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那头早就不耐烦了,冲到了丫鬟的面前,一把夺过了藤条,走到贾琏身后,使足力气抽了下去。当藤条打在贾琏身上之时,贾赦的心里竟然生出了一阵快感,好似自己被挨的骂此刻全由这藤条转移到了贾琏身上似的。

  贾琏见贾母扭过头去,心下灰败,早知道今天难免得这一场皮肉之苦了。藤条落下的那一瞬间,贾琏闷哼一声,不自觉抬头,目光正对上了站在贾母身边,紧抿着唇腮边仍挂着泪的王熙凤眼里的动容与担忧。他心下一动,移开了视线,垂了眼,只是咬着牙再不出声,可是他的心下却清明了起来,竟感到一丝轻松,这事,不是她做的。这样想着,等到藤条再落下时,他倒觉得似乎不那么痛了。

  巧姐被贾母搂的死死的,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景。她人又矮,稍稍踮起脚,贾母又将她的头按下,低声但是不容反驳地道:“你爹爹做错了事,理应受罚。小孩子不要看这些。”

  巧姐只得罢了,竖起耳朵去听,只听到贾琏一声闷哼,再然后,就没听到他一点儿响动了。巧姐心里有些解恨,谁叫你这么花心,花心的渣男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了。前段时间自己病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居然还和那个多姑娘搞在一起,就连自己好了他也没说问几句,根本在他眼里就没有自己这个女儿。自己也算是为真的巧姐讨回点公道罢了。

  “你这个孽障,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贾赦咬牙切齿,那语气里的愤慨让人感觉到似乎他打的那个人不是自己的儿子,倒像是自己的仇人一般。

  贾赦的声音传入巧姐的耳朵,倒突然让她毛骨悚然起来。巧姐这个时候才后怕起来,这贾琏除了哼那一声外,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啊,会不会是打晕了啊?呃自己是不是做的有点过分了,贾琏不会因为自己的穿越而就葬身于此吧!巧姐刚觉得心里有些后怕,就听到王熙凤骤然变了音的哭声:“老爷,饶了二爷吧。”这一个声音,倒真让巧姐心里忐忑起来。

  贾母本是硬起心肠想好好收拾贾琏一顿,也好借此机会敲打一下自己的儿孙们。如今听到自己往常家最疼的凤丫头已然变了的声音,贾母抬头望去。只见王熙凤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贾赦身边,紧紧抱着那藤条,跪在地上,满脸泪痕:“老爷,二爷再不济也是您的亲生儿子。若是打坏了,您自个儿也心疼啊。”他再不济,也是她的丈夫啊。虽不是梦里那良人,也算是知寒知暖。要不然,怎么在看到这缕头发之时,瞧见他受苦之时,自己的心犹如针扎一样呢。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也正是那个情字,才让人患得患失,伤春悲秋啊。

  贾赦可是还没打过瘾,被王熙凤这一打岔,顿时就满脸怒气,沉了眼眸:“什么时候我教训儿子需要你来指手画脚了!”说着,他手上一用劲,愣生生将那藤条一抽,就势在王熙凤肩背上一抽。王熙凤咬紧牙关,只疼地满脸鼻子眼睛都拧成了一团。

  “够了!像什么样子!教训孩子也有个度!你若是平日里多尽些为父之责,今日犯得着动这么大气吗?倒是你自己家的后院都是不清不楚的,还来管教儿子!”贾母见此情景,又气又急,一下站了起来。所气者,这贾赦太不知好歹,自己还未说要动贾琏,他竟如抽仇人似的,不仅把贾琏打到不能动弹了,还居然打了自己最喜欢的孙媳妇;所急着,是不知道这琏儿小两口子到底被打得如何了。贾母被这两厢情绪一激,一口气顺不过去,得眼前一黑,身子顿时仰倒。

  巧姐本就是在贾母身边,自然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心里暗叫不好,用尽力气双手撑住贾母的身子,大哭道:“曾祖母,您怎么了!”只是,她毕竟现在是小孩子,身子后头抵着榻沿,前面拼了命地撑起贾母,只觉得那榻沿硌地自己的脊椎骨咔咔作响,不是一般地疼。手上的力气渐渐的就要用完了。

  鸳鸯离贾母最近,动作最快,整个人扑了上来,一把扶住了贾母,一边掐人中一边哭道:“还不快请大夫。老太太,老太太,您怎么样了。”

  在场的人瞬间就乱作了一团。鸳鸯扶起贾母之时,巧姐只觉得自己手上一松,再然后,整个人就瘫在了榻上。她又记挂着王熙凤和贾琏,直起身子欲看时,只见满眼的金钗流苏齐齐占满了视线,众人竟都拥了上来,在贾母周围站地密不透风。巧姐不知道被谁推搡了一把,脚下一跌,差点没有直接扑在贾母身上。

  “大夫呢,怎么还没来?”“快扶老太太进屋去躺着。”“上次大夫说了老祖宗身子本就不好,不能动怒,如今该怎么办?”“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啊。”那唧唧喳喳的声音让巧姐耳朵不得空,脑袋都快炸了。她转回头去瞧贾母,只见她眉头紧锁,脸色苍白,眼睛半睁着,竟已翻了白了,心里暗暗担心。

  “还不将母亲扶入内室!等会儿大夫就来了,这个样子成何体统。”随着一中年男人一声断喝,在场的众女眷这才解过来,散开了些。鸳鸯亲自指挥着众人抬了贾母进屋里去,嘴里不住地喊着慢些轻些不要磕着了之类的话。

  “来人,将琏儿扶回房去休息。”巧姐刚脱了身,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满脸严肃的男人正一本正经地吩咐道。看这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不是贾政却又是谁。巧姐的目光又转向了那个犹自捏着藤条喘粗气的人,粗看之下,只觉得粗鄙不堪,那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花心糟老头贾赦了。他打了王熙凤!巧姐忿忿地盯了他几眼,把他的脸记熟了,这才往贾母内室跑去。

  她身量矮小,只看到一片绫罗绸缎在自己面前飘来飘去。她四处找着缝隙往里钻,还没跨进门,身子腾空而起。她慌忙回头,奶娘却抱了她如脚下生风似的到了一旁,满脸是担心:“我的小主子,可算是找见你了。下次可再不能一个人乱跑了。若是你出了什么岔子,我怎么向二奶奶他们交代啊。走,我们先回去。”

  巧姐不干了,挣扎着要下来,整张小脸顿时垮了下来:“曾祖母还没有醒过来,母亲还在这里,我不回去,我要等曾祖母醒过来。再说爹爹回去了,家里那边肯定是一团乱。奶娘,我回去不是添乱吗?”

  这话一出,巧姐看到奶娘看向自己的目光瞬间露出了探究的神色,巧姐心一凛,但是还是坦然地迎上了她的目光。都说古人早慧,自己这个时候表露出一点长大的样子,也不算是打人眼吧。

  “大夫来了!”随着外面的人的高声通报,屋子里的人并着抱巧姐的奶娘纷纷起步到了屏风后面,屏气凝神,人虽多,却无一点儿声音。巧姐这才松了口气,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不多时,屏风另一边便传来了脚步声。贾赦的声音响了起来:“王太医,这边请。”

  巧姐只觉得自己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耳朵上,也不管别人,身子往前靠了些,透过那屏风,隐隐约约能见到有人的形状,别的,倒是看不清了。

  “这边请。”不多时,众人便听到贾赦声音再次响起。待几人的脚步声消失后,这屏风后的众人才按着长幼次序一一走了出去。

  众人都拥到了床榻前看贾母,只见贾母合目睡熟了。众人也不敢再吵,悄悄地就退了出去。

  才出得帘外,王夫人立住了,转过身来,说道:“凤丫头,随我去罢。有点子事儿交与你。”

  “可是不巧,方才进母亲屋子前,我倒是先找了凤丫头有要紧事。二太太若是不急,待我这边事儿完了再让凤丫头过来吧。”王夫人话音刚落,邢夫人已经执了王熙凤的手,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王夫人眼睛也没眨一下,只是望了王熙凤一眼,若无其事地用手帕子沾了沾唇角,点头道:“这原是正理。凤丫头去吧,毕竟事儿要紧。我这边事先搁一搁也使得。”她说着就走了两步,忽而又转过头来,对着周瑞家的吩咐道:“琏儿那头如今也乱糟糟的,将姐儿抱了我这边去玩吧。”

  彼时奶娘正抱了巧姐出来,巧姐听了王夫人这句话,不由地天雷滚滚。这是要把自己留成人质吗,逼得王熙凤非得去王夫人那里一趟不可?这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下这么阴损的招儿?

  她来不及细想,万分忠心于各位主子的奶娘已然抱了巧姐随了王夫人去了。巧姐回头,只见王熙凤望向这边的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拐个弯,瞧不见了。

  趴在奶娘肩上,巧姐一路上十分的安静,心底却是冷笑一声,闭了眼睛,竟是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顶锅盖逃跑

  、王夫人出手

  睡得迷迷糊糊,巧姐翻了个身,耳朵里却隐隐约约传来王熙凤的声音:“太太可是歇下了?”

  “琏二奶奶,太太在东厢房拣佛豆子呢。方才太太才去佛堂念了一会儿经。鸳鸯姑娘也来了一趟,本是来寻二奶奶要人参,太太听了,就将前儿得的那两斤人参全送过去了。”一个从未听过的女音回答的井井有条。

  “姐儿怎么样了?可哭了吗?”

  “姐儿还在半路上就趴在奶娘肩上睡熟了。奶娘将她安置后,太太寻了奶娘去问话,让我在这边守着。”

  巧姐努力地睁眼,却觉得眼睛像是被什么粘住了似的,只是翕开了一条缝,恍惚是见到王熙凤的脸正瞧着自己。巧姐的嘴不自觉地动了动,像梦呓般呢喃道:“母亲!”

  那回话的丫鬟本是背对着巧姐的,骤然听闻巧姐的声音,回过身来,正欲上前来抱巧姐,却用余光瞄到了王熙凤的关切脸色,立时就退了一步,让王熙凤上前,她笑道:“我去端些热水来。”说着她自去了。

  王熙凤侧身坐在了巧姐旁边,伸手抚摩了一下她的脸,不自觉地眼圈儿又红了。巧姐只像是被什么梦魇住了似的,觉得四肢很沉,脑袋晕晕的,眼皮子耷拉着始终抬不起来。

  听到帘子再次被掀开的声音,王熙凤给自己掖了掖被角,转过身去,朝着那丫鬟说道:“我也该去太太那里了。姐儿这边你先替我好生看着。”

  巧姐身上一轻既而睁眼的时候,王熙凤已经自掀了帘子过去东厢了。巧姐坐了起来,揉着眼睛,望着那兀自晃动的帘子,心里有些微微的失落,不知为何叹了口气。

  “太太。”王熙凤进东厢房,特意整了整衣裳,这才进去。

  王夫人右手拣一颗豆子,左手拈一粒佛珠,嘴里还念一声阿弥陀佛。听闻王熙凤进来,她头也没抬,仍旧专心拣豆子。

  满屋子一股子檀香味道,闻着让人脑袋有些晕沉沉的。这王夫人不说话,王熙凤自是不敢动的,只是垂着手立在那里,感到肩胛骨上仍旧还火辣辣地疼着。方才忙忙慌慌地去邢夫人那里,连这坏了的衣裳也来不及回家去换,只得叫了兴儿回屋跑一趟拿了衣裳过来换了。这匆忙间,也不知道贾琏如何了。好容易赶过来,王夫人晾她在一边,她得了闲儿,才觉得自己被抽的那里似乎是沾着了小衣,只是牵扯着疼。越等下去,她的心越一寸一寸地灰下去,这还眼见着是亲姑妈呢,若不是,怕自己外面跪几个时辰,也不得见这位面慈心善的二太太呢,不由地将往日间里的要强之心去了几分。

  “凤丫头来了。怎么也没个人回报。”不知道过了多久,王熙凤脑子都有些站迷了,这王夫人才放下了佛珠子,抬起头来,似乎是刚看见王熙凤一样,不由地声音沉了些。

  王熙凤上前来,先是行了个礼,嘴角扯出笑道:“彩云金钏儿本是在外间守着的。太太在礼佛,不敢惊扰了太太。”

  王夫人本也就是那么一说,揭过这话,只是端了茶轻呷一口:“大太太那边的事儿了了?”

  并没让自己坐,王熙凤却是站不住了,只得将自己的身子重心从自己的一只腿移到另一只腿,面上却是一副恭敬的样子:“是了。方才大太太只是找我过去商量些事情,说是有一户相好人家有人殁了的事。”

  王夫人随手扶了扶自己头上的簪子,头略微抬了抬,淡道:“坐吧。”

  王熙凤答应儿,就近在搭着半旧金色团福弹墨缎子的椅子上坐了,并不如往常那样自在,只是坐了个沿儿。这才觉得头晕得好些,只是不知道面上如何。

  “论理,这话不该我说你才是。”王夫人的话语一顿,看向王熙凤的神情仍是淡淡的,“这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理儿,你在家的时候,你母亲和教习嬷嬷也是耳提面命着的。我把你借过来帮着打理,但是去你婆婆那里立规矩,伺候琏儿,这些都是你的本分。你莫要本末倒置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