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VIP病房里,只能听见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
病床边上，围着一圈人。
主治医生一身白大褂站在床头，一手双指撑开病人的眼皮, 另一只手拿着一支笔式医用手电筒。
“有光吗？”主治医生摁亮手电筒，先是将光源对准病人的左眼照了照，然后又照了照右眼。
“没有。”叶月兮虚弱地回答，声音很轻。
主治医生面色凝重, 起身，关掉了手电筒，顺手将手电筒放回了白大褂的上衣口袋里。
“医生，怎么样了？病人她这是……？”一旁的祝林霜红着眼看着医生，抢先问道。
边上, 大老总也同样将目光聚焦到了主治医生的身上。
主治医生侧过身来, 面对着病人家属, 摘掉口罩, 说道：“病人颅内出血的位置刚好在大脑皮层视神经反射区, 出现失明的情况在后遗症的范围中。接下来, 我们会给病人做一个眼底检查, 还有核磁共振。”
祝林霜：“核磁共振？”
主治医生：“对，做核磁共振的目的是为了确定视觉神经的压迫程度，亦或者损伤程度。从而去判断病人究竟是视觉神经压迫，还是神经断裂导致的失明。”
祝林霜心口一颤，瞪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医生：“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主治医生：“如果只是单纯的淤血压迫到了视觉神经, 视力恢复的可能性就很大。另一种情况就不太乐观, 如果是视觉神经断裂的话, 视力恢复的可能性就很小。”
“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祝林霜踉跄着后退了一大步，好在被眼疾手快的周言轶给一把扶住了, 这才不至于跌倒。
一双眼眶渐渐充溢满了眼泪，祝林霜双手捂住脸，无声地哭了。
病床上，叶月兮安静地听着大家的对话，心情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轻阖上双眼，一滴清泪沿着鼻翼一路滑落，一丝咸苦透过唇缝进到了口腔，直抵味蕾。
下午，叶月兮坐在轮椅上，被推着去做了一系列检查。
所有检查结果出来是在下午四点以后。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被医生告知病人是视觉神经断裂时，祝林霜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个人躲到厕所里哭了好久。
祝林霜将自己反锁在厕所的隔间里，后背抵着冰凉坚硬的隔板，埋头痛哭了起来，清瘦的肩膀因抽泣而不断发颤，哭到双眼红肿，眼泪都快流干了。
然而，祝林霜却不能将这一份脆弱在叶月兮面前表现出来。自己还要鼓励叶月兮，鼓励她勇敢面对病魔。
医生也说了，虽然视神经断裂引起的失明很难康复，但也不是全然没机会。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全力争取。
一周后，叶月兮除了还是看不见外，身上的软组织损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祝林霜忙前忙后地为叶月兮办理了出院手续，大老总也是提前一天就飞来了K市。一行人在当天上午就离开了医院，下午回到了C市。
出院后，大老总为了妹妹的病，特意高薪聘请了国内最权威的眼科医生来为妹妹诊治，可结果还是不尽人意。
一个月过去了，叶月兮虽然一直在积极配合治疗，可还是一点光也看不见，双眼依旧感受不到任何光感。
虽然眼科医生并没有把话说得太绝对，可叶月兮心里明白，自己复明的希望很渺茫。自己也是医生，明白视神经断裂意味着什么。
渐渐地，叶月兮变得越来越消沉，不愿意说话。总是习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谢绝了朋友和同事们的探望，将一颗心给封闭起来。
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清瘦了好多，昔日那个不可一世、倨傲自负的集团二小姐已然不复存在。
祝林霜看在眼里心疼到不行，可又自知无能为力。一次次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叶月兮的身边。
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午后，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稀薄云层洒满了连绵起伏的山峦，黛青色的山峰披上了淡金色的纱幔。
“二小姐，咱们要听医生的话，多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晒晒太阳。”女仆推着叶月兮来到了别墅前的草坪，用极致温柔的嗓音说着话。
“今天天气可真好～”
叶月兮微微仰头，伸手试图捕捉住一丝阳光，低声反问一句：“天气很好吗？”
“……！”女仆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了嘴。
二小姐自从失明后，整个人就变得消沉厌世，不爱说话，有时候一天也不会说上一句话。唯有在祝小姐下班回来后，二小姐眉宇间的阴翳才会有所消减，却也不会笑。
作为叶氏集团的二小姐简直就是妥妥的人生赢家，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养尊处优，长大后成为了一名拿手术刀的外科医生，医术高明，受人尊敬。
肤白貌美的集团千金。爱笑，笑容里充满了自信，整个人就像会发光一样。有亲姐姐疼爱和保护，永远都不用长大。虽身处复杂的上流社会，却一直拥有着一颗纯粹的心。
而如今却因为失明的打击，身上的光芒彻底黯了下去，一蹶不振。就像是被困在玻璃罩子里的精美娃娃，虽美丽依旧，却没了一点生气。
坐在轮椅上，叶月兮缓缓轻阖上了双眼。深呼吸了一下，试图通过嗅觉来感知阳光。
……
祝林霜今天下午没什么事，便早早地离开了公司，驱车回到了叶月兮的别墅。这段日子，祝林霜一直都住在叶月兮家里。
为了更好地照顾叶月兮，从K市回来后，祝林霜就直接搬到了叶月兮的家里。
白天，家里有女仆照顾。每天一处理完了工作上的事情，祝林霜就立马赶回去，推掉所有的应酬。
祝林霜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向事业心爆棚的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这样“消极”地应对工作。
工作狂变得不再以工作为重。
原来，在她祝林霜的心中，和所有一切比起来，叶月兮才是最重要的。无所谓事业、财富，远不及叶月兮的健康来得重要。
可俩人的关系始终没有再进一步。
祝林霜心里明白，以叶月兮现在这样的情况，她是绝不会再提复合的事。什么怕拖累对方，怕成为对方的负担，诸多这类狗血的理由成为了叶月兮却步的原因。
自从叶月兮出事以来，祝林霜便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她仍旧是爱叶月兮的，爱到入骨，害怕失去。
不敢想象，如果手术失败，叶月兮没有醒过来，自己要怎么办。突然就明白了，当初许如清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病情，一个人偷偷跑到国外去接受治疗。
相爱的两个人，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爱人在自己面前离世的，对于活着的那个人来说，太过残忍了。
在经历了这样重大的变故后，祝林霜想要珍惜当下，顺从自己的内心，学着朝前走一步。
在回去之前，祝林霜特意开车去花店买了一束玫瑰花。
之前，俩人恋爱的时候，一直都是叶月兮送自己鲜花，她从来没有主动送过对方鲜花。
“ᴶˢᴳ好香的玫瑰，谢谢～”叶月兮坐在轮椅上，摸索着，双手接过送到面前的玫瑰花束。
埋头，嗅了嗅花香。
粉色的玫瑰花朵朵娇艳欲滴，娇嫩的花瓣上还滴着晶莹水珠。可惜叶月兮看不见，就只能闻一闻。
“喜欢吗？”祝林霜蹲在轮椅前，仰起脸，温柔地凝视着叶月兮的眼睛。
即便对方的目光不会再给予回应，可祝林霜依旧习惯看着叶月兮的眼睛说话。
“嗯，喜欢。”叶月兮轻点了点头，一双茶色瞳孔瞬息布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氤氲朦胧。
“月兮，既然你收了我的花，那你就得答应我一件事。”祝林霜说道。
“好，我答应你。”叶月兮回答得很干脆，“只要我能办得到。”
俩人以前在一起的时候，祝林霜从未让自己办过任何事。现在分开了，难得对方有事要自己办。所以，叶月兮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你能办到的。”祝林霜嘴角微微翘起，说着站起身来，附耳对着叶月兮低声道。
“做我女朋友。”
“……！”叶月兮瞳孔一震，整个人僵在了轮椅上。反应过来后，胸口重重地上下起伏了一下。
眼球突然有些刺痛，下意识地摇头拒绝。
叶月兮：“不。”
祝林霜偏过头来，蹙眉看着叶月兮，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你不是一直都想和我复合吗？”
叶月兮紧紧抿着唇线，微微偏过头去，不想让祝林霜看到自己哭的样子。
祝林霜有些生气了。下一秒，跨开一双大长腿，坐到了叶月兮的膝盖上。
“……”感知到了腿上的重力，叶月兮立马转过头来。
不等叶月兮反应过来，祝林霜一个偏头凑了上去，准确无误地捕捉住了叶月兮的唇。
霸道而强势的亲吻。
叶月兮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可祝林霜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一番炙热的亲吻，惹得叶月兮的脸是又红又烫。
吻到后面，俩人都潸然泪下。
“林霜。”叶月兮晶亮水润的唇动了动，轻唤了一声。
“你先不要说话，听我说。”祝林霜眼眶含着热泪，静静地凝视着叶月兮。
叶月兮听话地闭了嘴，安静地落着泪。一颗一颗，润湿了两扇浓密的卷翘长睫。
“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不就是怕你拖累我嘛。”祝林霜一语击中了叶月兮的心口，说道，“首先，你这样子并不会拖累我。其次，我也不是看你可怜才和你复合。”
“我是因为爱你，所以才想要和你重新在一起。”
叶月兮语气很淡：“你会后悔的。”
祝林霜眼神坚定地看着叶月兮，肯定道：“我不会。”
叶月兮拧了拧眉，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祝林霜正色道：“那我们打个赌吧。”
叶月兮一听，微蹙的眉皱得更紧了：“打什么赌？”
祝林霜：“一年内，如果我不后悔和你在一起，那我们就结婚。”
叶月兮：“林霜，你……！”
祝林霜：“你敢和我打这个赌吗？”
叶月兮垂下乌黑的眼睫，迟疑了数秒。然后缓缓抬眸，颤着指尖抚上了祝林霜的脸颊，哽咽着道：“如果你后悔了，那我们就做回朋友。”
祝林霜弯了一下嘴角，眼泪“啪嗒”一声滴落在了叶月兮的手背上。
“好，一言为定。”
月兮，就算你一辈子看不见也没关系。我会握紧你的手，把这个世界的美好说给你听。
一辈子的时间很长，让我慢慢说给你听。
***
许如清是在叶月兮失明两个月后才知道的这件事，还是通过池文玉的口中得知的。
凑巧的是，叶月兮认识的一位中美混血的小学妹，正在攻克这方面的难题。当许如清将叶月兮的情况告诉小学妹后，小学妹表示需要让病人到美国来，方便进行更好的治疗。
可毕竟还处在实验阶段，是否能让病人复明，这一点不敢打包票。
许如清立马给叶月兮打去了电话，让她尽快来美国接受治疗。这边已经给她安排好了一切，只要她人过来就行。
刚好通电话的时候，祝林霜也在身边。
“什么事啊？”客厅沙发上，祝林霜正拿着水果刀削着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随口问了一句。
“是如清打来的电话。”叶月兮缓缓扭过头去，对着祝林霜如实回答，“她说我的眼睛有复明的希望了。”
“！！”祝林霜一激动，锋利的刀刃一个不小心划到了手指，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
“林霜，你怎么了？”叶月兮拧眉，紧张地问道。
“没事没事，不小心划到了手指而已。”祝林霜连连说着，俯下身，翻出了抽屉里的创可贴。
“贴个创可贴就是。”一边说着，一边撕开了一张创可贴。
叶月兮依旧不放心，关心地问道：“流血没有？伤得严不严重？”
祝林霜：“真没事儿。”
贴好创可贴后，祝林霜拉过叶月兮的一双手，轻握在手心里，满目期待地看着对方。
“你继续说？许小姐她在电话里是怎么说的？”
叶月兮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她说她一学妹正在攻克视神经断裂这一方面的难题，她把我的情况告诉了这位学妹。学妹看了我的病例，说复明的成功率有百分之五十。为了更好地接受治疗，我需要去美国。”
祝林霜越听越开心，兴奋着道：“太好啦！那还等什么！我这就给你订机票，订最近的一班航班。”
说着，祝林霜抽回了一只手，掏出家居服口袋里的手机。
叶月兮垂下眼睫，有些欲言又止：“可是……”
祝林霜抬眸盯着叶月兮的眼睛，问道：“可是什么？”
叶月兮一脸不舍的样子，轻声道：“隔得这么远，我想你了怎么办。”
祝林霜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叶月兮眉间的褶皱更深了些，不说话。
祝林霜抬手，温柔地摸了摸叶月兮的发顶，哄道：“怎么跟个小孩似的，想我了，我就飞去看你。”
“公司现在已经完全步入正轨了，我时间上很充裕的。不忙的时候，还可以在美国小住上一段时间。”
叶月兮：“可以嘛。”
祝林霜笑笑：“当然，我可是老板，去国外小住个十天半个月自然没问题。”
听对方这么一说，叶月兮这才彻底安心了。张开双臂，将祝林霜给禁锢在了怀里。摸索着伸手，大拇指轻轻地抚着对方的唇瓣。
一个偏头凑近，吻住了祝林霜的柔唇。
窗外，点点滴滴的细雨飘打在几净的落地窗上，夜色早已暗了下来。
吻着吻着，祝林霜被女人给压在了柔软的沙发上，家居服的扣子被一颗一颗解开来。
衣服被剥落，扔在了地板上。
“月兮……”意识朦胧间，祝林霜湿润的唇阖动了一下，整个身子像是溺在了温热的泉水中。
“我爱你，林霜。”叶月兮俯身凑近祝林霜的耳际边，说着动听的情话。
……
转眼，又是一年圣诞节。
算算日子，叶月兮已经来美国快一年了。这段时间，叶月兮一直都在积极地接受治疗。治疗效果比预期得要好，就在两天前，叶月兮终于是感受到了光感。
平日里，祝林霜一有时间就会飞美国，时间充裕的情况下，还会在叶月兮那儿小住上一段时间。
将近年关，祝林霜很忙，俩人已经快一个月没见面了。
叶月兮打算过几天就飞一趟国内，和姐姐一家一起过元旦。到时候带上祝林霜，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跨年。
吃过晚饭后，叶月兮独自一人来到白雪皑皑的小院。
今天是平安夜，相当于美国佬的新年。隔壁邻居的几个小孩正在打雪仗，欢快的嬉笑声回荡在寒冷的空气里。
叶月兮一身白色大衣，手里拄着一把黑色拐杖，漫步来到了覆满白雪的圣诞树旁。
也不知站了多久，突然，院子的大门口响起一声推门的声音。
循声，叶月兮抬眸望了过去。
夜空中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雪花，洋洋洒洒的雪花从天而降。
叶月兮浓密的长睫上沾了一片雪花，突然，女人瞥见了自己睫毛上的朦胧光影，光亮一点点扩大，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月兮，圣诞快乐～”只见，一身驼色大衣的祝林霜抱着一大束红玫瑰出现在了大门口。
故意没有提前告诉叶月兮自己的行程，就是为了给对方一个惊喜。让祝林霜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方给了自己一个更大的惊喜。
透过片片飘零的雪花，俩人四目相对。
“……！”祝林霜能明确地感知到，叶月兮的目光在牢牢地盯着自己，不再是没有焦距的注视。
正当祝林霜失神发呆时，叶月兮丢掉了手里的拐杖。踩着脚下的积雪，一步步朝着祝林霜走去。
祝林霜反应过来后，飞奔地朝着叶月兮跑去。耳畔，是夹着雪花的凛冽寒风。
“你这是……能看见了吗？”祝林霜伸出抖个不ᴶˢᴳ停的手，激动地抚上了叶月兮的眉眼。
“嗯。”叶月兮微笑着点了点头，一双茶色瞳孔里映出爱人的面庞。
说罢，女人一把将祝林霜给揽入了怀中，一滴热泪沿着眼尾无声滑落。
雪地里，相爱的两个人紧紧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