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妈妈今年也才四十出头, 没比沈氏年长多少,但因这些年生活的蹉跎加疾病的折磨,导致岁月的痕迹全显现在脸上了,瞧着硬生生比沈氏老了十几岁。
蜡黄的肤色, 佝偻的腰背, 消瘦的身形,没走两步路就要扶着东西缓一缓, 然后才能继续往前。
她听说沈酥回来了,硬是强撑着从病榻上坐起来,想去接她。
罗妈妈心里担心坏了。
沈氏不是个好相处的妇人,她怕沈氏为难沈酥,又怕沈酥看见如今沈建瓴一家和和美美的会心生落差难免难过。
毕竟现如今人家沈家是一家,她这个亡妻所生的大小姐就成了外人。
“罗妈妈。”沈酥瞧见手扶着门框努力想往外抬脚的妇人, 眼眶瞬间就红了,提起衣裙直接小跑上前。
沈酥双手环着罗妈妈的腰, 孩子似的窝在她怀里, 脸蛋蹭着她的肩膀,软软地说, “我都想死你了。”
罗妈妈也高兴, 看见沈酥后人都有精神了。
她拍着沈酥的背, 本来习惯性的想说“瘦了”, 可沈酥这一路上吃得极好,别说瘦了, 甚至还胖了两斤, 导致罗妈妈那句“又瘦了”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一直盼着你, 就怕路上出了什么差错。”罗妈妈人在病重,眼睛都有些浑浊不清, 但关心的语气温柔宠溺的态度,却没有一分是假的。
沈酥双手扶着罗妈妈进屋,“能有什么差错啊,路上好着嘞。只是恰巧赶上大雨,耽误了一些日子,这才没能早早回来。”
沈酥眉眼弯弯,语气俏皮地跟罗妈妈撒娇,“妈妈是不是想死我了?”
罗妈妈笑,手心拍着沈酥的手背,“想坏了呢。”
其实苏氏是个端庄内敛的性子,沈酥这一嘴的俏皮话跟撒娇磨人功夫,其实都是这些年跟罗妈妈相处时练出来的。
罗妈妈小身板,声音柔,是典型的南方人,连生气都带着嗔。
跟没脾气的她比起来,沈酥性子还稍微强硬些。
“妈妈,这是云芝,”沈酥跟罗妈妈介绍,“大伯母怕我路上没人照顾,特意找了云芝过来。”
随后沈酥说悄悄话一般,单手遮唇,在罗妈妈耳边用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道:
“云芝是咱们的人,信得过。”
罗妈妈跟云芝都笑了,两人对视一眼,云芝抱着行李跟罗妈妈见礼,“罗妈妈。”
“好孩子,咱们不兴这个。”罗妈妈看云芝,乖巧老实一孩子,模样虽不出挑,但很是清秀耐看。
她心里满意,觉得老宅的大娘子总算是做了件人事。
这些年沈酥在老宅生活,身边没有半个丫头,说是小姐的身份却没有小姐的待遇。
想来大伯娘是见沈酥回京议亲,怕自己面子上不好看,被人说苛待沈酥,这才舍得花钱给她请个丫鬟装装样子。
“对了,亲事如何?”罗妈妈提起这事,眼睛都亮了。
她孩子没的早,丈夫更是跟外室跑了,罗妈妈悲痛欲绝,气愤之下险些绞掉头发当了姑子。
是当时三岁的沈酥拉着她的食指,昂着小脸说,“妈妈别怕,有卿卿呢。卿卿吃你的奶长大,也是你的孩子。”
那温热的小手就这么牵着自己,罗妈妈心一下子就软了,顿时泪如雨下。从那时起,心底便将沈酥当成亲女儿,尤其是夫人去世后,罗妈妈更是把沈酥视若己出。
现在沈酥要说婆家了,罗妈妈说不出的激动开心,但又忍不住担忧。
“沈氏当真好心给你说人家啊?”罗妈妈小声道:“莫不是有猫腻。”
沈酥要许给李宣流当妾的事情,没一人告诉罗妈妈。
沈家人被沈氏勒令不许多嘴,免得罗妈妈一气之下撞死了,到时候还拿什么要挟沈酥。
沈酥则是顾忌着罗妈妈的身体,不想让她操心这些事情,所以也瞒着。
“没有猫腻,沈氏估计是碍于名声才要给我说亲,”沈酥眨巴眼睛,说谎都不脸红,“毕竟我也不小了嘛。”
“这倒也是,”罗妈妈的思维被沈酥的话带着走,“你都十七了,按理来说及笄后就该说亲,是她心中没你,耽误了。”
沈氏心里没沈酥很正常,毕竟不是亲生的,可沈建瓴却不应该。
府上那个千疼万宠的沈妤是沈府嫡小姐,可沈酥也是嫡小姐,沈建瓴屁股不该歪到姥姥家去,只疼现在这个小的,丝毫不管沈酥。
罗妈妈想起这事就难受,替沈酥心寒,替沈酥委屈。
她这病迟迟不好,也有一层“忧虑过度”的原因在。
“对了妈妈,”沈酥伺候罗妈妈躺在床上,熟稔地蹲下来给她脱鞋,抬起她的小腿放在床上,“这儿太暗太小了,沈氏说怕咱俩住不惯,回头让我们搬回我之前的院子里住呢。”
“还说要请最好的大夫给你看病,”沈酥蹲在床边,眉眼弯弯,眼里没有半分委屈难受,全是看见罗妈妈后的欢喜,“开不开心?”
罗妈妈愣住,“这、这能是沈氏说出来的话?”
开心是开心,但总觉得不真实,像是做梦一样。
罗妈妈觉得她就是做梦,梦里的沈氏都没有这么心善慈悲。
“是她说的,”沈酥扭身看云芝,朝她眨巴眼睛,“对吧云芝。”
云芝一顿,对上沈酥的视线,明白她的孝心跟苦心,立马重重点头,一脸真诚,“是的,小姐说的都是真的。”
“莫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恶鬼也成了菩萨?”罗妈妈小声嘀咕,俨然不信。
奈何她累了,精神劲儿不足,被沈酥甜言蜜语哄了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沈酥坐在床边给罗妈妈打扇,这屋闷热,是留给下人住的小偏房,别说有冰了,连窗都是小小一扇。
“云芝,我饿了。”沈酥让人带云芝去厨房拿些饭菜过来。
看看天色,也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
夏季天黑的晚,若是等全黑了再去,厨房里早就没饭了。
云芝放下包袱,“小姐等着。”
云芝走后,沈酥一直强撑着的笑脸终于崩塌,嘴角怎么都掀不起来。
她看着罗妈妈,虽不懂医术,但从罗妈妈的脸色上就能瞧出来罗妈妈病的严重。
沈酥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慌,怕来了京城还是没用。
她如今就只剩这一个最亲近的人,若是罗妈妈走了,她真就成了没人要的孩子。
沈酥吸了吸鼻子,觉得脸上有些痒意,不由抬手摸了一把,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哭了。
也是随着抬手的动作,轻薄衣料顺着小臂滑下去,露出腕子上的翠玉珠串。
沈酥眼泪顿时流的更凶,像是受了委屈,又见到了对自己好的人,所以越发难受。
当着罗妈妈的面,沈酥从没露出半点脆弱,只有罗妈妈睡着了,她才敢偷偷难受。
但也只有一会儿。
沈酥看着珠串,忍不住想。
大小姐现在到京城了吗……
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
她一直要自己乖一点乖一点,可自己却偷偷跑了。
沈酥垂眸扯着衣袖,把手腕遮住,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腾院子搬院子,找人给罗妈妈治病,还有一连串的事情跟麻烦等着她呢,她得打起精神才行。
沈酥重新拿起扇子,轻轻给罗妈妈扇着。
而今日傍晚的秦虞,则遇到了大麻烦。
临近京畿有段山路,平时都太平无事,唯独今日秦虞等人经过的时候,遭遇了山匪抢劫。
绳子埋在土里,秦虞等人骑马经过时,绳索瞬间绷紧,马被扳倒,人从马上跌落下来。
秦虞倒是反应最快,手拍着马背旋身下马,稳稳落地。
等其余人从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的时候,就瞧见前方树林中出来许多人。
来者四五十人,各个手拿兵器且不屑蒙面,目的则是不图钱财,只取性命。
冲谁来的,答案不言而喻。
秦虞一行也才十几人,光是数量上就不占优势。瞧见对方乌压压冲出来,不少人瞬间绷紧脊背,心更是高高地悬了起来。
怕是凶多吉少。
京中有人想杀秦虞,已经不是阴谋了,而是堂而皇之的阳谋。
秦虞跟络腮胡不是没想过有人会对他们下手,但都以为是悄悄来的,万万没想到对方会这般光明正大有恃无恐。
陈三被绑在马车后面,跟着马车拖拽前行,瞧见这阵仗更是疯狂挣扎,想把手腕上绳子挣脱逃命。
“各位,最前面的那个穿青衣的就是秦家的少主子秦虞!我们是无辜的啊,尤其是我!”
陈三见挣脱不了绳子,连忙大喊,“求好汉饶命,今天的事情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
说着还把眼睛闭了起来。
秦虞扭头朝后看了眼陈三。
为首的山匪倒是笑了,“秦大少爷,你是乖乖自刎呢,还是由我们动手。”
他嚷道:“对面的兄弟们,我们拿人钱财□□,得罪了。但我们的目标是秦虞,所以其他人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为首的山匪装模作样地伸出一根手指,抬起下巴,用眼底余光看人,满脸的不耐,“我数到三,要是没人离开,那今日都随秦少爷一起死吧。”
对于杀了秦虞,他势在必得,甚至觉得小事一桩不难完成。
就秦虞那清清瘦瘦的样子,能扛得住他一拳头吗?
“一。”
他猫逗耗子一般,拉长音调。
络腮胡闻言大喊一声,“别被他蛊惑,少爷要是没了,朝廷查下来,岂能饶得了你我等人!”
秦家是皇商,要是秦虞死了,朝廷怎么都要给秦家一个交代。
若是查不到凶手是谁,今日逃跑的这些人,就被会被问罪。
他们的选择很明显,只有站在秦虞身边,誓死杀出一条血路。
山匪狞笑一声,暗骂这大胡子真是找死,坏了计划。
“二!”
声音比刚才还粗犷不耐,像是敲在人心头上的钟,催促着人做出选择。
双方僵持,谁都没动,秦虞这边的一行人更是不敢走,他们还在衡量络腮胡的话是真是假。
就在这时,山匪头子活动起脖子,晃了晃手腕,把靠在腿边的大刀拎了起来。
他满脸横肉,手握刀柄,刀尖点地,狞笑着拖刀冲过来,发黄的牙齿咬紧,从齿缝里挤出最后一个字:
“三——”
“受死吧!”
他大笑起来。
他身后那些小弟也跟着笑,觉得秦虞这种小弱鸡,他大哥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他们站着欣赏大哥的雄姿就行。
络腮胡见来者不善,跟青木以及老五一起迅速站到秦虞身前。
“少爷想办法骑马冲出去,我们替您掩护。”青木身上肌肉绷紧,压低声音说话。
络腮胡小幅度点头,“少爷莫怕,骑上马往前跑不要回头,剩下的交给我们。”
老五木讷,不知道说什么,只横着自己的一杆银白长-枪,站在秦虞身前。
至于其他人,虽没护着秦虞,但也没跑,唯有陈三叫叫嚷嚷,哭爹喊娘。
秦虞看了眼身前三人,她要是走了,留下的人说不定能活,但他们三个必死无疑。
这事大家心里都清楚,却没一人说出来。
“我若是跑了,”秦虞伸手拿过老五的枪,目视前方,淡声说道:“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
说完,秦虞欺身上前迎上那山匪头子,这期间,她还转了下枪-杆找找手感。
络腮胡担忧不已,那山匪头子满身横肉身型健硕,莫说跟清瘦的秦虞比,就是跟强壮的陈三比,都比陈三还要宽一圈。
简直就像是一座移动的小山,拖着磨出火花的大刀,带着沉甸甸的力量呼啸而来。
他笑得猖狂张扬,“来爷刀下送死!”
迎着“大山”,秦虞宛如一只轻盈的燕,长-枪在手,灵活轻动,衣袂翻飞起舞,宛如飞旋的树叶。
秦虞知道敌我力量悬殊,她不跟“大山”拼力气,也不正面迎敌,而是左右闪躲,消耗对方的体力。
众人只看到秦虞在刀下躲来躲去不敢迎战,笑着骂她,“怂货。”
“杀了‘他’。”
“大哥,不要留后手,杀了‘他’!”
身后兄弟们的声音,“大山”不是听不见。
他们越鼓劲呐喊,“大山”心里越是着急。
不是他留后手,而是他根本摸不到秦虞的半片衣角。
众人只看到“大山”处于上风,一直压着秦虞打,其实只有“大山”自己知道,他快没力气了。
如果秦虞跟他正面打,绝对抗不过他三刀!
可秦虞不,她拖着他打。
“大山”力气大,刀法凶悍,属于爆发型,主打一个一击必中,根本不适合跟秦虞打拉扯的持久战。
“大山”不想再拖,欲喊兄弟们一起上,就在这时,一直被动躲闪的秦虞突然主动起来。
她挑到“大山”动作上的迟缓,找了个破绽,眸光轻闪,主动柔身上前,身形柔软轻巧如柳条,韧劲十足地逼过来。
看起来柳条般轻巧的力量,落在人身上时,瞬间成了尖锐的狼牙棒。
“大山”措不及防,被秦虞一枪敲在了后背上,身体前倾,张嘴呕出一大口血。
络腮胡等人都看傻了。
对面的山匪也是目瞪口呆。
场面跟刚才比,好像一下子翻转过来,现在主动出手的是秦虞,“大山”被动招架且不停挨打。
还没等人回神,秦虞已经一枪砸在“大山”腿弯上,随后手腕翻转,枪-杆自上而下,力量惯在“大山”一边肩上,抿紧薄唇,微微往下压。
“扑通”一声。
“大山”再也扛不住,直接从单膝点地变成了双膝跪地,力气用完,整个人烂泥一般,栽倒在前面的地面上。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秦虞收起枪,单手负在身后,青色衣摆顺势垂落下来。
她扫了眼众山匪,对方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秦虞这才扭头看向络腮胡身后的众人。
对上她的视线,好些人精神一震,好像看见了冲出去的希望。
强者让人敬畏,他们此刻再也不敢因为秦虞清瘦而对“他”产生半分怀疑,甚至,秦虞已经成了主心骨。
秦虞道:“今日愿誓死追随我的人,我向他保证,日后绝不亏待他。”
她问,“你们可愿意同我杀出去!”
“愿意!”
对面的众山匪已经反应过来,大叫着,“杀了他们!给大哥报仇!”
“上啊,杀了他们。”
络腮胡最先兴奋起来,活动肩膀,拎着自己的两个大锤,“咚”的声撞了下。
他缓步上前,迎着冲过来的山匪们,大笑,“来啊,来跟爷爷比比拳头!”
有秦虞打败“大山”在前,她身后这群人像是打了鸡血,没有丝毫害怕。
本来必输的一场血拼,到最后很多人只是受了些伤,没一人丢掉性命。
陈三躲在马车后面,目瞪口呆看着前方。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秦虞把那大块头打倒了?
这绝对力量上的悬殊,秦虞都能赢?!
陈三心有余悸,看来秦虞打他的时候,还是没下死手。
半个钟头后,所有山匪都被打趴下。陈三已经从震惊到麻木,脸上摆不出任何表情了。
他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只觉得刚才“卖主”的自己完了。
秦虞倒是完全没想起还有这个怂货,“一人去报官,找京兆尹来处理此事。”
事情发生在京畿附近,京兆尹负有一定的责任。
“其余人互相检查伤情如何,先处理伤口再赶路。”
秦虞有条不紊地安排一切,下面那群人以她为首,言听计从,彻底服气。
他们总觉得,秦府的天,要变了。
此时天色已经大黑,城门关闭进不去,秦虞只能借了个几家农户暂时休息一夜。
络腮胡跟青木老五他们去给伤者包扎了,秦虞洗了个澡,坐在桌边等络腮胡的消息。
她说过,进京之前,要知道关于“苏卿卿”身上所有的事情。
明日便是进京日,今夜络腮胡必来。
秦虞不催他,却安静地等。
哪怕夜半子时,依旧想听那人的消息。
好像这样,心才充实。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急,我铺垫完,咱们就见面~
感谢在2023-06-23 16:46:46~2023-06-24 16:1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周以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7462916 10瓶;蜡笔没有小新 8瓶;气号鹿人 3瓶;小酒、55508924、上好不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