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公子同他打完招呼,便优雅地踱步去往马扎,掀起青色绸衫坐在了烧着水的铜壶前,又将玉笛置入袖中,换出一把折扇,半眯着眼扇风赏景。
原来那马车夫是这位翩翩佳公子的工具人……
赵扬恍然领悟后,顿感心酸。
【命格酱,这水不是你安排这车夫给我烧的吗?】
命格酱似乎还未吃完,嘴里呜呜哝哝:【你肿么会这样惹为?】
他就不该期望太高的!
很快,水咕噜咕噜冒起了泡,车夫手脚麻利地熄灭了壶底的火。
坐在小马扎上的风流公子收扇回袖,再换出个叠成了小方块的绢帕,一层一层优雅地展开,直至露出其中包裹的粒粒茶叶。
那丝绢的一角还绣着一枚细长的青竹叶,甚是精致。
青衣公子将绢帕中心的茶叶尽数抖入壶中,稍等片刻后,又从车夫手中接过一只纹饰繁复的铜杯,倒出些茶水放到身边的平坦岩石上晾着,这才从百宝袖中摸出本书卷,悠闲坐靠着看书。
赵扬抱着思逢剑,佩服得五体投地。
作为装出了校草美誉的装逼,他没想到眼前这人竟然比他还能装。
刚才他就想吐槽了,一边烤火一边扇风,此人莫不是个精神分裂,现在太阳都要下山了,竟然还要表演摸黑看书?
赵扬背倚着岩石,托着下巴思索此人的真实来意。
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专门候着他的。
是敌,还是友?
算了,先不想这么多了,再想他就要渴死了。不管怎么样,上去讨杯水喝,再见招拆招吧。
赵扬提溜着宝剑,踏步向前,亦是一派朗月清风地开口:“这位兄台,敢问吃过了没啊?”
中国沿用了万年的排位第一的寒暄话总不会错吧?
青衣公子合上书,缓缓抬起眼看他。
夕阳斜晖中,赵扬虽然衣角都是飞灰,但一袭白衣凛然,映着夕阳余晖,目光沉静,风骨傲然,颇能唬人。
“还没,谢谢赵盟主关心。”青衣公子站起来,笑意漾在狭长的眼尾里,“赵盟主不认得在下了?”
又是老相识?
赵扬尴尬一笑:“嗯哼?”
“在下洮山清音派叶先圻,曾在天鸣山庄有幸得见少庄主一面。少庄主风姿卓然,在下甚是钦佩。”青衣公子抱拳微笑。
叶先圻?
好耳熟。
原作里好像说,此人是医药世家叶家的大公子,是和薛小受一起攻上魔教总坛的人,最后因为医术精湛被谢逢留下照顾体弱多病的薛竟谦了。
说起来,最后谢逢的身死还是他促成的呢,是他给百毒不侵的谢逢下了媚药,迷得谢逢找不着北,这才使赫连幕有机可趁。
记得原作描述里说此人仙风道骨,不为权势屈折,好救助弱小,是个正人君子。
——倒是可以结交。
赵扬料想对方肯定没想到他读过原作,心下未免得意,当下“奥”了一声,装作恍然忆起的模样,抱拳高声笑道:“幸会,幸会,久闻公子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这下换叶先圻呆了一呆,大概是没想到深山老林竟然还能遇到商业互吹,片刻后才回了神,摆手道:“赵盟主过奖了,叶某惭愧。对了,赵盟主这是要去哪里?”
看,不仅互相恭维,还一个问吃过了,一个问去哪里,多么弘扬传统文化。
“回庄。唉,走了一天了,正口渴得慌。”赵扬说着,装作不经意地朝那岩石上放着的铜杯瞟了一眼。
“哦?”叶先圻心领神会,给了车夫一个眼神,车夫立刻双手将茶奉上。叶先圻接过茶杯,递至赵扬面前,“巧了,在下正好晾了杯茶水,赵盟主若不嫌弃,先喝了解解渴吧。”
赵扬求之不得,怎会嫌弃,回了句:“多谢!”就接过茶水,小心地啜饮上了。
叶先圻手中的书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折扇,扇柄在手中一转,道:“正好在下也要去落霞镇。若赵盟主不嫌弃,可与在下同乘。”
这叶先圻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
怎么他想要什么都知道啊!
赵扬按捺下心中狂喜,尽量语气平静:“甚好。叶公子不必如此客气,直接喊我赵……哥就好。”
该死!水还没喝几口,一个不小心,他差点把真名给吐了出来。
“赵……哥?”叶先圻面上闪过了一丝迷茫的神色,但只是一瞬,就又笑道:“有意思。好啊,那……赵哥不若也称呼我叶哥吧。”
“好的,咳,没问题。”赵扬装作毫不在意地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水才下肚,空空如也的胃受到了刺激,立刻适时地“咕”地响了一声。
叶先圻嘴角弧度弯得更甚:“想必赵哥也还没吃过吧,来,我们先去搞点吃的。”
不知为什么,赵扬总觉得这叶先圻语气有点怪,可能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被人喊“赵哥”?不太习惯导致?
原先在公司里,别人都是喊他“扬哥”,如今得隐姓埋名,只得委屈用姓氏了。
叶先圻手一抬,工具人车夫就毕恭毕敬递上一柄金光闪闪的鱼叉。
赵扬瞠目结舌,这人的装备真是齐全,百宝车里什么都有哇。
叶先圻接了那三头的鱼叉,便飞身跃上河边的那方巨石,将长袖一卷,目光炯炯凝视湍急水流。
赵扬也不禁紧张起来,探着头望着。
未及片刻,眼前银线一闪,鱼叉已然迸入水中,在河心溅起一蕊白花。几乎同时,一片青影闪过,竟是那叶先圻飞身而出,足尖若蜻蜓点水飘行水面,身影过处缀下点点波心,顷刻之间便从河心拔了鱼叉旋身回岸。
飘扬的青色绸衣映着斜阳柔光缓缓垂落,叶先圻手中擎着的鱼叉仿若得胜旌旗。
“如何?”叶先圻高举的鱼叉上面粘着条垂死蹦跶的石斑鱼。
赵扬忙不迭点头,更是热泪盈眶——这干净利落娴熟的叉鱼手法、这比凌波微步还凌波的轻功,真是活生生的又一大腿啊!
工具人车夫将叶先圻前后叉来的数条河鱼麻溜地开膛破肚,又洗净穿好,就着刚才烧水的柴火继续烤熟,递给两人吃。
赵扬忙不迭接过烤鱼。
“赵哥,你怎会只身一人在山间赶路?”叶先圻热络地询问道。
“落难。”赵扬言简意赅,留着嘴啃鱼。
叶先圻叹了口气:“江湖皆传赵盟主大婚当日被魔教劫走。消息一出,正派武林尽皆哗然。凤栩山庄少庄主薛竟谦第一个站了出来,号召白道,正欲攻上魔教总坛为你讨回公道。我听闻天鸣山庄二大院五大堂的高手也赶往落霞镇,誓要为少庄主报折辱之仇。”
赵的鱼啃到一半,闻言不禁悲从中来。
天知道他只想过好小日子啊,根本不想凑什么热闹。他只剩一条可以祸祸的小命了,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
嘴里的鱼瞬间不香了,赵扬发自肺腑地长叹一声:“叶哥有所不知啊,此事说来话长,眼下须得尽快阻止他们。”
“阻止他们?”叶先圻奇道。
“嗯。”赵扬点点头,“其实当日给我下毒劫走我的人,可能不是魔教。”
他抬头看见叶先圻疑惑的神色,继续道:“我听他们喊劫我的那人叫‘门主’,便料想应该不是魔教。他们把我软禁在山中的一处木屋里,我趁他们不备,从悬崖跳了下去。万幸被树木挂住,这才捡回一条性命。”
他和叶先圻不过萍水相逢,若是一一解释实在是太复杂,估计人家也不信。萧应想杀他倒是板上钉钉的事,不如长话短说,也省得多费口舌。
“原来如此。”叶先圻的声音意味深长,“幸好赵哥无恙。如今看到赵哥安然归来,老庄主在天之灵定然也会感到安慰。”
赵扬被这一声声的“赵哥”喊得眼皮直跳。
感到安慰啥啊,赵铭之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他尴尬地点了点头,不欲再聊此类话题,转而专心致志地就着篝火将鱼肉中的鱼刺小心地剔出。
待两人吃罢,夕阳早已没入西山,一弯上弦月静静挂在树梢,洒下一地银光。
车夫熄了火堆,邀请二人上车。
赵扬从善如流地跟着叶先圻跨进车厢。
马车从外面看着甚是朴素,不想里面却别有洞天。
赵扬仔细一瞧,卧槽这不是榻榻米么?!
只见车厢中央凹陷下去,上面立了个方桌,方桌上摆有点心、茶壶和几本书。方桌明显是可以降下去的设计,一旦合上足够两个人在里面平躺。
赵扬:“这设计……”
叶先圻淡然笑道:“叶某不才,只是动脑筋想了想旅途中如何更舒服罢了。”
哪里是不才啊,简直是天才啊!古代若是有设计师,这叶先圻当仁不让啊!
这车若埋在地下被考古挖到,榻榻米的历史就要被改写了啊!
两人在车中坐稳,车夫一挥马鞭,马车便继续向东行去。
赵扬风尘仆仆赶了一下午的路,此时一松懈下来,登时趴在榻榻米上就去见了周公。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似乎身体被人晃动,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叫他。
“赵哥,醒醒。到白城了。”
白城?
赵扬揉着惺忪的睡眼:“白城是哪里?”
叶先圻:“……”
【白城是天鸣山庄所在地啊!是你老家啊!天鸣山庄就在白城落霞镇啊。】
命格酱的声音把赵扬完全炸醒了。
赵扬双眼一睁,拔地而起:“抱歉睡迷糊了。这么快就到了?”
叶先圻坐在榻边苦笑:“不能算快……是赵哥你太能睡了……足足睡满了七个时辰……已日上三竿了。”
赵扬摸鼻讪笑,第一次不用面对谢逢那尊高冷气压的大佛睡觉,自然是睡得久了点。
肚子又适时地发出了“咕——”的一声响。
饿了……
叶先圻似早有所料,从身后变出了个小巧的漆了大红牡丹的红木食盒。
“刚才路过珍糕坊买的黄金酥酪和桂花蒸糕,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回连赵扬也觉出不对劲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他上下打量着食盒,狐疑地看向叶先圻:“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是个好人。”叶先圻一本正经回道。
赵扬:“……”
叶先圻又掏出了他那把折扇,此时扇柄往食盒上一敲,嘴角微微一弯:“开个玩笑。赵老庄主对我有恩,将他独子安全送回山庄,也算是我报恩了。”
有恩?
他不记得原作里有写赵老庄主对叶先圻有恩啊,难道又是隐藏剧情?
赵扬看向对方眼睛,见对方眼底一片澄净,不像是在撒谎,便坦然地接过食盒:“感谢叶哥,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珍糕坊的糕点外酥内糯,口感完全不输现代化工业化制品。赵扬一边吃一边心下夸赞,写不了代码,他也可以改行做生意啊,到时把这家糕点店盘下来,再多开几家分店,不仅能把钱赚了,还能免费吃糕,何乐而不为?
“叶哥,你不也来点?”
赵扬抬头想招呼叶先圻一起吃,却发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掀开了车帘,正探头往外望去,眼中一片凝重。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