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晷没躲, 结结实实地挨了这巴掌。

  夜凉如水,这一声格外响亮。

  荀觉下意识要上前,黑衣秦晷冷冷一个眼神:“想清楚了再动手。你要维护的, 究竟是谁?是过去的秦日初, 还是现在的秦日初。是他,还是我?”

  说这话时,黑气几乎裹住他俊美的容颜, 从荀觉的角度,只看到一双恨恶如烈焰般燃烧的眼睛。

  荀觉沉默片刻:“说这个还有意义吗?”

  “对你来说, 没有。对我有。”

  “有什么意义?”荀觉摸了摸受伤的手臂,忽然玩世不恭地笑了, “你也算了解我, 应该知道, 我从不拘泥于过去。”

  “所以我说这个问题对你没有意义。”

  “那我拒绝回答。”

  “……”黑气在黑衣秦晷脸上裹动得更猛烈了。

  片刻, 他将目光从荀觉脸上移开,转向秦晷, “他不值得你喜欢。”

  秦晷冷冷与他对视, 一步挡到荀觉前面, “秦日初, 你是不是忘了?”

  “什么?”

  “我们的本性, 有仇必报。我挨你一巴掌, 你觉得是为什么?”

  “?”黑衣秦晷正要开口,脸上陡然一痛,被秦晷打个正着。

  秦晷:“当然是为了还你一巴掌。”

  “……”

  这一下力度不轻,秦晷自己的手也疼痛起来, 眼睛几不可察地眯了下。

  表情被黑衣秦晷盯个正着。他嗓音沙哑:“是不是很痛?你那么弱, 只是一个巴掌, 便要痛到无法呼吸。你只记得你为什么挨我一巴掌,却不想我为什么要给你一巴掌。”

  “哦,为什么?”秦晷强自忍着,抬手又是一巴掌。

  这一下更痛,但他楞是站得笔直,绷紧嘴角,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因为你没有还手的能力。”黑衣秦晷说着,抬起手臂。

  然而手还没落下,秦晷更快一步,又是一巴掌。

  “但我打得比你快。”

  “……”黑衣秦晷脸上的黑气转动速度越来越快,几乎让人看清他的面容。

  他咧了下嘴,古怪地冷笑:“你不觉得,那是我刻意让着你吗?”

  “你以为你在让着我,却结结实实地挨了打。为什么?”秦晷扯出一个跟他如出一辙的笑容,“三年来,我学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如何控制脾气。”

  “你觉得你在控制我?”黑衣秦晷不再压制力量,挥拳向秦晷揍去。

  秦晷还是没躲。

  荀觉直冲到两人之间,只感到劲风扑面。

  这一拳没能落下来。

  监狱长的黄金软鞭紧紧缠住了黑衣秦晷的手。

  “我说,宝贝儿们,战役还没结束,你们起什么内讧?”

  黑衣秦晷冷冷喝道:“滚开,你给我放手!”

  “怎么对我说话的?好歹我比你先分离出来,勉强算是你哥吧。”

  “什么?”黑衣秦晷感觉天灵盖要保不住了,“谁告诉你我是分离出来的,没准是他呢。”

  “说这个有什么意义?宝贝儿,谁从谁身上分离出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世界已经形成,我们只要在自己的世界里过得好就行了。”

  “自己的世界?”黑衣秦晷狞笑,“你过得好吗,监狱长大人。”

  监狱长:“……”扎心了不是,宝贝儿。

  “好”这个概念是相对的,和黑衣秦晷比,监狱长的日子想来是好的,但和秦晷比,又略显劣势。

  很显然,这个问题把三个秦晷都问住了,三人不约而同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深陷三个哥哥修罗场的夏箕奇感到惊恐万分,小心翼翼迈动小碎步,挤到荀觉身后去。

  荀觉:“……”不不,小表弟,我比你还慌。你看他们三个一人一句,我都插不上嘴。

  正在这个僵持的时候,一个胖乎乎的东西蠕动到脚边。

  贪吃的伊顿正在捡地上的鸭掌鱼残骸,不小心摸到了黑衣秦晷直立的靴子。

  他咦了一声,抬头看看黑衣秦晷,又看看秦晷,最后目光落到没戴面具的监狱长脸上。

  “……”眼睛转起了蚊香。

  他向来不聪明,伊菲总是骂他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见鬼了。

  但转念一想,鬼就鬼吧,三份食物摆在眼前,当然是愉快地吃吃吃啦!

  他赫然暴起,劈面朝黑衣秦晷抓去。

  “找死!”黑衣秦晷冷笑一声,从容不迫地伸出手去,黑气散开,如同一张大网将伊顿笼罩。

  伊顿连他头发丝都没碰到,痛苦倒地。

  那黑气看似薄薄一层,却带给伊顿无法抵御的痛感,他捂着胸口,不断翻滚、嚎叫,不出两分钟,胖胖的身躯被黑气嘶得只剩枯骨。

  一枚粉宝石戒指掉落在地。

  监狱长下意识去捡。

  “别动。”黑衣秦晷拦了他一下,伸手将黑气覆上,一层朦胧碎光从戒指里流出,落入黑气腹中。

  “这是什么,宝贝儿?”监狱长问。

  “是他们的系统。”

  “系统?”

  “他们也是穿书者,是更高级意义上的穿书者,自然随身带着系统。”

  “但是你刚才那下……”

  监狱长话音没落,通往堡垒的门发出砰的一声。

  “伊顿!”剪刀手冲出来。万万没想到,在原世界以一敌百的伊顿,竟然在这个更弱一级的世界被杀,死得还如此快,如此诡异。

  他阴鸷的目光在三个秦晷脸上来回审视,最终锁定黑衣秦晷,挥出剪刀朝他斩来。

  黑衣秦晷飞身跃上船舷。

  他一击不中,改变方向秦晷劈去。

  剪刀呼啸破风,瞬间将空中飞舞的鸦羽削成两半。

  眼看要落到秦晷身上,监狱长黄金软鞭噼啪作响,猛地将刀刃卷向,甩到黑衣秦晷脚下。

  “宝贝儿,救人救到底,人总要直面柔弱的自己,才能长大。”

  黑衣秦晷:“……”去你-你-妈的柔弱的自己。

  自己和自己吵架就是这点不好,因为太过了解,所以总能精准拿捏对方的弱点。

  而被拿捏的那个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说话间,剪刀手爬了起来,顺势向黑衣秦晷劈来。

  黑衣秦晷拧出阴森森的冷笑,黑气一挥,以同样的方法将剪刀手吞没。

  剪刀手身体化为枯骨,改造过的手臂铮然掉落,与伊顿的戒指一样,碎光浮起,瞬间被黑气吞食。

  “他们的系统为什么是这样的?”监狱长问。

  黑衣秦晷瞥了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向秦晷,后者表情同样困惑。

  半晌,黑衣秦晷叹了口气:“你们以为系统是什么样的?反穿书组织的说辞就一定正确吗?从小到大,被灌输的那套理论、世界观,难道就是正确的吗?”

  “你什么意思?”秦晷冷冷问。

  黑衣秦晷沉默半晌,哑声道:“我跟你们不同,我已经完全叛逃组织了。”

  “!!”

  秦晷和监狱长迅速交换眼神,正待询问,对话再次被迫中断。

  一梭子子弹从机枪洞打来,三人同时怒了。

  “有完没完!”监狱长一鞭子挥向地面。

  黑衣秦晷却已出手,一个飞跃奔向机枪洞狂奔,黑气尽出,在操场形成一道朦胧的雾墙。

  咻咻咻!

  子弹接二连三撞上雾墙,将薄雾冲击得向后凹陷,就像海绵被挤压。

  却始终无法穿透。

  片刻,薄雾回弹,子弹掉转方向,轰轰向堡垒飞去。

  这一下威力竟比机枪还厉害,就听哒哒哒一通乱响,堡垒的顶被打穿,伊菲坐在操纵室里,略带惊恐地望着这边。

  “抱歉,漏了一只。”黑衣秦晷轻轻说着,操纵黑气向伊菲冲去。

  伊菲大骂着跳出,火球迅速在掌心凝聚,铺天盖地向操场挥洒而来。

  “自然系技能牌。刚好我缺这个。”黑衣秦晷说着,展开黑气,将火球尽数吞没。

  伊菲:“……”

  他一向镇定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裂痕。

  “范琳达!”他气急败坏地大喊,“给我滚出来!妈的,不让你开口的时候你-他-妈一直鬼叫,现在需要你了,你又躲起来。快点!”

  从角落里战战兢兢走出一个金发美人,正是范琳达。

  在餐厅已经受过一轮摧残,范琳达的状态非常糟糕,身上多久骨折,几乎走不动路。

  然而伊菲毫不怜香惜玉:“你-他-妈靠腿放技能吗,这么慢还不如去死。给老子唱,唱啊!”

  范琳达张开口,声音沙哑得像含了一把粗沙。

  伊菲怒道:“妈的,快点,除非你完全哑了,否则就给我唱到死!”

  范琳达无法反抗,只得眼含泪水,难听地歌唱起来。

  随着声音流泻,海浪再次翻滚,鸭掌鱼卷土重来。

  伊菲大喝一声,掌中火球越滚越大,霎那间如太阳殒落,灼目而炽热。

  就这样毁天灭地朝操场逼来。

  高高的金属桅杆被融化,热液滴落,又将地板融出大洞。

  奇怪的是,爬上岸的鸭掌鱼竟毫发无伤。凭借本能,它们摇摇摆摆向唯余的几个人类走来。

  “哎呀,我的监狱要保不住了。”监狱长生气地挥出鞭子,抢先向伊菲和范琳达冲去。

  黑衣秦晷升起黑气,形成保护罩抵御伊菲的火球。

  秦晷捡起一截断裂的金属杆,奋力驱赶迫近的鸭掌鱼。

  其他人包括荀觉在内都负了伤,战斗力忽略不计。

  顷刻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阵阵巨浪翻上操场,把船舷边的众人浇成落汤鸡。

  至于那只鸡……谢邀,已经魂归天外,死(湿)透了。

  巨船摇晃不止,时而飞跃上天,时而又急速坠-落。

  “哥——!”小表弟平衡感不好,只得把自己绑在船舷边,恶心得快吐了。惊恐万分下,他本能地喊哥,结果放眼一看,更慌了,三个都是哥,他不知该喊哪个!

  “能不能有点出息。”平行世界的他嫌弃地直翻白眼,随后挺起胸膛,“我就不一样了,我是最棒的,我哥也是最棒的!”

  夏箕奇:“……”

  随后便见这人顶着他的脸,摇头摆尾地喊:“哥哥们,加油,你们是最棒哒!不管你们来自哪个世界,我都爱——!!”

  夏箕奇:“…………”

  三个哥哥同时:“滚!”

  说话间,秦晷一杆子戳中一只鸭掌鱼,趁它嘴里的酸液还没把金属完全融化,怼着它不断后退,横扫一片。

  后来涌上的鸭掌鱼还没站稳脚跟就又齐刷刷落进深海。

  另一边,监狱长一鞭子卷住范琳达,狠狠朝堡垒外墙撞去。范琳达本就已经极度虚弱,这一下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撞晕。

  歌声骤停,巨浪不再翻滚,刚从海里冒头的鸭掌鱼茫然四顾,翻身又跃回海里。

  “操!”伊菲气急败坏地怒骂。

  他的火球技能开到最大,极费精力,不一会便有些支持不住。

  然而他越是想加速往下压,黑衣秦晷的抵抗力就越强,半晌后他终于发现了异样,这人竟在吞噬他的力量!

  “你……这根本不可能!”伊菲大骇。

  在他生活的原世界,异能已经是常态。那里正值末世,几乎人人都绑定了系统,每个系统有其独特的侧重点,有的是实物,比如剪刀手,有的是能力,比如伊顿。像他这样控制自然力的系统少之又少,而能吞噬他的人更是不存在。

  一瞬间,他明白过来:“你来自更高的世界!”

  “才发现啊。”黑衣秦晷轻飘飘说着,勾出一个恶劣的笑容,“晚了。”

  黑气尽出,如同恶鬼发出咆哮,一眨眼便将伊菲的火球全部吞没。

  伊菲汗如雨下,掉头就跑。

  “这不可能,你们三个一模一样,不可能同时存在于一个时空!”

  “是啊,这是个悖论。”黑衣秦晷轻笑,黑气卷成蛇形,向伊菲扑去。

  伊菲大叫:“不要,啊啊啊啊——!!”

  只半分钟,他就再也叫不出来了,身体化为枯骨,仅剩的眼睛里融出碎光,再次被黑衣秦晷吸收。

  云开雾散。

  遥远的海平线金光乍现,天亮了。

  黑衣秦晷慢慢转身,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轻叹了口气。

  “总之,就是我说的那样,如果不抱着和组织彻底决裂的心,你们永远无法窥知世界的真相。”

  “你什么意思?”秦晷喘着粗气瞪他。

  秦晷的脸上糊满了鸭掌鱼的海藻,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唯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带着灼人的温度。

  黑衣秦晷看了看他,又将目光移向监狱长:“还有你,以为守着这艘船就能窥知真相了吗?不,你只是在浪费时间。”

  监狱长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宝贝儿,有话不说不是好的秦日初。我们不爱管别人的闲事,但我们又不是别人。”

  黑衣秦晷叉腰沉吟片刻,这才道:“不要摧毁系统,要吸收它,从中获取成长的力量。”

  “什么?”夏箕奇跳起来,“教科书不是这么说的。”

  他以为同世界的秦晷已经够不把教科书当回事了,没想到这个黑衣秦晷更胜一筹,直接把教科书撕了。

  黑衣秦晷:“教科书里的东西就是完全正确的吗?如果正确,那穿书者为什么还没被消灭?”

  “那、那是因为……”

  “因为穿书者源源不断?不,是因为没有强大的、足以与之对抗的力量。你们就像在用扇子灭火,只能灭掉面上那一层,除非你的风力足够大,能一下子扇灭所有的火焰!”

  “这就是你叛出组织的原因?”秦晷问。

  黑衣秦晷斜睨他一眼,“你已经知道我们是什么时候分离的了。你是半死不活的状态,而我是毫发无伤的状态。那之后组织对我展开了令人绝望的调查,我……无法忍受。”

  秦晷默然,垂下了眼眸。他这样半死不活的状态都被二十四小时监控,黑衣秦晷毫发无伤,组织必定判断他的嫌疑更重,要是连秦延肆都不能担保,那待遇可想而知。

  黑衣秦晷:“也幸好我和组织断得彻底,才能发现那些错误的东西。记住,重要的不是穿书者,而是系统,只有破解系统存在的秘密,这一切才会结束。”

  “是什么秘密?”

  黑衣秦晷抿了下唇,目光不经意地划过荀觉的脸。

  “我现在才摸到一点皮毛,无从说起。但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们。”

  说着,他举起了手,食指直直地指向荀觉,“不要信他,他是个bug。”

  “这我们已经知道了。”夏箕奇插嘴。

  黑衣秦晷古怪地笑了下:“小表弟啊,你还是这么天真。”

  他揉了揉夏箕奇的头发,转身离去。

  秦晷问:“你去哪?”

  “一个时空不能同时容纳两个自己,这是法则。我劝你也早点离开这里。你们必须深挖系统的秘密,不断强化自己,这样,我们才能再次相遇。”

  “具体怎么做?”

  黑衣秦晷快步向真实之镜走去,最终停在镜子前,露出一个邪肆的笑容:“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那时你会发现,真实的世界,与你的认知完全不同。

  “再见,亲爱的我。”

  他先给了监狱长一个拥抱,轻笑:“宝贝儿,即使被抛弃还想着重回组织,这个想法是不对的。记住我的话,你必须彻底的,和组织决裂。”

  监狱长难得哽塞了。

  接着,他又拥抱了秦晷,微凉的手指抚过秦晷耳后那道疤。

  这次他什么也没说,猛地转向荀觉,夺过荀觉藏在衣服里的项链。

  那链子上挂着当时的婚戒,其中一枚沾着血迹,是秦延肆交给荀觉的,属于秦晷的那枚。

  荀觉下意识去抢。

  黑衣秦晷一步退后,跨进镜子里去。

  “想要吗?想要就来找我。”

  他转身离去,身影越来越模糊。

  监狱长大喊:“怎么送他们回原世界?”

  “Veritas。”

  声音飘远,消失不见,剩下几人面面相觑。

  朝阳穿透高窗,落在那倒立的几个拉丁文字母上。

  令人迷惑的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