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扬丝毫不理一旁愧疚低头的叶先圻,啰嗦着捂着胸口,撑着身下的岩石,艰难地将上半身一寸一寸地直起,再将脚边散落在地的衣服挨件捡起。
“谢逢还没醒,你去看他也无济于事啊。再说衣服脱也脱了,不然还是让我先扶你去潭里泡着?”叶先圻心理建设堪比光速,又觍着脸凑近了些。
赵扬只瞪了他一眼,闷声不响地开始往身上套衣服。
一想到谢逢就近在身侧,他也顾不得疼痛了,囫囵将外衣往身上一套,就起了身。
叶先圻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扶住他:“我带你去吧,但你得答应我,看了你就赶紧回来去潭里泡着。”
赵扬任由叶先圻将自己扶着,点头淡淡嗯了声。
然后就如同僵硬的木乃伊般,被叶先圻扶住了。
以前直接丧命,从不曾觉得世上竟还有这种绵密的刺痛,如今被赫连幕一掌拍成这副弱鸡模样,全身发颤,走几步路便冷汗直冒,竟还需要别人帮忙扶着才勉强能行。
安置着谢逢的白玉床就在十丈之外,光是挪过去就已经让他气喘吁吁。
叶先圻扶着他,眉头越皱越深:“没道理啊,除了软筋散,你是不是还中了其他的毒?”
赵扬心中一惊,心道莫不是赫连幕还留了什么后手?
还未及深想,那边叶先圻却又已自顾自地继续道:“那日梅英教中不少人都中了赫连幕的软筋散,都是养了一日便都好了。啧,就连同如你一般被赫连幕一掌拍飞的那只黄毛,伤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今天来的时候还看到它在曼花长老的妆奁里活蹦乱跳乱。”
赵扬:“……”
叶先圻:“你别多想,我就是觉得,纵使被打断了一根肋骨,也不至于虚弱成你这模样。”
赵扬阴沉沉看过去:“你是说我装的?”
叶先圻坦然地摇头:“不,我是说你太娇弱了。”
赵扬:“……”
要不是现在手上没力气,他一定要暴打这人一顿!
白玉床已近在咫尺,玉润的床体流泻着银色的光芒,谢逢一身洁白中衣,安然地阖目躺在床上。
缺少了那锐利黑瞳点缀的脸,在莹润的白光的映照下,倒显得温和了几分。
赵扬双手扶在玉床边上,目不转睛地望着谢逢。微光氤氲,仙气缭绕,谢逢的眼睫在这雾蒙蒙的光中仿似颤了两下。
他伸出手,顺着谢逢的脸颊一丝一丝隔空往下描摹,下巴、喉颈、锁骨,待到胸前,那平整的胸口却没有丝毫起伏。
赵扬的手顿了顿,一口闷气卡在肺腑中,不上不下。
蓦地,他发现谢逢的腰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白玉床散发的光华中闪了一下。
他拨开谢逢的中衣,颤抖着摸上那只露出一角的竹筒,再也支撑不住,趴倒在了白玉床栏上。
这竹筒,还是当初在崖下时,谢逢半夜摸黑刻给他的。
没想到,谢逢竟然随身携带。
滚滚热泪沿着脸颊涔涔滑下,他伸出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滴,却不知为何越抹越多。
声音也带了哭腔:“谢逢,你睁开眼,你睁开眼看看我……”
叶先圻在旁边听得唉声叹气,扶着他的胳膊劝他道:“只要能将谢逢的身体保住,还怕他哪天想醒了时回不来吗?再说我现在天天在析这潭水,得的圣药全都给谢逢吃了。你看他现在躺得这么安然,你到底有什么好担心的。乖,看多了伤心,还是让我扶你去泡泡潭水,别谢逢醒了你还是病歪歪的,那多糟心。”
赵扬扒着白玉床床沿,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应道:“好。”
潭水穿洞而过,想泡的话,倒不必再往回跋涉那么远了。
赵扬在离白玉床最近的那处岸边脱了衣服,扶着岩石慢慢滑入了潭水里泡着。
短短几个月,往事明明还历历在目,却已是物是人非。
他还记得,当初他便是在这个山洞里,同谢逢小心翼翼地待了十几日。
当时一心只觉得自己是被困洞内,一心担心自身安危,一门心思只想早点离开,如今回想,竟恍然惊觉,那才是最美好的时光。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赵扬闭上眼,将口鼻也埋入潭水中,心中盛满凄苦,可这苦楚还没酝酿成形,就被叶先圻生生打断。
叶先圻抱臂欹在岩石上,睨着那白玉床:“喂,你说这白玉床是什么做的?为什么跟干冰一样直往外冒白气?偏偏还能保持肉身不腐?”
听到“不腐”两个字,赵扬眉心抖了抖,这“不腐”……都是形容死人的吧?!
叶先圻伸手去摸那白玉床仙气飘飘的床壁,嘴里还在不懈地念叨:“等谢逢醒了,这白玉床能不能也借我躺一躺?我发誓绝对不会偷偷撬玉屑下来。当然,你要是肯给我带走个一块两块的,我也是举双手欢迎的,你看怎样?”
赵扬自是当没听见。
潭水的效用自是好过那些茶汤,又有猊毫隔山差五过来舔他。赵扬在洞底养了数日,伤好了许多。
洞中时光倏忽而过,人昏昏沉沉,时而醒,时而睡,来人去去走走,探望了他好几波。
据说符筠和何峤也来过几次,可每次都赶在他昏沉睡去的时候,便就只好匆匆来,匆匆走,只嘱咐叶先圻照顾好他,让他好好休息,等伤好了再去找赫连幕,毕竟赫连幕磕了药,也是在浑浑噩噩地半梦半醒躺着养伤。
谢逢仍是睡着没醒。
这一下,圣教上下大小事务便只得由两位教尊顶上,搅得两位教尊也日日被束缚在圣雪堂。
如今已近年关,若是往年,定是要欢欢喜喜准备过大节的,可如今教主还在昏迷,圣教上下约莫也没什么心情过年。
吕长老也下来过几次,含含糊糊,闪烁其词,旁敲侧击地问他,山庄要不要庆祝新年。
赵扬觉得自己大伤之后,心性真的是沉稳了很多,竟没有抠个石头砸过去,而是淡笑点头:“难得过个年,赫连幕也已经抓住,那就让大家好好庆祝下吧。”
吕长老自然是欢乐地领命而去,然后,就像是把他遗忘在洞内一般,再也没来过了……
阿云能走得动路的时候也来找过他两次,说是吕长老已经回无应门赶着过年放假前大兴土木去了。
其实原本圣教的地也都圈好了,无奈荀护法押来猊毫,死守着树不让他砍,这才先作罢了。
谢逢每日都是一副睡熟了的模样,呼吸平稳,面色莹润,脉象无异,奈何就是不肯睁眼。
赵扬也呼唤过命格酱,命格酱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让他静候“机缘”。
机缘……到底什么才是个机缘?
赵扬曾经试过偷偷亲吻过谢逢嘴唇,奈何根本没有唤醒“睡美人”,总不至于让他把薛竟谦喊过来尝试吧?
不,打死他他也不干!
最近睡得太多,吃得又好,赵扬自觉长胖了不少。这日午休,他自感实在睡不下去了,便在洞里遛弯。不是都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嘛。
洞底并不平坦,偶尔他还得伸手扶着洞壁以维持平衡。就这么磕磕绊绊地散着步,却没想到路过当日猊毫砸出的大洞的洞口时,竟闻到一股清醇的酒香自那洞内飘出。
因着伤的原因他已十来日未曾饮酒,当下馋虫大发,脚下一拐就进去了。
甬道里偶有滴答的几滴水声,显得此处更加幽旷寂静,待到眼前豁然开朗,便见有个人影背对着他,鬼鬼祟祟地蹲在潭边。
“叶先圻?”
对面的人闻声回头,手里一只精致玉壶,壶嘴还对在嘴上,竟是直接对壶吹。
见被赵扬发现,对方也不恼,笑嘻嘻地咂摸着回味“好酒”,还将玉壶遥指向他,“你如今伤也差不多好了,要不要也来一口?”
赵扬幽幽地看了眼那壶嘴,坚决地摇头。
叶先圻踱步过来,揽在他肩上,酒壶在他面前悠悠一晃:“日日上来下去地拿太不方便,这次我搬了一整壶下来,你若是想喝,我们再去弄一点啊?”
赵扬皱着眉,这酒香这么熟悉?“这是……金玉酿?”
“好鼻力!”叶先圻咳咳两声,拍拍他的肩,“你知道的,现如今也不知谢逢哪天能醒,你和谢逢又哪天才能成亲,我怕这酒放久了挥发了变味,这不快过年了么,正好弄点来喝也喜庆。”
洞内“啪”的一声响回音袅袅,叶先圻甩着手“嘶”了一声:“你伤还没好就打人?我这还不是怕浪费了你的好酒吗?”
“谢谢了我不怕浪费。”赵扬拍掉了肩头那狗爪,心情明显舒畅了些,“就明年腊月初七。他不醒我自己结。”
洞口忽传来朗笑声:“不愧是赵公子,果然有志气。逢儿没有看走眼哇,纵使九泉之下,他定也心下甚慰哪。”话音未落,又是一声惊呼,“哎唷,阿筠你踩我干啥?”
叶、赵两人俱抬眼看去,洞口符筠已经现身,后面何峤两手抱着脚,跟在符筠的身后蹦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不确定来不来得及更新,如果过了9点还没更新,小天使们就不用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