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挽月定定的看着徐如影久久不语。

  以前,明雨的同事见到她的时候,宋挽月多是在明雨身边牵着她的手腼腆的笑,或是温柔的跟大家打招呼。

  而如今,她不笑又目光沉沉的望着人的时候,凌厉的气场隐隐透出,还带着些许的寒气。

  徐如影也在看着她,她心里藏着的是克制,是隐忍,可脸上却一派的云淡风轻公事公办。

  挽月……

  挽月……对不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挽月才把遗嘱接了过去,态度依旧不咸不淡。

  她身边的同事都是一派的沉默,大家都知道这次出差肖明雨是替徐总去的,所以家属会对徐总这样的态度,她们并不奇怪。

  映入眼帘的就是熟悉的字迹。

  宋挽月只是看了一眼,眼圈就有些发烫。

  是明雨的字。

  她不会认错的。

  遗嘱的内容很简单,大概就是交代了一下,以后如果有意外,所有财产归宋挽月所有。

  里面详细罗列了她的所有房产、股票、基金、存款的信息,非常的翔实,就好像准备了许久一般。

  肖明雨不是没有考虑过母亲。

  肖家的情况比较特殊,当年,她的父亲突然离世,她们孤儿寡女的没有人依靠。

  还不满十八的她经历了无数的心酸苦楚,重重的压力几欲压垮稚嫩的肩膀,要不是挽月的一路陪伴,她不知道该如何撑下去。

  那时候,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没有一个人伸出手来拉她们一把,甚至恨不得跟她们娘俩撇的干干净净,就是路过都不会多看一眼,生怕沾染上什么脏东西一样。

  后来呢?

  当肖明雨的事业逐渐有了起色,那些人又开始跟她攀起了亲戚,张口闭口的亲情,谁家有个什么事儿都来找明雨。

  肖明雨对她们一向冷淡,看不惯那些嘴脸,可是黄兰不同,她毕竟在农村,住在一个村子里,有些面子上的事儿要过去。

  因为这个,明雨还跟她吵了几次,黄兰一直不忍心,直到家里那些人一边打亲情牌稳住了老太太,另一边在老宅的宅基地拆迁的时候,干净利落的把她踢出了户口本,甚至连之前住的院子都被侵占了之后,黄兰才真的寒了心。

  知母莫若女。

  如果明雨把财产分割一半给黄兰,那那群亲戚势必会闻着味过来,闹得老太太鸡犬不宁。

  她这是对母亲的一种保护。

  更是对挽月的无比信任。

  宋挽月默默的看完良久不语。

  旁边的人有点拿不定主意,都扭头去看徐总,徐如影的唇翕动了一下,“宋小姐,你……”

  宋挽月沉默了片刻,她缓缓的低下了头,“我知道了。”

  看她低头的样子,徐如影心像是被烫了一下,她匆匆告辞,带着手下一行人离开了。

  她不敢多留,怕下一秒就忍不住哭泣。

  宋挽月一直盯着那封遗书出神,一直到门被打开,黄兰买菜回来了,“哎,还是旁边的农贸市场便宜又新鲜,超市里的菜简直是坑人。”

  她把菜放在了茶几上,抬头看了看宋挽月,“这是怎么了?”

  她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怎么出去一趟,回来感觉挽月不对劲儿了。

  挽月对黄兰没有隐瞒。

  她把明雨的遗书给黄兰看了,简单的说了一下前后经过。

  黄兰看着女儿的字迹,又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宋挽月转身,轻轻的抱了抱黄兰,像是明雨每一次安慰自己那样,轻轻的拍了拍黄兰的肩膀:“没事儿的,阿姨,没事儿的。”

  黄兰抬起皲裂的大手擦了擦脸上的泪,宋挽月的眼睛看着她:“阿姨,明雨把财产都给我,是因为放心不下你那边的亲戚们。”

  “我知道……我知道……”

  黄兰哽咽着点头,头上的银发显得心酸,宋挽月缓缓的:“这笔钱,我会放在银行里,每个月的利息就够你衣食不愁。”

  黄兰红着眼看着她,“我老太太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倒是你,孩子,你还年轻,要为一辈子考虑。”

  她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虽然没有领证,但是跟夫妻没有什么区别。

  她一个老太婆,还不知道能活几天,要这么钱做什么?

  倒是挽月。

  她现在或许会悲伤,但任何伤痛都是有尽头的,等有一天她从悲伤中走出来的时候,以她的样貌和人品,一定会找到一个很爱她的人。

  宋挽月知道她要说什么,轻轻的:“阿姨,我十三岁认识明雨,十五岁爱上她,我爱了她十年。”她微红的眼睛起了点点苦涩又幸福的笑:“这十年于我来说就是一辈子。”

  是她和明雨的一生一世。

  黄兰的泪又忍不住落下来,她抱住了宋挽月,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

  傻孩子……

  ******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

  黄兰和挽月还在消化着挚爱离开的伤痛。

  她们依旧痛苦难忍。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痛就像是埋藏在波涛的潮水之下,克制压抑。

  徐如影这段时间,白天总是有意无意的能在菜市场与黄兰“偶遇”。

  她早就摸清了老太太出门的规律,一点点的跟她熟络了起来,甚至见到她会主动打招呼了,对于徐如影一而再的帮助满是感激。

  只是挽月还是老样子,冷冷冰冰,明雨的离开,让她把自己封闭了起来,不让外人靠近。

  晚上,徐如影在家里还在琢磨接下来该怎么接近,以何种方式接近挽月,她的时间紧急,不能总这么无止境的拖下去。

  正琢磨着,门铃响了,徐如影愣了愣,她起身去开门。

  门打开,带随着一阵冷风。

  徐如影怔住了,她看着眼前的人,有点懵。

  是她一心想要接近的挽月。

  挽月裹了一件白色的毛衫,长发柔柔的披在肩膀,一双含情眼看着徐如影:“我可以进来么?”

  徐如影怔怔的点了点头,她侧了侧身子,“你……”

  挽月往屋里看了看,“我想向徐总请教一下如何做饭。”

  徐如影是新搬过来的。

  这些天,她的心思都在对门的娘俩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时间清理打扫。

  她自己也没有什么行李,就带了几件长穿的衣服和洗漱用品,像是住酒店一样,一个行李箱就都装上了。

  宋挽月的目光迅速的在屋里扫了一圈,她扭头看着徐如影:“可以麻烦徐总么?”

  徐如影点了点头,她的手心有点出汗,紧张地不敢跟宋挽月对视。

  挽月的那一双眼睛啊……

  如果犀利起来,让明雨看到就会心跳加速。

  还记得高三那一年,明雨考虑要不要考邻近城市奖学金比较高保险一点的大学,宋挽月小小的人就像是能看透她一样,眼里蓄满了泪,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姐姐,我舍不得你,别走……”

  因为来的匆忙,徐如影没有购置什么厨房用品,她心不在焉的带宋挽月去了空荡荡的厨房之后,她又局促的看着望着她的挽月:“我才搬过来没多久……”

  宋挽月点了点头,“那就去我家里吧,我那边东西齐。”

  她来之前,已经特意给小荷打电话已经知道徐总是明雨头七那天搬来的。

  许许多多的细节,就好像是巧合。

  其实宋挽月这些天也在观察着徐如影,只是她天性使然,谨慎小心,有些目光总是在不经意间落在她的身上,无人发现。

  明雨和挽月的家里东西最精致的地方怕就是厨房了。

  因为挽月贪吃,明雨又宠着她,这些年又是从网上学,又是跟着同事学的,经常吹嘘她自己已经是五星级大厨水平了。

  都五星级了,能不买好的炊具么?

  站在自己的家里。

  徐如影做着饭,她尽量克制着不让自己表现出有什么异常,甚至身为左撇子的她尽量用右手去颠勺。

  本来天气就有点热,她又紧张,周边还有火焰靠着,徐如影汗流浃背,可宋挽月就抱着胳膊站在那,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她。

  好在后来黄兰闻着香味杵着拐出来了,“好香啊,唉,小徐来了?”

  宋挽月这才转身,她的语气柔和:“阿姨,我特意请徐总过来教我做饭。”

  教她做饭……

  徐如影看挽月一点没有学的样子,倒是从头到尾像是在观察她。

  一桌子的菜。

  徐如影手脚麻利的做完了,她这次用了心思,没有按照以前的口味去做,特意把口味加重了一些。

  以前,明雨是最为控制挽月的吃喝的,那种油多盐多辣椒多的是尽量克制她的。

  今天这顿饭做出来,该是很和挽月胃口的。

  徐如影想着,她难过了那么久,放松一下也好。

  黄兰在旁边很热情的拿着抹布要给徐如影擦汗,徐如影对着她笑了笑:“阿姨没事儿的,你去旁边坐着去吧。”

  不是腿不好么?还有,擦汗不知道拿文静点的纸巾什么的么?怎么拿了一个抹布。

  余光瞥着身边的宋挽月,徐如影打了一个冷颤。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挽月的眼睛那么深邃呢?

  盯着人看的时候就好像是带着钩子,一定要钩出什么一样。

  “你很紧张么?”

  挽月幽幽的问,灯光下,她的眼眸氤氲着水光。

  徐如影看了看她:“有点热。”

  “热吗???我在冰箱里放了西瓜,一会儿吃点,可是辛苦你了,小徐。”

  黄兰真的是把百分之百的热情都拿出来了,她本来是一个稍显自卑的老太太,如今,这么开朗完全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挽月。

  这几天住着,她还是觉得自己不是很适应城市的生活,虽然挽月是好心,但是她还是住不习惯。

  黄兰琢磨着,等挽月逐渐好一点,等她的心情也恢复一些之后就还是回农村家里去。

  她一个老太太,人生已经几乎能看到头了。

  可是挽月不一样。

  三个菜,一个汤,在灯光的映射下,色香味俱全。

  徐如影坐在那,恍然间,她有一种身为“明雨”的她并没有离开,而是像是以前一样。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

  徐如影的眼圈突然湿润了。

  如果人生可以再来一次。

  她一定会换一种活法。

  她不再去奢望多么高的位置,赚多么多的钱,给挽月和母亲怎么样的依靠而自豪。

  她只想要陪陪她们。

  粗茶淡饭也好,只要是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幸福。

  她想要立即跪在挽月面前,举着戒指求她嫁给自己;

  她还要多腾出一些时间陪陪黄兰,黄兰如果想要就带她到处玩玩,她如果不想就是陪着她做做家务,聊聊天也是好的。

  只是,这世界终究是不能倒带。

  那些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幸福,现在陪着挽月和妈妈的不是她肖明雨了,以后也不再会是她。

  吃了饭。

  宋挽月已经算是熟练的收拾碗筷去刷碗了,她穿上了围裙,站在厨房里,一点点的洗着碗。

  徐如影在角落里偷偷的看着。

  宋挽月梳着丸子头,修长的脖颈白皙,无名指间依旧是带着那枚戒指,她的动跟明雨的动作如出一辙。

  洗完碗,宋挽月擦干净了手,她去倒了温水,又弯腰从药箱里拿出了给黄兰开的药,“阿姨,吃药了。”

  黄兰接了过去,她仰头吃了,宋挽月看着她的眼睛:“快九点了,困了就去睡吧,我一会儿把洗脚水给你端进去,泡泡解乏。”

  毕竟是上了年龄了,连日来的极度悲伤让黄兰的身体有点透支,她点了点头,扭头看了一眼徐总,憨厚的笑了笑:“小徐,那你们聊啊。”

  徐如影点了点头,她看着这一切百感交杂。

  黄兰一进卧室。

  客厅里就剩下两个人。

  宋挽月洗了手,又给徐如影倒了一杯茶,她坐在沙发上幽幽的出神。

  徐如影本该告辞离开的,可是她舍不得,她想要再看看挽月,多看一眼就少一眼。

  她又不能这样干坐着,只能没话找话:“你很会照顾人。”

  墙壁的钟表“滴答”、“滴答”的走着。

  宋挽月的手轻轻的摩挲着茶杯,她一双眸子盯着徐如影:“我不会照顾人。”

  其实徐总没有看见。

  她忘记了两次黄兰吃药的时间,自责了好久,后来上了好几个闹钟来提醒自己。

  泡脚也是她以前看明雨总会做的,明雨说小时的时候,黄兰总是下地落下了老寒腿的毛病,艾叶泡脚能祛除寒冷。

  明雨还说过,她妈上岁数了,瞌睡虫多了,得休息好,要不老小孩闹脾气。

  徐如影沉默了,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挽月这么不会聊天?

  宋挽月安静的看了她半响,轻声说:“我只是希望我的明雨放心。”

  ——她走了之后,她就活成了她。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的撞了一下。

  徐如影握着茶杯的左手紧了紧,声音有点哽哽的:“她会放心的。”

  宋挽月盯着她握着茶杯的左手轻轻的说:“我又不希望她放心。”

  徐如影怔怔的看着她,宋挽月苦笑着摇了摇头:“她放心了就不会回来看我了。”

  回来看她……

  徐如影听了心如刀割,嗓子被酸涩的情绪卡住,过了许久许久,她才缓缓地说:“人死不能复生。”

  这话,听着或许残忍一些,但是挽月总要接受她已经离开的现实。

  她接受的越早,才能走出来的越早。

  宋挽月也是沉默了许久,她摩挲着茶杯看着客厅里俩人的合影:“是啊,她死了。”

  这是这么久以来,挽月第一次说出“死”字,她的表情凄然,让人难受到窒息。

  徐如影看着她,浑身憋闷难受到像是又死了一回,宋挽月突然转过头,她悲伤的眸仿佛看进徐如影的心:“可这并不能阻止我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