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掰弯(GL)>第71章

  下班两个字,第一次像现在这样让唐果难以接受。

  她拿不准摸不清唐妈妈的态度,不知道推开房门要面对的是什么,是狂风暴雨还是压抑无声,她无法猜测,也,无法控制。

  她像是被蒙住了眼睛堵住了耳朵的犯人被丢进地下的牢房,世界里除了无声和黑暗,再无其他。而百爪挠心却无从解决的难耐,是她这一整天,都无法心安一刻的原因。

  米扬不知道她遇见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她一直勉强的应对工作强颜欢笑,一整天都没怎么打扰她,一下班就催她赶紧走,原本怕她精神恍惚路上出事打算送她回家,却在跟着下楼后在大厅里看见坐在正对着电梯门方向等待的安宁。

  “哎,师娘来接你下班了。”米扬斜着身体靠了靠唐果,前面安宁已经站了起来。

  唐果抬眼,看着站在几米外的安宁,不知道她是中午来陪自己吃饭过后压根儿没走还是又算着自己下班的时间过来等。可不管是哪一种,看见她,她都觉得心又酸又痛,可同时,又无比安慰。

  安宁走上前,对米扬点了点头打招呼,随后把视线转开挪到唐果脸上,看着她表情恹恹的脸,用柔的像面前不是年近三十的女人而是一个刚刚出生三天睡着了的小宝宝的声音说:“下班了?”

  唐果低着头,嗯了一声,不敢说话,一整天的自我精神摧残过后,她变的异常脆弱,面对一群同事病人时还好,可当眼前的人变成自己最亲密的那一个,她的心就开始毫无征兆的开始下起雨,一开口,满腹的委屈情绪,便要倾泻而出。

  安宁微微颔首,唐果勾着脖子,她可以看见她轻轻颤动的睫毛。眉心轻轻蹙起,伸手拉着唐果的手,安宁侧身对着米扬露出一抹浅笑:

  “我带她回去,米扬,她最近心情不好,脾气可能不太好,所以…如果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抱歉。”

  米扬摆摆手,盯着唐果看了两秒,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她很好,至少,在面对病人和其他老师的时候。”

  米扬宽慰的话,听进安宁的耳朵里,让她刚刚对着米扬才松开的眉又皱了起来,她偏头看了唐果一眼,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对米扬说:“那我们先走了。拜拜。”

  “去我那里吗?”

  出了医院,安宁问唐果。

  唐果抽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前方的十字路口,回家还是去安宁那里?回家势必要面对比昨天晚上更加难堪尴尬的境地,而去安宁那里却可以让心得到片刻安宁。

  可是…

  唐果偏过头,红着眼睛对着安宁笑的像是一朵饱受了风雨摧残却依然坚强的想要向阳开放的太阳花。破败,却灿烂。

  “我既然开了口,选择了从黑暗的柜子里走出来,那,双眼适应光明之前的那段难熬的时间,就必须面对。”

  安宁微仰着头,迎接着唐果灿烂的笑脸,她眼角的红晕还没有散去,看上去有一种我见犹怜的脆弱感,可她嘴里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安。

  安宁弯了弯唇“那我送你回家。”

  唐果沉默着应了,她转头看向眼前的斑马线,路灯亮起,来往的人无一例外的脚步匆忙,她深吸了一口气,拉着安宁走进人流。

  她在人流最拥挤的马路中间站定,安宁温顺的像是一只小猫一样站在她身边。

  身边先前拥堵在马路两边的下班人群一个接一个从身边贴着身体擦身而过并且用异样的眼睛看着两人电线杆一样站着不动的时候,安宁翻手扣住了原本简单的牵着她的自己的手,十指相扣。

  唐果低下头,拉着安宁的手,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的眼睛,眼里的深情渐渐的被悲伤掩盖。

  路灯剩下五秒的时候,她拉着安宁迅速的跑过剩下的那一段斑马线,刚一站定,她便低下头去,看着两人握紧了的手。

  指缝间泛着微微的白,两个人的指节紧紧贴在一起,没有一丝缝隙。

  抬手将两人的手举在面前,唐果有些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声音:“原本,我是想要告诉你,无论别人怎么看,我拉着你,不会放开。可当你扣着我的手那一刻,我却忽然觉得心痛,安宁,你的温暖总是这样无声无息,却,又总是让我无比感动心安。”

  安宁微微仰着头,眼眶上一圈淡淡的青黑在那个被夕阳照射着的角度下显得异常清晰。她对着唐果笑了笑,低头晃了晃两人的手,表情变得十分认真:“唐果,我曾经以为像妈妈那样深情而固执的爱一个人,本就是错的。可是,当我遇见你,当我爱上你,一切,都可以理解了。”

  “温暖,是因为你是你啊,是因为在你之前,我从没那样迫切的想要和人共度余生过。”

  唐果笑了,笑的清浅却轻松。安宁简单而直白的表达,似一阵春雨落下,熄灭了她心里焦灼的火苗,又抚慰了她不安的心。她忽然想起幼时经常看到的苦情剧里被家庭所不包容的情侣被家人想方设法打击只为让两人分开的情景,和她们将要面对的那么相似。

  “你会离开吗?假如,他们,我爸妈求你?像电视里所有的苦情戏那样。”

  “你希望我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离开吗?”安宁没有回答唐果的问题,而是选择了反问她另外一个问题。

  唐果愣了一下,沉默了。她明白安宁不直接回答的原因,因为难的不是简单的会不会想不想离开问题本身,而是,缠绕着这个问题的所有。甚至,这个问题本身都已经是一把双刃剑,问出口,对双方都是一种伤害。

  没有再继续缠着这个问题钻牛角尖,唐果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走吧。”

  安宁在唐果家楼下看着她进小区后离开,唐果回头看她的时候,她像早上来接时一样,站在门口的路对面,静静的看向自己这边。有小车从她面前快速驶过,她如丝般柔顺的黑发和水蓝色的裙摆被一阵劲风吹起,她一动不动的站着,看着。

  远距离下唐果已经看不清她的脸,却坚定的相信,安宁此刻的表情,肯定是面未改色波澜不惊,就像她第一次见她时那样,她走在风雨里,坦然,淡定。

  唐果在自己的单元楼下碰见了任修的阿姨和小区里的几个邻居,原本对她很热情的中年妇女,再次见到,表情变得很尴尬,面对唐果礼貌性的招呼,她犹犹豫豫的应了一声,拉着其他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她的人飞快的走开了。

  唐果看着几个人急走躲避的背影,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她一个健健康康的人,变成了携带了别人眼里会传染的病毒一般的携带者,人人避之不及,这人人平等的社会环境如今看来,是多么的讽刺。

  出了电梯,唐果在自己家门外站了接近五分钟,直到楼梯间的声控灯都再次熄灭,黑暗一瞬间侵蚀了心眼底和心脏,她的心莫名的狠狠的抽痛了一下,她举手压了压心口,说不清到底在怕什么,可心里却实实在在的存在着一种对面前这扇门后的一切都恐惧的感觉,她不停的做着深呼吸,最后硬着头皮将暂时插进锁孔。在锁口发出咔哒声的时候,家门开了一个缝,光线从玄关穿过来,暂时将身后漆黑的空间照亮了模糊的一小片,她松了一口气,手心却已经出了黏腻的一层薄汗。

  屋子里静的听不见一丝声响,唐果走出玄关,看见坐在沙发上脸色铁青的唐爸爸和表情哀愁的唐妈妈。

  唐果张了张嘴,忽然变得干燥无比的双唇轻轻对碰,喊出两个字“爸,妈…”

  沙发上的两个人均是没有回应唐果,唐妈妈往唐果的方向看了一眼,双眼悲哀无神没有焦距,像是在看唐果,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其他什么东西,而唐爸爸则依然表情凝重保持着他最初严肃的坐姿,岿然不动,一言不发。

  唐果握着手里的钥匙,站在玄关口看了父母许久,黯然的低下头去。这沉默,莫名的在人心里的不安和恐惧上添了几笔更加黑暗的油墨。让人呼吸不得。

  “跪下!!”

  唐爸爸丝毫没有加任何情绪掩饰的怒吼毫无征兆的冲进唐果的耳朵,剧烈的声音冲击,让唐果觉得仿佛整栋楼都颤了一下,她脚下一软,跪了下去。膝盖碰到地砖时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因为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身体的反应纯粹是因为过去的二十多年,唐爸爸从未对她红过一次脸,而那一声如同狂怒的狮子发出的怒吼,狠狠的吓了她一跳。

  右腿的肌肉没有收到任何大脑指令直接导致她跪下去时没有任何防备瞬间绷紧,距离的疼痛几乎让唐果在那一瞬间晕厥过去。她低着头,散着的长发下,她的唇开始泛白,额上浮了一层细密的汗。

  “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你妈说的,是不是真的?!”

  头顶传来的质问声近的让唐果想要缩起身体,可她悲哀的大脑传来的指令,是不可以害怕,不可以被恐惧打败。

  她抬了起头看着唐爸爸,让自己的表情尽量柔软,而嘴里回答的语气却依然坚定:“是真的,爸爸,对不起,我喜欢女人,我是同…”

  唐果的坦诚没有得到唐爸爸的谅解,他甚至都没有给唐果把话说完的机会,就用一个耳光将她打断。

  一个健壮的中年男人憋足了气打在脸上的一个耳光,扇的唐果几乎在听见那一声脆响的同一时间听到了一阵耳鸣,脸烧的厉害,却不觉得痛。

  她毫无防备的身体顺着那一耳光的力度扑倒在沙发茶几边缘,那一刻,她心里,只有惊恐。

  这一耳光,打懵了房子里的所有人,死一般的沉寂包裹在三个人周围,仿佛大家都需要时间来消化半分钟前发生了什么。

  终于,唐果的脸开始传来烧灼着一般刺啦啦的疼痛感,她支着身体跪直,抬起右手,用手背擦了一下刺痛的唇角,再拿开时,一抹鲜红的血迹从她唇角一直拖着延续到她的颧骨处,红的妖艳,红的刺目,红的像心尖上被戳了一个洞淌出的血。唐果垂下手,看了一眼自己手背上的血迹,心脏骤然紧缩,压迫着的疼痛让她几乎承受不住,身体摇摇欲坠。

  “你怎么打孩子你?!”

  唐妈妈在看见唐果唇角的血红之后瞬间回过神,她瞪大了眼睛冲上来,狠狠的将站在旁边呆愣的看着唐果耷拉着的脑袋的唐爸爸推开上来掰着唐果的脸,紧张又心痛的看了一眼,又回头骂道:“她这么大了,又从没有受过委屈,你怎么上来就打?!”

  唐爸爸先是瞥了唐果一眼,确定唐果没有事,才气急败坏的背着手绕着唐果转到她身后“混账东西!就是从小没给她苦头吃,才惯了她这个臭毛病!喜欢谁不好给老子喜欢女人?你还有脸说?!”

  “你对不起我?你何止付不起我这么简单,我们老唐家的脸,都被你丢完了!”

  唐果闭了闭眼,父母的对话,她只断断续续的听了一小部分,她耳朵疼,疼的厉害,嗡嗡的响着,像里面有千百只飞蛾在扑棱着翅膀,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都变得异常大声,在左耳耳膜边,咚咚咚的跳着,好响好响。

  “你好好给她说不行吗?伸手就打,你看她这个脸,明天还怎么上班!还怎么见人?”唐果脸上五根赤条条的手指印刺激了唐妈妈的神经,她松开唐果的脸,站起身对着唐爸爸咆哮“我叫你来事让你好好和她谈,我的女儿,要打轮不到你!”

  唐爸爸一听,更急了,背着手围着茶几转了几圈,几次想再开口,都又咽了回去,最后气呼呼的跺着脚回到了沙发上生闷气。

  唐妈妈瞪了瞪他,回身看着唐果,拉她起来。

  唐果像木偶般任唐妈妈提着控制她身体的线,木然的站起来。趔趄着去厕所洗了一把冷水脸。在洗手池前,她认真的睁着眼睛查看了自己的左脸,那五根手指印有微微凸出皮肤表面上样子,红的像是小时候她看见邻居家儿子不听话被邻居用细细的藤条抽了的小腿上的印子,那时候她看见那小子哭,觉得,真疼。不知道那会儿那小子腿上的痛,和今天自己脸上的痛,有什么区别没有?

  门外传来一阵争吵,紧接着,家门被打开,又被关上,唐果拉开厕所门走出去,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了人影。

  她走回刚刚自己跪着的地方,低头看着地砖上已经干涸了的一滴血迹,黑夜前最后的一丝红光从阳台的落地窗照进来,那么巧的照射在那滴血上,像是一颗血色舍利子。

  她仰着头,怔怔站着,看着向窗外,看着天色从半边透红变成朦胧的黑色,之后,她回房间拿了自己的包,走进了黑夜。

  安宁还没有睡,院子里瓦数巨大的照明灯亮着,将院前的乡道和水稻田都照亮。唐果从出租车上下来,望了一眼稻田里刚种下的禾苗,田里漾着的水晕反射着淡淡的水光,微风吹来的时候,她闻到了带着秧苗味道的清新的风的味道。

  她朝着空旷的天空扯了扯唇角,脸上顿时传来更加火辣辣的疼痛让她不得不作罢。想要笑着看面对安宁的心思,也只能放下。

  趔趄着走到铁门外,唐果听见大白和小白在院子里摇尾巴发出的微弱主人回家时的欢呼声在她拍了拍门之后变成了刨着门狂叫的声音。

  安宁很快从一楼客厅走出来,透过两扇门之间的缝隙,唐果看见她匆忙走来时,被夜风吹起的长发,夜色朦胧,而她的美却始终清晰。

  大门打开,两只狗迅速的包围了唐果,绕着她往她身上窜,唐果腿疼架不住这样的热情,忍不住笑着骂道:“滚开,快滚开。”

  安宁站在一人两狗外边,视线落在唐果左脸上,许久都不愿意挪开。

  唐果被盯的不自然了,回身杠上门,之后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微微偏着头,想要躲开安宁的视线,她却追着她的脸,丝毫不愿意撤开眼睛。

  唐果见躲避无法,只能可怜巴巴的对她眨眨眼,说:“我饿了…”

  安宁这才肯移开视线,她反常的迅速转身,走进了客厅,又绕进了厨房。

  唐果看着她快步离开的背影,心里开始发堵。她弯腰摸了摸两只狗的脑袋,跟着缓步走进客厅。坐在茶几旁安静的等待。

  厨房里的响动很快停止,安宁端出面来的时候,一双眼睛红的像是被惹怒了的兔子。

  唐果看了一眼眼前冒着热气的面,低头开始呼了一口气便大口往肚子里吞,只是这面,越往嘴里送越酸,她不停的往胃里吞下去,却依然无法忽略那种酸味,热气熏晕了她的眼睛,她眼角开始发酸,在眼泪落下之前,她猛的推开了面碗,快步冲进厕所,趴在马桶上,将几分钟前塞进肚子里的东西吐的干干净净。

  安宁温暖的手心贴在脸上的时候,唐果的情绪终于普通爆发的山泉暴雨般的眼泪哗哗的从她原本清澈透明的眼里滚落,她委屈的哭着,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声响。

  安宁看着她的脸,她急促的眼泪,她左脸上清晰的指印,她唇角边磕破了的那一大块血糊糊的死皮,让她伸出去的想要去摸一摸她的脸的手,一次次抬起,又一次次放下。无数次的犹豫过后,她终于心痛的搂着唐果的头,任她雨滴似的眼泪侵蚀她疼痛的心脏。

  那个晚上,安宁什么都没有问唐果,她默许了唐果的沉默。只跟着她,不管她走去哪里,她的视线,都贴在她身上。

  夜里唐果无法安睡,她的右腿肌肉痛的厉害,耳朵里也一直嗡嗡响着,安宁搂着她也不见她舒适些。后来便坐起来,抱着她的右腿给她揉腿。

  后来唐果在她柔软的按摩下缓缓的放松了情绪睡去,只是不太踏实。

  后半夜,唐果的手机突然进了一个电话,来电的铃声刺耳,安宁还来不及把手从唐果腿上收回来去按断电话,唐果已经惊恐的从睡梦中醒来,她痛苦的捂着耳朵,表情惊恐的大声喊:“好吵。”

  安宁迅速按断了电话,一把搂着她:“乖,没事,只是是一个骚扰电话。”

  唐果大口的喘着气,额上浸出一层薄汗,她捂着如同听着山崩地裂了的耳朵,喃喃道:“安老师,我耳朵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