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箊怀中抱剑神色木然地坐在马车内,身旁除了正在打盹的皎皎以外便再无他人,车外不时传来低微的欢声笑语,和乐的欢笑声透过车帘钻入耳中,却叫她觉得刺耳无比。

  午间在食肆中用过饭后,同桌萍水相逢的少女得知她和楚月灵二人恰好与他们同路,于是向她们提出了同行的邀约,她正欲拒绝时,李泯却也应和着发出了邀请,如此盛情之下,楚月灵不好再拂人好意,便颔首应了下来,她也只能将拒绝的话语吞入了腹中。

  这一路上那少女总以各式各样的理由来马车旁寻楚月灵闲谈,时而问些刁钻古怪的问题,时而谈论关于乾中各处的风土人情,若非因为眼下楚月灵是男子装扮,她要顾及男女之别,只怕早已钻入了她们马车中,好时时缠着这位楚公子。

  而楚月灵许是瞧出了她对那少女的不喜之意,未免打扰到她,十分贴心地出了马车驾马而行,却成功地让她更加气恼了几分。

  抱着剑的手慢慢收紧,林箊眉心拧起,凸起的指节都隐隐泛了白,面上神色苦闷悒郁。

  畹娘如此聪慧灵透,怎可能看不出那女子于她有意,眼下还同她有说有笑,分明就是故意的……

  酸楚的浪潮在心中一股一股地涌动拍打,令她胸口窒息般地发闷,只觉得胃都疼了起来。

  待到日入时,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泗阳,十二兽早已派了人在城门口等候,见得林箊二人所乘马车,当即迎了上去。

  “楚姑娘。”

  这声楚姑娘唤的是林箊,林箊自马车内下来,未看其他人一眼,只神情淡漠地走上前去,同十二兽门人低声商谈起与伯奇会面之事。

  李俞儿注意到她手中拿的剑,惊讶道:“原来令妹也是习武之人?”

  楚月灵望着正与十二兽门人交谈的那道挺秀身影,眸中漾起一丝温软笑意,话语声轻缓低柔。

  “正是。因我不通武艺,出门在外都是由她护着我。”

  瞧见眼前人如和风秋水般温柔的目光,李俞儿顿了一瞬,心又不能自已地跳快了些,她咬着唇强压住悸动的心绪,才又若无其事地问道:“她武功很高么?比之我哥哥如何?”

  楚月灵笑而未答,“舍妹未曾与李公子交手过,我不敢妄下断言。”

  见她虽说不敢下断言,可眼中神情却分明是全然信赖之色,李俞儿心中莫名浮起了一缕酸意,而后兀自一怔,便赧然哂笑地垂下头去。

  楚公子与那姑娘总归只是兄妹而已……自己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释然些许,她又抿着笑抬起头来,眼神清亮地看向楚月灵。

  “今日恰逢霜降,听闻泗阳城西这几日正在办菊花会,不知楚公子可愿与我一同去赏菊?”

  林箊刚巧和十二兽之人交谈完毕,此时走近前来恰好听见她此番邀约,脚步微不可察地滞了一滞,面上神色却仍是漠然平静。

  她头也未抬,只走到作男装打扮的人面前,淡声道:“我同他们说过了,今日天色已晚,会面定在明日,我身子有些倦乏,便先去客栈中休息,畹……你自与李姑娘去赏菊便是。”

  不想会得她如此言语,楚月灵微微蹙了眉,眼神端然沉静地望她一阵,而后眸光微敛,无波无澜地道了一声:“好。”

  清冷的话语声落入耳中,林箊面色顿时惨淡一分,紧抿着唇一个字也未再说,径直提了剑翻身上马,纵马往城内而去。

  听着飒沓的马蹄声远去,楚月灵拢起的眉散了开,支起手按在额前,眼角渐渐流溢出一抹疲惫倦色。

  见得青衣女子走远,今夜赏菊之行或只有他们二人,李俞儿不禁面露喜色地转过头去,“楚公子……”

  话未说完,便被身旁人打断。

  “舍妹身子不舒服,我有些担心她,不能与姑娘去赏菊了,见谅。”

  说罢,楚月灵转身回到马车中,与车夫叮嘱了一声,嘈嘈的马车便往城中驶去。

  宽阔的街道上,青衣女子沉着眸子驾马而行,秀逸的面容一派冷色,眼中似凝了深秋的一层薄霜,寂寂地泛着寒意。

  她快马奔至十二兽为她们在城中安排的客栈,将马交予客栈中小二,再与掌柜要了几坛酒,便一言不发地上了楼去。

  未几,小二端了几坛陈年的竹叶青上来,她取过酒,未曾理会一旁的杯盏,只拍开坛上酒封,便提着整坛竹叶青痛饮起来。

  冰凉的酒液顺喉而下,如同一缕火苗自喉间点燃,蔓延开一阵灼热的辣意,胸口似烧了起来,将她杂乱焦躁的心绪燃尽,压抑的苦闷之情也仿佛随之减轻了些许。

  她知晓自己酒量算不上好,以往饮酒都是斟酌着慢饮,身旁又时时有人规劝,从未像此刻一般毫无节制地放纵自己,如今一坛酒下肚,神思已有些朦胧飘渺,心中委屈却似放大了十分。

  那一声清冷淡然的“好”仍在她耳旁不断回荡,如同一根刺扎入了心里,随心跳起伏翻搅,尖锐地透着疼,叫她几近无法呼吸。可偏偏把那刺扎进心里的正是她自己,不理智的试探得了如此回应,她也就无话可说。

  随着酒一口口咽下,空出的酒坛越来越多,客房中溢满了浓重的酒香,林箊推开了窗,半倚着身子靠在窗边,任窗外拂入的冷风将房内酒气散去些许。

  畹娘不喜她饮酒,夜里回来后若是闻到房中这般重的酒气定要恼她。

  这般想着,她又不免自嘲地笑起来。

  如今那二人应当已在城西赏花了,一时半刻也回不来,哪里顾得上理会她呢……

  心中漫开一片意兴索然的冷寂,林箊低敛下眸,昏蒙的视线散漫地往窗外望去,却在触及一道熟悉的身影时忽然顿了住。

  客栈对侧的街巷边,穿着月白色道袍的人正在与一女子谈话,两人身影靠得极近,低垂着头,令人无法看清她们神情。

  如今夜色昏暗,林箊却仍是一眼认出了那作男子装扮的正是楚月灵。

  *

  同眼前少女表明自己已心有所属后,望着她黯然神伤地离开,楚月灵神色淡然地收回视线,正欲转身往客栈走去,却忽然感到手上一紧,一只手捉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入了近旁的巷道中。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一个身躯将她紧紧压在了墙上,叫她动弹不得。巷陌中光影昏黑,她无法看清眼前人面容,只从抱着她的姿势中辨认出了来人身份,紧绷的身子便慢慢放松下来。

  带着酒气的灼热吐息打在她肌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痒意,身前人似是贪婪地垂着头伏在她颈间嗅了许久,有些沙哑的嗓音才缓缓响起。

  “畹娘不是要与那李俞儿去赏菊么?怎又同她一起回了客栈?”

  听她话语声略有些迟滞,显是醉得狠了,楚月灵不禁攒起了眉,怪责道:“身子尚未好透,怎能饮酒?”

  迷离的视线一点点上移,林箊望着眼前雪白的脖颈,眸光暗沉几分,倾了身子去吻上那片雪色,出口的话语声便暧昧地含糊起来。

  “畹娘原来还会在意我么?”

  突如其来的吻让楚月灵未及防备地溢出一声轻吟,耳根当即染上一缕霞色,她隐忍地咬住了唇,待起伏不定的呼吸勉强平稳些许后,略微抬起手,推拒地将手抵在身前。

  “……不可在外胡闹。”

  再一次的拒绝令酒醉的人心中生了几分躁意,她抬起头来,话语冷硬。

  “我若偏要胡闹呢?”

  未等到回答,裹着醉意的气息已覆了上来。

  楚月灵似是见到什么,目光朝巷口外凝了一凝,却终究不曾出言阻止,只微微垂了视线,任身前人吻住了她的唇。

  浓郁的青竹味酒香霎时侵入唇齿,覆来的吻强硬而毫无章法,带着显而易见的仓皇急切,显露出了潜藏于其下的焦躁不安。

  被按在身前的人手勾在她腰后,轻轻回抱住她,温柔而依从地给予回应,将她流溢出的惶惧不安细致地一一抚平。

  交融的吐息缠绵地错落着,隐秘的幽暗处散发出一片暧昧旖旎。

  一个难以置信的话语声便在此刻响起。

  “你们……你们是兄妹,怎可行此丧伦背德之事!?”

  交叠的身影顿了片刻,缓慢分开了些许距离。

  林箊漫不经心地将眼前人有些凌乱的衣襟理了理,目光斜睨向巷口出现的女子,唇峰一挑,露出了一抹冷然笑意。

  “这便丧伦背德了?”

  “那你又可知,我姐姐是女儿身,而并非你口中的楚公子。”

  李俞儿面色发白,目光怔怔地移到墙边那人身上,望着她有些散乱的青丝与脸侧浮现的姣丽绯色,喉间似被扼住了一般,连呼吸都窒碍起来。

  “你是……女子?”

  楚月灵面上未露半点惊慌神色,只略微侧过身子,颔首歉然道:“我与妹妹出门在外,为了行走方便故作男子打扮,并非刻意瞒骗姑娘,望姑娘莫怪。”

  林箊不欲听她们二人再多说一句,半合着眼软了身子倚在她怀前,低言细语道:“姐姐又何必与她多言,我有些倦了,我们回去歇下吧。”

  虽知她是做出来的样子,楚月灵却也依着她撒娇,温声道:“舍妹饮多了酒,我先送她回客栈歇息,姑娘早些回去吧。”

  语罢,她再朝李俞儿略一点头,便揽着怀中人朝客栈走去。

  相依的两道身影从身旁擦肩而过,少女怔愣着站在巷口,直到夜色愈渐深浓,才失魂落魄般垂了头转身离去。

  楚月灵扶着林箊回到房中,望见桌上散乱的空酒坛,眉心微微蹙了起来,她将怀中人放到床上,却并未替她更衣,只垂眸看着她,淡淡道:“还要装睡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