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女子得到答复后, 点点头,问:“外室如何处置?”

  “打住,孩子送回去, 你要人家孩子做什么。”溧阳无奈,这对主仆究竟在办什么事。

  女子未听, 依旧等着裴琛的回答。在她眼中,驸马才是主子, 公主依旧是公主,什么都不算。裴琛沉默须臾,她等了须臾, 置溧阳的话如耳旁风。溧阳并没有怪罪, 屋内光线尚可, 女子站在两人身前, 直接挡住了视线, 显得逼仄晦暗。

  “送回去。”裴琛沉吟许久后下定决心,孩子是无辜的,自己当年动手是因为对方视她如敌人,如今的孩儿这么小, 不等他们长大, 她便杀了裴铭。

  不必枉造杀戮。

  溧阳轻笑,女子点点头,“还有一事。”

  “嗯?”裴琛抬首。

  女子说:“裴铭聚集了许多江湖人士, 不知做什么,我也挤了进去, 他们剿灭了许多江湖门派, 抢了许多金银。我跟过去一回, 金银珠宝有许多, 你看?”

  “随他去。”裴琛摆手不管,不耐烦:“你能不能一次性将话说完?”

  “能,下回。”女子认认真真地点头,对裴琛提的意见并不反感,甚至认真听了。

  裴琛翻了个白眼,这样的下属能给她气死,深吸一口气,“还有吗?”

  “没有,我去将孩子送回去。”女子摸了摸腰间的刀剑,走至窗下,翻窗即走。

  溧阳疑惑:“我既已知晓她了,她为何不从门走。”

  屋内就两人,门外婢女又不会阻拦,大大方方从门里走,多舒服啊,翻窗来,翻窗走,显得功夫很好吗?

  溧阳无法理解江湖人的做法,但能理解裴琛的做法。裴琛静等裴铭起兵,再除之,届时至京城外,逼得陛下退位。

  裴琛从一侧暗格内取出一盒胭脂,溧阳的视线了过去,“你藏着胭脂做什么?”

  “下面的人送我的,这盒胭脂价值千两银子,我不知有特殊用处。”裴琛不爱胭脂爱刀剑,作为郡主时候就不爱抹,成为裴琛后更是用不得。她就是个门外汉,旁人送的时候,第一反应想的是溧阳,随手就收了。

  溧阳接过来打开盖儿嗅了嗅,蹙眉不悦,慵懒之色叫人挪不开眼睛,裴琛喜欢与她独处,就这么静静看着,赏心悦目,别提多有意思。

  “嗯,里面有味。”溧阳合上盖子,眉眼即刻舒展,露出温柔的笑,“给我就是了,我来处理。”

  胭脂里放了催.情香,裴琛这个门外汉巴巴地当作好东西,实则就是勾.引人的玩意,上不得台面。

  胭脂盒很好看,缠枝花刻得栩栩如生,光是小小的盒子就抵得上寻常数盒脂粉,裴琛多看了一眼,“什么味?”

  她伸手去夺,溧阳紧紧攥着,她紧握她的腕骨,微微用力,溧阳吃痛,未及出声,胭脂就被夺走了。

  越发罢霸道了,倒有几分从前的影子。溧阳不与她计较,好心提醒道:“小心被反噬哦。”

  裴琛眨眼,细细地嗅了嗅,慢慢弯下腰身,静凝着盒里的胭脂,一股气味涌上鼻子,她又嗅了嗅,一只手捂住她的鼻子。

  手中的香气冲淡了脂粉的气味,可浑身的血都热了,她直起身子,溧阳松开手,“是不是感觉很热?”

  “有点热,你怎么知道的。”裴琛呆呆的,低头再看的时候,脑袋里突然有一片空白,促使她就像见到鬼了一般,皱眉捂住鼻子,呢喃一句:“我晓得为何那么贵了。”

  高价的催.情香能不贵嘛。

  她立即盖上,唤来婢女,立即丢了过去:“拿去烧了,不准随意用。”

  溧阳笑得不行,婢女莫名脸红了,握在手中烫手,溧阳将她赶了出去,问裴琛:“送礼的人如何说的?”

  “那人说什么香腮如桃夭,香气袭人,我便心动了。谁知他竟然骗我。”裴琛尴尬极了。

  溧阳还在笑,花枝颤颤,“你如此聪明,竟被人骗了,一千两银子、败家孩子。”

  “骗了也就骗了,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者,我也是送你的,就当你收下了。”

  “我可没有收,不然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你说说你在外走街串巷,见识的人也不少了,怎么就被这么骗。”

  “不是外面的,是那日筵席有人送来的,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糊里糊涂就收下了,你别笑了,真的是羞死了人。等下回见面,我定饶不了他。”裴琛摸着自己滚烫的耳朵,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是催.情香?”

  “你呆了些。”溧阳偷笑,“女子所用物什里有奇怪的香气,不是催情香还会是毒.药吗?”

  “极有可能是毒药呢?”裴琛不服气。

  溧阳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与事实不符啊。”

  裴琛泄气,觉得自己被骗得糊涂,不能怨怪人家精明,只能怪自己愚蠢。她看向溧阳,“你再笑,我就将胭脂拿回来用上。”

  她又问:“你以前遇到过吗?”

  “有人用过啊,媚上者,便是如此。”溧阳说完又顿了下来,眼中情绪复杂几分,“你的五六位姑娘难不成没有给你用上?”

  “你才用了,一回的事情说那么久,小肚鸡肠。”裴琛愤恨。

  溧阳被说得呆滞,脸颊渐红,有人忍受不住,不知如何回答,吵架是不成的,她做不出来。

  唯有冷冷睨一眼,起身走了。

  裴琛兀自沉闷,想着还是去找到那人。

  那日来赴宴的商户多,没有下帖的也巴巴地来,来者是客,故而裴府没有拒绝,令人好生招待着。那人就是此时巴结至裴琛身边,笑着送驸马一物。

  胭脂是女子的心爱之物,谁不喜欢呢。裴琛心动,不为自己也为公主,好胭脂难求,她立即买下。

  着实为难了门外汉,她拿着胭脂就回来,随手搁在暗格中,今日看见青衫女子才想起,本想着讨好一番,不想,自己反被惹了笑话。

  裴琛被人玩弄,哪怕自己没理也要去争一争。自己骑马出府算账去了。

  郑州人家多,她一户一户找了过去,找到店铺,是一家首饰铺,平日里卖一些首饰为主,多是为女子服务的。

  裴琛进去后,一女子走来,她问:“你家掌柜呢?”

  “我就是掌柜,您是?”掌柜眯眼去看,小郎君细皮嫩肉,站在店内,神色玩味,俊朗中添了几分纨绔。

  清秀郎君惹人爱,清秀又带着玩味,三分坏意透入骨髓,更叫人心神摇曳。

  掌柜从柜台后走了出来,亲自招待郎君,裴琛却不是爱与人搭话,见状不耐问:“你家夫君呢?”

  “您说笑了,我还没成亲呢。”掌柜着一身红裙,腰肢肥胖,胖乎乎,不觉靠近裴琛,“郎君进门就问我有没有成亲,是不是看中奴家了。”

  裴琛大吃一惊,如避鬼神般避开她,小脸立即发红,双手背在身后,一寸都不敢挪,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家调.戏.

  双颊通红,引得掌柜扬唇发笑,“哎呦,一看就知你没怎么出过门,你若喜欢我,不如来我店里提亲。小郎君,你放心,我养得起你,金山银山都有的。”

  “我找你家夫君。”裴琛急得提高了声音,眼神凌厉,手在腰间摸索,来得匆忙,未带兵器。

  洁白如玉的手在腰间一阵摸索,掌柜的目光跟随而至,诧异道:“一个男人的腰肢竟然这么喜,必然很软,可见有力。”

  裴琛:“……”

  “放肆。”

  “哟,声音洪亮啊,不错不错的,瞧你这副身板也是极好是,我勉为其难就收了你。”掌柜很满意。

  裴琛觉得自己有理说不通,越发生气,不能打人,对方不是男人,动手不好。她气得转身走了,去衙门里告状。

  走到衙门前,想起刺史是她媳妇,知晓她来告状,指不定怎么笑话呢。

  她止步,热出一身的汗,磨蹭须臾后,转身走了,丢人丢到家了。

  出门没解决事情,反而惹了一肚子气,裴琛憋屈得不行,坐在树下直勾勾的瞪着书房内的人。

  窗户微开,溧阳坐在案后看书,姿态慵懒,侧颜优雅极了。裴琛咬咬牙,低哼了一声,继续看着树发呆。

  树下阴凉,不时有风吹过,裴琛满腔怒火无处可泄,被风一吹,火气蹭蹭上涨,转头又一眼溧阳,脑袋里架着火,就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裴琛站起来,狠狠跺了两脚,转身去找白府。

  裴府内没有校场,红缨枪又不见了,裴琛只得白府找白延。

  白延在家陪着女儿,瞧见兄弟如见了父母。裴琛不与他客气,直接将人往校场推去。

  “兄弟,你做什么?”

  “打架?”

  “正好,我想试试你的功夫,兄弟,别手下留情啊。”

  裴琛选了一根棍子代替枪,白延则是砍刀,两人对视一眼后,裴琛提棍劈来,白延浑然不在意,闪身避开。

  裴琛是本家出身,棍法凌厉,呼呼作响,白延只当棍子没有杀伤力,心中轻敌,裴琛一棍击在他的背上,差点将他整个人送出去。

  “慢,不打了。”白延咳嗽,“好家伙,你是要送我回老家吗?”

  裴琛怒气散了大半,摸摸长棍,韧性不错,她又挥了一棍,风声呼呼,她很满意,转身就要回家了。

  白延不肯,“你来就是为了打我一顿吗?”

  “你自己没用的。”裴琛无辜极了。

  白延一屁股坐在地上,摸着背叹气:“你和媳妇吵架了,对吧?”

  裴琛没应,学着他的姿势阔气地坐下。白延瞄裴琛一眼,“你家那个媳妇,人鬼莫沾,送我十个,我都不要。”

  “你想要,她会应吗?”裴琛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你、我在帮你说话,你怎么还阴阳怪气骂我呢,兄弟,你太厚道了。”白延叫了起来,“见过护短的,没见过吵架了还这么护的,你不生气到我这里撒什么气。”

  裴琛冷哼一声,“该护还是要护的。”

  “没法说你这个人,走,哥哥请你去喝酒。”白延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脊背生疼,险些爬不起来。他拍了拍裴琛的肩膀,“让他们女人生闷气,我们去喝酒,且快活一回。”

  裴琛爬起来:“我要回家去了。”

  白延险些闪了腰,“你回家做什么,有点骨气,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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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延要了两坛酒水,又要了两大盘牛肉,丢了银子给掌柜,拿起大碗就给裴琛斟酒。

  裴琛看着酒液,好奇道:“我看你好像就给了肉钱,酒钱不用给吗?”

  “酒钱不多,我给了。”白延大口大口喝酒,烈酒入喉,整个人颤了颤,高声说一句:“好酒。”

  裴琛闻了闻酒,难以入喉,道:“你这酒怕有问题。”

  “没有问题,我都喝了多少年,兄弟,你且信我一回。”白延阔气摆手,干饮一大碗,抓起一块肉就塞进嘴里。

  裴琛看不下去了,点了些下酒菜,又要了两坛好酒,到底是谁请客做东?

  白延拍着胸脯说:“兄弟,你就硬气些,不要畏畏缩缩,她是公主不假,看,你也是男人啊,男人顶天立地,岂可被女人束缚手脚呢。”

  “是尊敬。”裴琛小口抿酒,瞧了一眼白延,“尊敬可懂,你不能只顾自己玩耍,要懂妻子的心。”

  “她的心,我自然是懂。她要钱,要诰命,我钱给不了,诰命给了呀。她不满足……”白延哀叹一声,开始吐露委屈:“这些年来她每每问我要钱,我拿不出来,你可晓得这里水患,庄稼时有时无,我们也跟着饿肚子。朝廷拨粮,一回两回,多了,人家也会觉得我们烦。”

  “兄弟,上一任刺史死在路上,都说是我干的,我杀人家干什么。他自己身体不好,路遇恶疾,一命亡故。我又不是大夫,如何救他。兄弟,我也难啊。”

  裴琛托腮,两颊微红,看着白延愁眉之色,她却笑了,说道:“殿下可比那些文弱书生好多了,她能干,有魄力,是你们的福气。”

  “是福气,也是噩运。仓内还有粮食,她、她死活不给我,说什么救济难民。我不是难民吗?我比难民可委屈了。你说说……”白延大碗喝酒,不断吐槽溧阳冷面无私,不讲情义。

  “兄弟,你是怎么看上她的?”

  裴琛痴痴地笑了,“她好看呀,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最好看的……”

  “没出息,女人好看也只能藏在被窝里,你站不起来,人家戳你脊梁骨。人家都说你怕媳妇,媳妇往东,你绝不往西,媳妇往西,你不敢往东,对不对?”白延嗤笑。

  “那是自然,我分不清东西的,跟着她好走路……”

  裴熙小的时候不认识路,东西南北分不清,乞丐窝里没人教她。她记得路,自己又不问路,东西南北分不清并不是大事。

  后来遇到殿下,殿下的府邸颇大,婢女们说话总是什么东边西边,南边北边。她听得糊里糊涂,常常分不清,时日久了。她就跟在殿下身后,殿下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这不就是白延口中‘媳妇往东,你绝不往西,媳妇往西,你不敢往东’。

  “你分不清方向啊……”白延惊叹,放声笑了,“你与殿下青梅竹马,跟在她后面走、哈哈哈哈……”

  被笑话了。裴琛抬手就要劈晕他。这回,白延避开了,可劲笑话她,“你劈晕我一回,就别想第二回 ,你说你哪里都好,就是在你媳妇面前没有说话的地步。”

  “哼,你不怕你媳妇,但是你怕我媳妇呀。”裴琛笑得更加厉害,对面的白延吃瘪,“好像是这样,这么一说,你好像也不委屈了,你媳妇是人人都怕,我的副将、军师、文书,哪个不怕呀。”

  “对,所以我也怕呀。”裴琛摸索到大碗,白延之前替她倒的,她嫌弃太多了,不肯喝,让店家取了小酒杯。她笑着与白延碰碗,阔气地一饮而尽,酒从下颚滑落,蜿蜒而下。

  白延一见兄弟阔气,这还得了,自己立即捧着酒坛就喝,裴琛不服输,骨子里的血性让她去摸索酒坛。两人站起来,抱着酒坛就饮,白延兴奋话就多。

  “兄弟,我与你说,回去后站直了身子,她说话,你不听,她也没有办法。”

  “不成,她不让我进屋。你不晓得,公主就寝有个规矩,挂着红灯笼,我才可进门,颇为烦人。”裴琛不满,呸了一声,与白延说道:“我可委屈了。”

  白延抱着酒坛愣了愣,“什么破规矩,烧了灯笼进屋,不要怕,她们打不过你。”

  “对,烧了它。”裴琛被蛊惑了,下定决心回去烧了红灯笼,凡是红色的灯笼都烧了,一个不剩,她点点脑袋:“以后家里就点白灯笼。”

  “白灯笼不喜气,点绿的,绿色好看。”白延出了馊主意,拍拍酒坛,“绿色的好像也不对。”

  裴琛接过话说道:“点、点、点黄色的,赤橙黄绿青蓝紫都来一遍。”

  “好主意,兄弟读书多,办法多,哥哥佩服。”白延十分夸赞裴琛,又说道:“我将我家女儿送到你府上,沾些你家殿下的习气,日后也无人敢欺负她。”

  “你不厚道,你刚刚还让我硬气些,现在就来坑害你女婿。”裴琛怒而拍桌,醉得晕头转向,怀中的酒坛滑落至桌上,摇摇晃晃站稳了,好在没有跌下桌。她怒视白延:“你敢送来,我就将她送到宫里,让嬷嬷们折磨她。”

  “那我不送了,送你几盏绿灯笼,哥哥没钱,灯笼还是有的。”白延瑟瑟,一身男子气概也不知哪里去了。

  “我收了,我要回家了。”裴琛晃悠了两下。

  白延不肯,还想再喝:“回家做什么?”

  裴琛自顾自转身:“烧红灯笼,再挂赤橙黄绿青蓝紫的灯笼、不对,赤就不要。”

  作者有话说:

  白延: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