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琛的身子已然好了许多, 少时亏损,已在慢慢弥补。宫廷良药多,青莞医术好, 她的身子虽不如常人康健,体温偏低, 却不再走几步路就喘。大半年来,裴琛自己也争气, 适时的运动加强身子,兼之她的武功底子好,已不能将她当作病人来看待了。

  溧阳的目光落在她的脖颈上, 青色的血管隐隐颤动, 她很快便避开, 将随行人员的名单递给她, “你瞧一瞧。”

  “跟前的人就不要带了, 留在京城,挑些好手跟着就行,青莞若不跟着,我们容易受制于人。”裴琛坦然坐了下来, 姿态中添了几分潇洒, “我与太后商议过,先令赵康意做副手,等待合适的机会令他接手, 至于宋曳,她顿了顿……”

  溧阳不满她, 直接说道:“如你所想。”

  “宋曳经验足, 功夫弱了些, 令赵康意分些弟兄送过去, 元辰继续留在赵康意身边。断情绝义留在府内,京城有事,她们都可处理。”裴琛有条不紊的说着,分析得体,不经意间透露出她过人的心思。

  冰琢玉雕般的女孩沉稳妥当,溧阳如何会不安心,她轻轻拨了拨女孩鬓间的一缕发丝,女孩没在意,继续说道:“林新之以益诱之,她便是最好的下属。至于其他人,想必殿下已然有安排。”

  “你的人呢?”

  “还没生呢。”

  溧阳失笑,道:“想来也是,就算生了也不过是个不济事的孩子,你最后寻到了谁?”

  “不说这个,我去夫人处一趟。”裴琛起身要走,溧阳拦住她,“夫人也要一起。”

  “好事,出去散散心多好,明熙也带着,这样我们便像一家人了。”裴琛笑得一团稚气,好似无忧无虑的女孩儿。

  溧阳在想:我的决定或许是对的。

  安排妥当后,定于二月十五离城,随行不过十余人,其他府兵皆在暗处保护。

  三公主哭得眼眶通红,六公主皱眉,七公主擦掌想要跟随,被溧阳一个眼光看得缩着脑袋不敢动弹,

  公主们情绪各不同,顾夫人懒散地坐在马车内,乳娘抱着孩子坐在一侧,她掀开车帘,缓声道:“好了,该启程了。”

  七公主行至她的面前,“姨娘,您不留下吗?”

  “大周那么大,我想出去看看。”顾夫人面色微微变卦,淡淡一笑,却又不见笑痕。七公主心存畏惧,下意识后退一步,想着自己心中的抱负,怯怯上前,“姨娘,可能带我一起?”

  “不带,你太小了,累赘。”顾夫人生硬地具拒绝,丝毫没有怜悯之意。

  七公主要哭了,顾夫人托腮看着她,“哭吧,我看着你哭。”

  “我偏不哭,哼。”傲娇的小公主跺跺脚朝自己的姐姐处走去。顾夫人挑眉,打量几人一眼,最后放下车帘,目光沉沉。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归。

  一行人上路了,马车哒哒缓行,城外绿树成荫,空气新鲜,顾夫人掀开车帘,触及绿意盎然的一幕,眼睫微颤,她还是走出京城了。

  白日行路,晚间留宿驿馆,一路上风平浪静,约莫五六日后改登官船,江天一色,景色几番变化,使得一行人心情格外愉悦。

  三月初,官船遇到渔船,撒下一片网,捕获一网鱼,裴琛好动的天性按耐不住了,领着人就要下去捞鱼,回来做糖醋鱼吃。

  溧阳让人跟着,顾夫人坐在甲板上望着天际,桌上茶壶沸腾,她望向溧阳:“喝茶?”

  “好。”溧阳闻声坐下,只见顾夫人取出茶饼放入沸腾的水中,茶叶绽开,如获新生。

  江面上偶见跃出的鱼儿,景色美轮美奂,裴琛很快满载而归,长发束起,英气勃勃。

  顾夫人忽而说道:“换件衣裳罢,恢复女儿身,天高皇帝远,也无人认识你,省得到了地方那些人拉你去青楼楚馆等地。”

  溧阳失笑,裴琛傻眼了,“您是怕我出去鬼混吧。”

  “你知道就好。”顾夫人端起茶品了品,叹道:“出了京城,茶汤也有了甜味。”

  “那肯定是您味觉出了问题。”裴琛不怕死的说了一句去,在顾夫人发难之前,灰溜溜地跑了。

  顾夫人还没过嘴瘾,对方落荒而逃,她颇为失落,缓缓弯了唇角,眉眼舒展,“郑州是大周建国后第一个投诚的州,先帝格外看重,太后曾在此散粥救济灾民,是第一个缓和过来的州,这些年来却愈发不如人。”

  “水患是大问题。”溧阳说道。

  顾夫人颔首,天边云层翻卷,云卷云舒,坐看日出日出,一日间转瞬即逝。

  船上日子枯燥,几人都没有晕船,裴琛拉着溧阳与顾夫人打麻将,又喊了顾夫人的贴身婢女,四人凑成一桌。

  顾夫人摸着牌,一面说道:“再等些年,等熙儿会打麻将了,我们刚好一桌。”

  “太晚了些,不如您改嫁,我们四人刚好。”裴琛嘴欠极了,冲着顾夫人憨憨一笑。

  顾夫人瞅着二傻子附身的女儿没眼看,欲踩上一脚,溧阳接过话来,“不必改嫁,跟着夫人就好,回京的时候带上,我们也是一家人。”

  嗯,陛下得活活气死。

  顾夫人狠狠地剜了裴琛一眼,开始怼溧阳:“一家人?我弄上七八个,你的家人也太多了。”

  溧阳:“……”

  麻将桌上无母女,裴琛握着牌死活不让顾夫人胡牌,气得顾夫人差点掀桌揍女。

  打了几日麻将后,到了码头补给,顾夫人气得下船去买些哑药回来给她用上。此时,京城的奏报传来。

  溧阳外放,朝堂局势大变,一些望风的世家将码放在了八公主身上,此时,刑部前的冤鼓被敲响,一位母亲寻女,寻至京城,她的相貌与当今四公主极为相像。

  陛下将人召唤至大殿,就连太后都被惊动了,四公主有母,礼部坐不住了,关于四公主是否认母、该不该认母一事争执不休。

  倘若认下,四公主便有两位母亲,与礼法不合。倘若不认,违背伦理。

  争执三五日后,太后亲临礼部,废四公主爵位,贬为庶人,赐府宅赐金银。

  轰轰烈烈的认母案便也结束了,四公主原名明蓁,名姓不变,保留与陛下情谊。同时,五公主入朝议事。

  看过情报,始作俑者溧阳舒了口气,接下来的路,陛下不会阻拦了,如何走,皆在两人之间了。

  裴琛上了船,身后侍卫扛了一根糖葫芦,她还买了当地的成衣,都是女子的裙裳,颜色各异。

  前后十几套,她一一摆在溧阳面前,“你挑几件,剩下的我穿。”

  溧阳笑了,“尺寸不一样。”

  “无妨,船上有绣娘,到时改一改就成了,我不挑剔,对了,我买了些缎子给狗儿改春衫,穿得阔气些也好看。”裴琛一面说,一面指着侍卫抬着的木箱,一面说道:“这里的物价可真便宜。”

  言罢,缓缓裂开嘴角,极其开心。溧阳随手取了一根糖葫芦轻咬一口,很甜很甜,山楂也不大酸。

  顾夫人也回来了,同样买了几只大箱子,她好奇,顾夫人说道:“给她买了些裙裳,你问她,做了什么好事?”

  裴琛眨眨眼,从怀中掏出几方帕子,花红柳绿,她无辜道:“我也不想收,她们硬塞给我的,阿娘不说,我都忘了。”

  顾夫人冷哼一声,告诉溧阳:“你若不管好了,日后给你弄几个姐妹回来。”

  裴琛面色红了几分,扯了一根糖葫芦塞给顾夫人:“少来冤枉我,不就扣住你几张牌,公报私仇,恩怨不分。”

  顾夫人冷笑道:“我不往你床上塞两个女人喊殿下来捉奸,便是对你最大的容忍。”

  裴琛抿了抿唇角,慢吞吞地咬下一颗糖葫芦,心中震撼,“太可怕了。”

  溧阳笑得直不起腰肢,日落黄昏,一日又过去了。

  晚间,码头上的酒肆送来一桌席面,看到新鲜的菜色,众人面容都好看了不少。狗儿在船舱中走动,窝在溧阳脚畔,爪子扒着她的裙摆。溧阳悄悄给了一块肉骨头,顷刻间,其余几只狗蜂拥而至,争抢夺食。

  裴琛斜着眼睛看向几只狗儿,偏心般将‘明浔’从狗堆里救了出来,然后挑了一块排骨给它吃。

  顾夫人不满,抿抿唇,看向桌下抢食抢得最恨的‘裴琛’,“你看,人狠就罢了,狗也狠。”

  被内涵到了裴琛正文雅地吃着排骨,目光扫过去,那黑狗儿嘴里喊着整块骨头,她抬起漆黑眼眸,夸赞道:“鸟为食亡,人为财死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我是不是应该将你的钱都拿回来,让你出去抢人家的?”顾夫人故意沉吟,挑眉愉悦。

  裴琛再度一噎,无言以对。

  天色晴朗,空中明月银辉落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船舱内不时传来呜咽声,好不凄惨。裴琛不敢再伸手了,必然会比毒舌似的顾夫人再度嘲讽。

  溧阳索性将碟内的排骨都放在了地上,狗儿们一哄而上,立即争抢夺食。

  “均匀分配,便不会争吵。”

  “你是大方,她和陛下一样,好的都留给了自己喜欢的人。”顾夫人言道。

  裴琛不服输,问道:“陛下给了你什么好东西?”

  “都给了你这个孽障。”

  裴琛眨眨眼睛,继续吃饭吧,别说话,说什么都是错的。

  船停一夜,翌日扬帆起航,船上添了许多新鲜食材,裴琛下厨,跃跃欲试,一日间烧坏了两只锅,好在厨房都是好的。

  溧阳将人拉了回来,顾夫人嗤之以鼻,裴琛又嘴欠了,“您会吗?”

  “不会。”顾夫人理直气壮。

  裴琛欲再言,溧阳忙捂住她的嘴巴,眼睫眨了一下,接着又一下,此事揭过。

  靠近郑州,下船改走陆路,狗儿们用篮子装好送上马车,挨个装好。

  到了郑州地界,下属来迎,溧阳与郑州官员们一道,裴琛守着顾夫人,两人大眼瞪小眼。裴琛问:“您不担心殿下见异思迁吗?”

  “怕什么,你又不是没人要。”顾夫人平视裴琛,“为了不必要的感情困住自己者,才是最大的愚蠢,我相信你不是那么愚蠢的,对吗?”

  罕见被夸赞,裴琛饶是拥有厚脸皮也不觉红了脸蛋,“其实吧,我也不大聪明。”

  顾夫人若是知晓她前世所为,只怕会骂得她狗血喷头。

  溧阳与官员说话,一行人住进买好的府宅,房屋都已打扫干净,原先的婢女家仆都不需要,一概给了银子赶出府邸。京城带来的府兵们前几日已抵达郑州,今日入府,取代了原先的守门人。

  府邸不大,三座宅院,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都不缺,下面的人迎合溧阳喜好,安排好了各色花卉,花园内新移植了梨树,郁郁葱葱,添了江南园林的意味。

  舟车劳顿多日,裴琛也不再勉强,搬了躺椅在树下躺下,浑身都疼,犹如被车碾压过一般。

  她身子不适,顾夫人打起精神安顿行囊,分配婢女小厮们行事。来到郑州,两眼一抹黑,这时就显出裴家家仆的重要性。她们是家生子,身契都在顾夫人手中,不怕她们翻天做不轨之事。带来的奴仆不多,恰好够用,顾夫人领着明熙住在一家,公主驸马自然一间庭院,空出一间宅院作客院,府内的人不多,紧凑些显得热闹。

  顾夫人领着人走了一遍,熟悉各处,心中有数,安置的时候也不会无措。

  溧阳未归,裴琛一觉到了黄昏,觉得有些凉,进屋又睡了。

  辗转至暮色四合,溧阳归来,先去顾夫人处,顾夫人管家很妥帖,各处都已安顿好,正学着看账簿,一侧的明熙躺在小床上,乳娘教她抬首,一遍学不会就教十遍,十遍不会,再教百遍,日日反复,总有学会的一日。

  明熙趴在床上,脖子没有力气,脑袋耷拉着,不哭不闹,乳娘在旁盯着,害怕她脑袋垂下后呼吸不过来,被闷死。

  溧阳盯着她看了会儿,有些惊讶,顾夫人说道:“裴琛小时候身子也弱,看似不哭不闹,可我知晓就是不正常,脖子没有力气 ,该抬脑袋的时候不抬,该说话的时候不说,我也很急。教导孩子,急不得,只能慢慢来,多慢呢,慢到平心静气,慢到不能当做一件事。”

  溧阳闻言,颇为惊讶,心中说不动容都是假的,她望着明熙,心中期盼她与裴琛一般,健健康康长大。

  屋内收拾得整齐,箱笼归位,一缕淡香夹杂着几分甜味,闻起来很熟悉。

  溧阳观察了一炷香的时间,明熙都没有抬起脑袋,脸蛋埋进了被子里,几息后,乳娘将她抱起来,小脸蛋憋得通红。顾夫人皱眉,嫌弃道:“也是个傻孩子。”

  嫌弃过后,自己伸手抱住她,摸摸通红的小脸,口中威胁道:“不听话就接着憋,要是不小心憋过去了,就是你福薄。”

  她的动作温柔极了,言辞间眼中蕴着一抹笑,眉眼如画,耐心十足。

  溧阳见状,喉咙干涩得厉害,或许关爱与血脉并无关系,与人有关。她看着温馨的场面,徐徐退出去卧房,站在院内,冷风激得心间跌宕,她深吸一口气,抬脚离开。

  她房内的人睡了醒,醒来又睡,没什么精神,又不爱看书,窝在榻上玩着匕首。小脸苍白,唇角微抿,似染过水泽,无一分血色。

  溧阳风尘仆仆,入屋后婢女伺候换下染了男人气味的外裳,又换上柔软的春衫,榻上人懒懒地抬首,并不言语。

  “你不舒服吗?”溧阳走近前,见她脸色发白,未完的话几乎断了喉咙里,“水土不服?”

  裴琛摇首,避开她探来的手腕,眉眼间的病弱似重了几分,溧阳的担忧显露面上,“难受得厉害?”

  “没有,有些晕眩罢了,约莫着犯病了,我不大清楚这副身子犯病的什么样的。”裴琛语气寻常,面前人冰清般的玉色面容,眉心微皱间添了几分文弱,谪仙似的人物让人难以移目。

  她不让碰,溧阳哪里会放心,再度抬手去摸摸,不知是自己心里作用还是真实,感觉出她额头温度有些烫。

  裴琛躺了半日,愈发无力,发髻微乱,溧阳以手为梳替她束发,口中说道:“你好好休息几日,养着为好,外间有我,府内的事有夫人,你不要操心了。”

  溧阳心神不宁,屋内寂静几许,灯火重影,听她心口十分烦躁,心中如何,面上纹丝不动。

  婢女们摆膳,厨娘是京城跟来的,与家中口味无异,都是两人爱吃的菜色。

  狗儿在地上转悠。

  裴琛喝了碗汤,询问郑州内的事情,溧阳只道很好,再不肯多说。

  裴琛追问,她说道:“我若郑州的事情都处理不得,我还是你心目中的长公主吗?”

  “是啊,你处理这些事情最为上手。”裴琛听她口吻冷了几分,也不再问了,殿下是殿下,遇到难处不会轻易折服。

  晚膳后,裴琛吃了青莞临行前配制的药,药丸入口,面色好了几分。溧阳走了,初来郑州,不可掉以轻心。

  裴琛一人独睡。

  溧阳悄然来到郑州粮仓,若发生水患,粮仓是重中之重。粮仓是禁地,寻常人不可靠近,她是新来的官员,无甚根基。

  她的话自然无人可听,三月里,百花绽开,晚间气候好了些许,没有那么冷,冷风拂面,有提神之用。

  她绕过其他官员,一人独自前来,没想过今夜会善了。

  僵持须臾,别架与长史赶来,两人是副手,对视一眼后,大周第一任郑州刺史便是女官。他们不敢小觑,想要将人劝回。

  溧阳自然不会听,令人直接撞门,两人惶恐跪地,溧阳不予理会,忽见一队兵马赶来。

  郑州内有守军,军政分制,前一任刺史无故死在上任途中,是意外还是蓄意为之,眼下都不重要了。

  驻军指挥使是一位三十岁的男人,甲胄逼人,络腮胡子显出几分杀气。溧阳长身玉立于火光下,一袭黑袍,肩绣凤凰。大周规制不同,公主乃是凤,可用凤凰锦绣袍服。

  遇凤则知公主驾临,凤凰羽翼展露锦绣华光,指挥使遇见凤凰,略微慌神,下马行礼。溧阳转身望向她,“孤来此不过一盏茶时间,指挥使从营地赶来的速度俨然竟然这么快。”

  “臣郑州驻军指挥使白延见过溧阳公主殿下。”白延弯下脊骨。

  溧阳一眼扫过,负手而立,浑身气质清冷,深夜之间更显肃杀之气,她并非是金尊玉贵的公主,上过战场,踏过血海,不畏眼前浑身杀气的将军。

  她走至粮仓前,吩咐下属:“无钥匙,砸开门,上面怪罪,孤承担。”

  “殿下小小年纪怕是不知一州之内的状况。”白延举步走至她的面前。

  大周一州的税收分为三份,一份上缴朝堂,一份留州自用,一份用于营地驻军,养兵千日,丝毫不曾畏惧外敌来袭。因此,每州的经济状况不同,郑州的税收年年下滑,从曾经的第一沦落至底部。

  粮仓之内的粮食便是州内自留。

  溧阳摄政,管过天下,管过州县,岂会不知一州内的情况。她笑言:“白延,你养了多少兵,用了多少粮食,孤都知。”

  一笑间,恍见白雪缤纷,寒气逼人。

  白延上前一步,以势压迫,溧阳后退两步,步履平稳,语气平稳,她并不畏惧,吩咐随行府兵,道:“砸。”

  她清楚记得郑州水患,郑州拿不出一粒米粮,百姓饥饿,遍地哀嚎。

  仓内有没有粮,有多少,究竟是郑州不肯拿,还是拿不出来,今日一看便知。

  白延延并不退让,他昂藏七尺,虎背熊腰,身体上占据优势,而溧阳一眼都不看她,后退两步,府兵立即将她护住,抬起带来的铁锤要砸门。

  白延带来的兵立即拔刀,两相对峙,溧阳忽而说一句:“此间粮归衙门所有,指挥使擅专是什么意思呢。”

  溧阳气定神闲,甚至勾了笑,月下模样冷淡之际,看得白延心头发慌,“殿下未来之前,这里都是末将再管。”

  “如今孤来了,指挥使该退了。”溧阳看向枝头上的鸟儿,叽叽喳喳。

  “殿下刚来不如休息几日,末将定会将此间粮仓交给您。”白延瞥向她白净的面容上。

  溧阳懒得言语,眼神略过,府兵立即动手,两方交手,白延面色一凛,大声道:“殿下今夜是不想回去了吗?”

  溧阳不言,而是看向锤子,眼眸沉沉,白延加入战局中,她摸着锤子的柄端,下意识想要抬手,奈何太重了。

  白延看着她,露出冷笑,忽而一柄枪朝她袭来,他的脸色大变,立即朝一侧避开。

  裴家枪。

  裴琛一跃至溧阳面前,单手拎起大锤,不动声色地走到粮仓门前,猛地一捶,门框震动,众人各自停了下来。

  白延望见那杆枪,心神一颤,心知今晚无法妥善解决。裴琛三捶砸落了锁,将捶丢在一侧,回身看向溧阳。

  火光间两人对视一眼,一眼过,溧阳走进去,裴琛接过一只火把,随后一起。

  郑州命脉的居所,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两人都不是凡夫俗子,见到此景也觉得震惊。

  粮仓比一般的屋舍都要高,她们扬首看去,横梁之上,蜘蛛结网,不见粮食,只有满室灰尘。

  外间把守的将士装模作样守着一间空室。裴琛不死心,接连砸开几道门,都是空空荡荡。

  溧阳望向白延,“孤若是陛下,你已人头不保。”

  “粮食都交给了朝廷,我们军粮已缺,没有办法。税收上不去,我们能做的仅此而已。”白延叹气,不是他们贪污,而是着实没有粮食。

  裴琛用力过猛,胸肺有些疼,指尖揉了揉,道:“指挥使,你养兵多少,我们都清楚,不必狡辩。”

  “将士们总要吃饭的。”白延瞥向对方苍白的面容,瘦弱不堪,方才一枪袭击,似有千斤重。他想到了一人,下意识颔首道:“裴驸马。”

  裴琛低咳一声,溧阳立即转身看向她,“你今夜过来做甚?”

  “我岂能让旁人欺负你呢。”裴琛复又一笑,当着白延的面揽着溧阳的腰肢,余光轻轻一瞥,如利剑射向白延,直接说道:“每州驻军与地方息息相关,指挥使下当有三万兵马,如今你营地里多少人,五万都不止了吧。”

  少年人看似纯良,一袭白衫微曳,漆黑的眼眸在昏暗的夜空下异常摄人,白延不敢疏忽,“驸马有何证据?”

  “此刻去你营地里点兵?”

  “殿下让末将莫管刺史的事情,驸马却要过问营地的事情,是否不妥?”

  刺史与指挥使相互辖制监察,两人平级,都有向陛下上奏的权利。

  空荡的仓内再度响起一声咳嗽,溧阳面色不快,看向白延:“此事我会考虑可要上禀陛下。指挥使若无妥善的理由,孤不会轻饶,我们走。”

  裴琛朝着白延友好一笑,抵唇轻咳,“白指挥使,有空一起喝酒。”

  白延看出些名堂,诡异一笑:“喝酒?喝什么酒,喝花酒吗?”

  “喝好酒啊。”裴琛疾步跟上溧阳的脚步。

  外间两边都停了下来,各自收拾残局,没有性命伤亡,却有几人受了不大不小的轻伤。

  裴琛骑马而来,黑夜下黑衣添了几分诡魅,裴琛看着自己白净的衣裳,刚想说一句,溧阳狠狠剜了她一眼。

  裴琛偃旗息鼓。

  两人一黑一白回到府邸,入门之际,门人被吓了一跳,瑟瑟开门,不知所措。

  溧阳在前,裴琛在后,夜色清冷如水,一方天地,天下人共一轮明月。

  入夜,两人沐浴躺下,溧阳背对着裴琛,裴琛品了品,苦笑一阵后伸手抱住对方。

  “白延是一厉害的人,我怕你吃亏。此人虽说贪财了些,钱都用在军队上,不可杀。”裴琛抿了抿唇角,目光沿着耳畔看下去,雪白莹润。

  白延贪财,并不好色,舍得用钱去买粮食买兵器,他的兵也是最厉害的。前一世,抵挡裴军多日,最后城破,宁死不屈,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依旧不肯后退一步。

  他对大周忠心耿耿。

  溧阳侧躺着,感受着那只手,心跳砰砰,她紧抿着唇角,耳根烫了起来,她闭上眼睛,耳畔传来裴琛絮叨的声音:“我说话,你可听到了。”

  “说好不管事的,你怎地又管了。”

  “我没有管啊,我只是英雄救美罢了。”

  “你……”

  裴琛微一侧眸,看见粉妍的半张脸,唇角似牡丹的红,与脖间白皙的肌肤相比,艳丽无双。但看此时的溧阳,清艳无双。

  她是公主,却在自己身.下尽欢。裴琛吻着她雪白的肩膀,齿间微合,留下一朵梅。

  春夜良宵,翌日不需早朝,日上三竿才醒。

  白延来的颇早,想见的却是驸马。裴琛穿好衣裳,依旧是昨夜的一袭白衣,白延着黑色箭袖袍服。白日里,这位驻军指挥使才看清了眼前的驸马郎。驸马身上无一丝纨绔气,身子瘦了些,面颊如玉通透,长发以玉冠束起,整个人偏于玉质般的美。

  白延挑眉,不大相信昨夜一.枪挑开他的人是眼前只有花架子的人。他斟酌一番,副将眼皮跳了挑,忙开口说道:“我家指挥使想与驸马说些体己话。”

  裴琛俯身坐下,窗外是一方不大的池塘,岸边栽种些菡萏,旁边是一些藤萝,郁郁葱葱,颜色很好。

  府内环境优雅,书香雅致扑面而来,裴琛坐在窗下,身上添了一抹书香气,白延挑眉,语气颇为生硬:“昨夜是我唐突了公主。”

  “你们贪了多少?”裴琛揣摩白延的性子,直接问出口。若是林新之这般的人物,她还会想一想,虚与委蛇一番后才会开口。

  面对白延,她觉得放开阴谋诡计,开门见山的问。

  白延心口一跳,不愿开口,副将朝他挤眼。裴琛说道:“劳烦军师出去眨眼。”

  军师愣住了,白延却笑了,直接将人推了出去,自己与裴琛坦白说:“几万两罢了”

  “我能将账目填平。”裴琛淡笑,艳丽天光下,少年面容上染了暖色,修长的长睫在眼睫下落下一道阴影,一句话说完又添了几分商人的算计。

  “驸马会这么好心吗?”

  “我自有我的道理。”

  白延不敢相信,黢黑的脸颊骤然绷紧,“我受制于你,日夜不安。”

  “你多养了两万兵马,日夜便宁了?”裴琛嘲讽,“我知晓你的秘密,你日夜就宁?”

  白延怒而拍桌,裴琛说道:“我每年可送您你三万两银子养兵。”

  白延怒气来得快,消散得更快,默然坐了下来,顿时心便软了下来。裴琛托腮凝着他,嫣然一笑,人来人往,所为利益,一点都不假。

  “你的道理是?”白延为钱所惑不假,也为裴琛这张虚弱的面容所骗,对方长得稚气无害,一笑间犹如军营里刚进来甚事不懂的新兵,任人欺负。

  但不可忽略的是裴琛身上的沉稳,白延认人无数,一眼瞧中的就是裴琛与众不同的从容,看似无力,实则力气过人。

  这样的人不可小觑,白延敏锐地反应过来,豁然回神,裴琛说道:“在郑州,我需要你的支持,随叫随到,做我们的后盾。”

  大周的刺史没有兵权,有些可怜。

  “就这样?”

  “殿下的命令,你不能抗拒。”裴琛唇角抿了抿。

  白延想起昨夜公主驸马之间的恩爱,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摸摸自己的老脸,然后不要脸地伸出一巴掌:“这个数。”

  “你可真贪心啊,我可以给你,但你在十日内将粮仓填满,休怪我无情。”裴车敲了敲桌面,敛住笑意,“郑州水患非一日之疾,你该知一旦出事,你的脑袋可保得住。”

  “我去徐州买粮,你先将钱给我。”白延被说得不耐烦,又想到自己有求于人,立即改正过来,“好,我去安排。听闻驸马是步军指挥使?”

  “曾经的事情,我来郑州养病。”裴琛不想说京城内的事情,“你速去办,我会让人将银子给你。”

  “你再借我三万两,如何?”白延嘿嘿笑了。

  裴琛拍桌,怒道:“你贪得无厌。”

  “郑州内地头蛇颇多,你们压得住吗?”白延抛出麻烦,“强龙难压地头蛇,再者银子也是借你的,等粮饷下来,我就还你。我总得给我的兵换些衣裳穿才是。”

  裴琛懒得听他胡搅蛮缠的话,点头答应。白延高兴得不行,伸手拍了拍裴琛的肩膀,“好兄弟。”

  有钱就是兄弟。裴琛稳住他,叮嘱说道:“此事唯你我知晓,切不可为第三人知晓。”

  “公主也不说?”

  “不说,这是我兄弟之间人故事。”裴琛故作友好,“爱妻爱妻,自然是要用银子来爱。”

  “兄弟觉悟,让我愧疚,我回家的时候也给内子买些首饰,抵不上驸马一掷千金,也搏她一笑。”白延哀叹一声,在腰间摸摸,好歹摸出些铜板,寒酸至极。

  裴琛挑眉,三品指挥使竟穷成这样,闻所未闻。

  送走白延,她坐在窗下,闻及花香,远处婢女拿了盆牡丹过来,香气宜人。

  坐了片刻后,心腹道白延已离开,带走了八万两的银票。

  心腹问道:“您这样做,不怕他拿了银子不办事吗?”

  “不办事又如何,还怕他跑了吗?”裴琛不怕,想要人听话,就得给些甜头,人家贸然给你送人头,是白日做梦吗?

  白延那张看似憨厚实则心算不低的人,轻易拿走银子,觉得她好控制吗?

  心腹不安,白延不是一个容易讨好的人。裴琛知晓白延的性子,丝毫不惧怕,他就喜好养兵,心忠实大周。在兵战面前,他的错后来也是功绩。

  心腹退下,裴琛的目光落在了牡丹上,心思恍惚,溧阳来时已是午时,裴琛动了动,笑道:“你醒了。”

  “白延来了?”溧阳眼尾微微挑着,端庄从容,望向四周,“你拿钱打发了?”

  裴琛没说话,溧阳绕过正门走了进来,屋内两盏茶,白起没喝茶,他的那盏凉透了也还是满的。

  院子里静悄悄的,花香盈盈,白起的气息被花香覆盖,溧阳自然闻不到男人的气息。她坐下后不久,顾夫人打探人来问事,账簿上有些不明白。

  溧阳起身去见,裴琛坐在远处,看着那盆牡丹花,她觉得牡丹有些艳丽,不如梨花清清淡淡。

  三月桃花四月梨,梨花不知开了没有。她立即打发婢女去看看府内的梨花开了没?

  婢女下去了,裴琛无事走到牡丹前,想起冰肌玉骨般的殿下,伸手揪了一片花瓣。

  接着,第二片第三片,她一连都揪了下来,揪完了以后交给婢女:“晚间沐浴用。”

  溧阳沐浴不喜花瓣,清清淡淡。驸马吩咐后,婢女便送去了浴室。裴琛拍拍手站了起来,衣摆扫过光秃秃的枝丫,她心安理得地回去休养。

  不问府内事,安心养病。

  婢女遍寻梨花不见,乍听城内有座梨花林,裴琛想都没想,换上衣袍去寻梨花。

  溧阳归来,莫说是牡丹,连人都不见了,追问一二,道郎君出门寻花去了。

  寻花?

  裴琛不解,花指着是人还是花瓣?府内盆栽多,多是从市集上买来的,各色花卉都有,罕见的上千两一盆。她望着脚下光秃秃的树干,头疼不已,上千两没有了。

  败家孩子。

  溧阳多问一句:“花瓣去哪里了?”

  “驸马说今晚沐浴。”

  溧阳诧异,“给谁沐浴?”

  “驸马没说。”婢女被问得一头雾水,花瓣是女子所用,自然是公主沐浴的时候用,驸马一男儿,总不会用花瓣沐浴吧?

  溧阳知晓裴琛的心思,赔了一眼脚畔的树枝,说道:“交个花房问一问可还会长了。”

  婢女应下了。

  长史与别驾来求见,溧阳分心去见他们了。同时,裴琛进入了梨花林,三两棵梨花开得正艳,大多的梨花含苞未放。

  裴琛爬上树去摘梨花,刚摘了几朵,树下冒出一个抹身影,来人一袭鹅黄裙裳,模样生得俏丽,她惊讶,对方柔柔地看她,眼波流转间,万千柔情。

  “你作何偷我家梨花?”

  “你家的?有主吗?”

  “自然有主的,你是谁?”小姑娘怯生生地望向裴琛,左右看了一眼,“你怎么进来的?”

  裴琛做不出偷盗的行为,立即跳下树来,一袭白衫飘然欲仙,对方直勾勾地看着她:“你这盗贼,长得挺好看的。”

  作者有话说:

  前一章昨天锁了,没有看的可以去看看。

  开启郑州副本了,两个主角都是重生的,不会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