟有这般灵宠吗?”

  “自然有。我再提示你,此物肉质鲜美,可温中益气。”

  “肉质……鲜美?”凤倾芸不太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嗯,这个灵宠便是……”陌伊向凤倾芸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近。

  凤倾芸乖乖凑了过去。

  “公鸡!”

  说完这话,陌伊便忍不住得逞地笑起来。

  凤倾芸:“……”

  “你当真是无聊!”她偏过头不再理会她。

  陌伊笑够了,才忙不迭道:“凤倾芸,你别生气嘛,我描述的已很是详尽了,是你自己没猜出来……”

  凤倾芸瞪她。

  陌伊立马改口:“都是我的错——不如我送你个东西来赔罪?”

  “什么?”

  “我的真身花瓣。话本里的才子佳人都喜欢互送定情信物,这么久了我也未曾送过你什么。如今正好,这花瓣既是赔罪礼,亦是……那什么什么。”

  凤倾芸笑着问她:“什么什么?”

  陌伊突然别扭了起来:“就那个。”

  凤倾芸故作不解状:“什么啊?”

  陌伊偏过头:“你爱要不要。”

  “要。”凤倾芸见好就收。

  陌伊将她真身的一片花瓣取了出来:“此物,你可还满意?”

  “甚是满意。”凤倾芸伸手欲接。

  陌伊缩回手:“那我也不能白给,你也得送我些什么,咱们以物易物。”

  “你看好我身上何物了?”

  “我要你的凰羽。”

  “好。”

  交换完那什么什么,陌伊摆弄着凰羽。

  她突然一皱眉。

  凤倾芸问道:“怎么了?”

  陌伊一本正经道:“凤倾芸,我方才仔细思索了一番。我这花瓣,千年才得几片;而你的凰羽,有那么多。这笔交易我太吃亏了。”

  她伸出手:“你再给我几根。”

  凤倾芸断然拒绝:“不行,交易业已达成,不可更改。”

  陌伊企图说服她:“但是这不公允。”

  凤倾芸油盐不进:“不公允又如何?你我二人皆为自愿。”

  陌伊开始耍赖:“我现在不愿了,你再给我几根。”

  “不给。”

  陌伊开始撒泼:“凤倾芸!你那么多凰羽,有时沐浴都会掉落,给我几根怎么了?”

  “不给。”

  陌伊一拍桌子:“你比风隐那公鸡还一毛不拔!不对,一毛不拔这个词简直就是为你而诞生的!”

  凤倾芸云淡风轻地与她辩驳:“交换信物是你提出的,也是你说的要一根凰羽。分明是你反复无常。”

  陌伊瞪大了眼:“我反复无常?是你吝啬!”

  “胡搅蛮缠。”

  “你吝啬!”

  “不守信义。”

  “你吝啬你吝啬!”

  ……

  凤倾芸有些头痛。她睁开了眼。

  茯苓院中空空荡荡,安静极了。

  阖上眼,陌伊的声音似尚在她耳边回荡。

  凤倾芸揉了揉眼睛,许久未曾梦见陌伊了。

  尤其是这般平和的梦。

  她尚且记得,陌伊刚离去的那段日子,她每天夜里都能梦见她。

  梦里,她或是在忘川河畔,瘫倒在地,奄奄一息;或是在露华宫,胸口流淌出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然而后来,她渐渐很少再梦见她。

  这次,想必是今日之事所致。

  凤倾芸不禁想起汐裳那张风情万种的脸。

  还有她的每一句充满暗示性的话,送的那个小匣子。

  这定然不是巧合。

  那……会是什么?

  凤倾芸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她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太久,当眼前有一束光照下来时,她不停地怀疑,这束光是她的臆想,还是真实存在的?这束光,会转瞬即逝,还是可以长久地陪伴她?

  不过不论如何,她大约会在璀错谷多待一段时日了。

  原本她预备参加完收徒仪式就回露华宫,可不想突然出了这等变故。

  微风吹过,一片绿叶落在了凤倾芸的面前。她拾起叶子,幽深的双眸在其上停留片刻。

  一千多年了,她当真能如愿吗?

  那倨傲的忘川彼岸,还会再为她而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