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欢之把车停在了路边, 雨噼里啪啦地下着, 打在跑车的金属外壳上, 传进车里变成了沉闷的哒哒声。

  世界被隔绝在外面, 在狭小的空间里, 两人身上的气息交缠在一起, 温度渐渐升高, 顾欢之意外地感觉心安了几分, 有了说出过去的勇气。

  江沐歌耐心等着她。

  “十岁那年,我......爸妈”顾欢之顿了一下, 生硬地吐出了那两个字眼。

  “......爆发了我记事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后来外公来把我妈接走了,我爸开车带我去找她,可上了高架, 他就把我扔在了路边, 自己开车走了。”顾欢之的声音有些颤抖。

  江沐歌握住了她的手。

  “那天在下暴雨, 后来又开始打雷,高架应该被封了, 没有车再经过,我到了第二天才等来了一辆车。”顾欢之按住自己的额头,压制住那些恐怖的画面。

  她当时一直沿着高架往回走,可是明明来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的路, 却突然变长了,怎么也走不到头,一道闪电在不远处劈开,她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只能抱着头蹲在地上,任由暴雨从头顶砸下。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上的那辆车了,至今想起来依然觉得后怕,幸好车里的人不是坏人。

  她说得很简短,但江沐歌已经可以从她眼里读出那晚的可怕,她想给她一个拥抱,可车里的空间实在太小,隔着座椅的扶手,她只能将顾欢之的手握得更紧。

  “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很恩爱,我从小跟着我妈姓,长得也随她,小时候我爸对我很好,但是后来,他把对她的狠都报复在了我的身上。”顾欢之的语气渐渐平缓下来,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有的时候淡漠是大脑的一种保护机制,明明应该愤恨,却失去了生气的能力,只是在心里留下了一道口子,再想填补点什么都无济于事。

  “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是发生了什么吗?”江沐歌问道,她清澈的声线变得有些干涩。

  天色有些昏暗,车里的照明灯自动亮了起来,柔和的光打在顾欢之的脸上,却好像怎么也照不亮她原本明媚的容颜。

  “如果我说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生,你相信吗?他们过着温水煮青蛙一样的生活,没有背叛、没有中伤,只是没有活成对方想要的样子。在不满积攒到爆发以前,他们还是相敬如宾的夫妻,手拉着手参加晚宴。”顾欢之的眼睛沉静如水,江沐歌从里面看见了绵绵的绝望。

  对于顾欢之来说,童年里萦绕在耳边的无休止争吵,像苦水一般将刻在记忆里的甜蜜冲淡,比生来就不幸更加痛苦的是,看着一个完整幸福的家渐渐支离破碎。

  那些被生生夺去的,是她曾经理所应当觉得会一直拥有的。

  “沐歌,我在这样的家庭长大,我不觉得自己可以做得比他们更好,我伤害了你那么多次,如果继续下去,只会做得更加不好。”顾欢之把自己的手往后撤。

  江沐歌赶在她的手离开之前,重新抓住了她:“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就算你做不好,不是还有我吗?我最难过的时候,就是你和我提分手的时候,你每次因为害怕伤害我而伤害我,值得吗?”

  顾欢之抿唇不说话,她觉得自己像个孩子,把事情越弄越糟。

  “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江沐歌问道。

  “是我自私了。”顾欢之的肩膀轻轻抖动了一下,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半。

  “你不是自私,你只是需要被爱。”江沐歌软声说道,“我们以前不是很好吗?我以为我们可以过一辈子。”

  “我在不知道你是你的时候,对你动了心,万一以后我又对别人动心了呢?我不会出轨,但这对你不公平,你值得有一个一心一意爱你的人。”

  顾欢之看见江沐歌漂亮的眼睛里映着自己的影子,微光在里面闪烁,好像再也容不下别的人,她只觉心口一疼,移开了目光。

  “我可能还不如他们。”她喃喃道。

  “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命中注定,所以你不管怎么样都会喜欢上我,你不会爱上别人的。”江沐歌说道,说完以后突然觉得脸很烫,她把手背贴在脸上降温。

  顾欢之重新看向她,江沐歌清丽的脸庞因为羞赧而显得有些妩媚,微微弯起的眼睛里好像盛放了两个小小的太阳。

  雨势突然变得很大,暴戾地砸在车顶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巨大噪声,顾欢之没有产生惯有的不适感,反而不可克制地想要靠近面前的人,江沐歌身上好像有一股野蛮生长的蓬勃生机,那是让她心安的力量。

  “何况,姐姐,你真的做得到放手吗?”江沐歌的声音染上了一层酥意。

  顾欢之被她那声姐姐叫得有些失神。

  “我们复合好吗?至少证明一下你是不是真的做不好,不要害怕伤害我,我比你想象的坚强。”江沐歌说道。

  听见复合两个字,顾欢之清醒了很多,她们的手还握在一起,触感从微凉变得滚烫。

  顾欢之想要答应,最后还是忍了下来,说道:“可以给我一周的时间吗?一周以后,我告诉你答案。”

  在做出选择之前,她还要再见一个人。

  江沐歌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暴雨来得迅猛,去得也很快,眨眼功夫,天就转晴了。

  顾欢之把车顶重新升了起来,微风带着泥土的芬芳吹拂过来,江沐歌舒服地眯上了眼。

  顾欢之把车一直开到了路的尽头,在路旁的一块空地停了下来。

  “饿了么,我们去吃饭。”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村落。

  炊烟寥寥升起,在水洗过的天空留下青灰色的墨痕。

  江沐歌摸了摸自己有些干瘪的肚子,点了点头。

  “我们就这样进去吗?”她问道。

  “不然呢?”顾欢之笑着问道。

  地上冒头的青草上挂满了水珠,刚下过雨的地面有些湿滑,她牵住江沐歌的手往村子走。

  “不用带口罩墨镜吗?”江沐歌问道,指尖悄悄滑进顾欢之的指缝,和她十指紧扣在一起。

  顾欢之的步子顿了顿,然后继续往前走。

  “不用,他们都认识我。”

  现在还没到春耕的时间,村里的人生活节奏很慢,有的人家刚在院里摆上桌子,围坐在一起喝着热粥、吃着馍馍。

  看见两人,他们热情地和顾欢之打招呼 ,也很友好地和江沐歌点头示意。

  “欢之姐,你今年终于不是一个人了。”有个十七八岁模样的男孩隔竹栅栏,对顾欢之喊道。

  他这么一说,许多人跟着哈哈大笑。

  “牵手手,长相守,老婆孩子热炕头~”一个穿着红色夹袄的小妹妹奶声奶气地说道,头上扎着的两个小辫子有节奏地摆动着。

  “漂亮姐姐脸红了!”另一个小屁孩兴奋地说道。

  “牵手手,长相守,老婆孩子热炕头~”七八个稚嫩地声音齐声声地喊道。

  大人们一边叫小孩们别乱说,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两个人。

  江沐歌泛黑的眼圈被他们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

  “顾老师。”江沐歌嗔道,“我们还没有在一起呢。”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点鼻音,顾欢之感觉自己心尖颤了颤,要命。

  顾欢之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对闹得最厉害的小孩子说道:“不乖的小孩子晚上会被狼外婆抓走哦。”

  她的台词功底很强,这句话听起来阴森可怖,小孩子先愣了一下,然后哇的一身哭了起来。

  顾欢之:“......”

  江沐歌:“......”

  “李哥,实在抱歉了。”顾欢之对那个孩子的父亲说道。

  “没事,这孩子皮,就得治治。”他虽然这么说,还是蹲下去轻轻拍着小孩的背安慰他,孩子很快止住了哭。

  江沐歌赶紧拉着顾欢之往前走,现在的村里人,思想都这么开放了吗?

  她感觉自己就算和顾欢之拉着手在大学校园里走一圈都不会引起这么大的骚动。

  不对,她差点忘了顾欢之的身份,如果顾欢之出现在大街上,即使什么事都不做,也会立刻围上来许多人吧。

  其实在这里也挺好,顾欢之看起来像个普通人,没有那么多耀眼的光,离她很近。

  “沐歌。”身后传来顾欢之的声音。

  江沐歌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拉着对方走。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顾欢之无奈地笑道。

  江沐歌有些尴尬地退回到了和顾欢之并肩的位置。

  顾欢之牵着她拐进一条小径,再往里面走了十几步,外面的喧闹声就彻底消失了。

  好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树木葱茏,阳光被遮挡在外面,只在地上漏下零零碎碎的光斑,走了大概十多分钟的样子,视野豁然开朗,一座融合了南北特色的大宅院映入眼帘。

  “顾老师,这里是?”江沐歌问道。

  “这里是我的家。”顾欢之说道,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哀伤。

  每年她只会来这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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