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的月光照不进层叠的密林,只能洒在洞口外这一片逼仄的旷地上。

  隐秘的山洞此刻已被打开,但欲要闯洞的外来客却被早有准备的玄衣侍从们形成合围之势拦截在外,寒光不断在月色下闪动,鲜血四溅,被包围的暗影中响起一阵又一阵受痛的闷哼声。

  裴清祀立于群人之后,神色淡淡地看着眼前战局,手中握着剑,剑却尚未出鞘。

  晦暗无风的夜空忽然不知从何处拂来了一阵清风。

  好似察觉到什么,她双目微敛,抬眸朝幽深冥蒙的昏暗处望去。

  如古井寒潭般无波无澜的眸光就此撞入了一双幽邃晦涩的眼眸中。

  玉面青衣的女子脚步缓慢,一步一步从暗沉的深林中走到霜白的月色下。

  那双沉静的冷眸中便起了些微涟漪。

  裴清祀目光轻轻垂落,再抬起来时,又已回复了以往的清冷淡然。

  正在与十二兽缠斗的玉尘瞥见忽然出现的陌生身影,无暇抽出身来,便侧首唤了一声。

  “玉鸾!”

  与她同着玄衣箭袖的女子嬉笑着从裴清祀身侧走出,拔出了手中细长的横刀。

  “晓得了,玉尘,小姐就交给我保护罢。”

  话落,她执刀便要向女子迎去,却被从旁递来的一只手伸手挡下。

  “不必。”裴清祀望着与她人群相隔的那个身影,神情未变,“我来。”

  握在剑上的那只皓白的手轻轻动了动,轻薄寒凉的软剑便从剑鞘中抽了出来。

  冷冽的剑锋轻轻摇晃,迎光一照便泛起一层暗沉的青色,恰似一叶翠竹。

  青衣女子静静看着她,并未言语,缓缓握紧了手中青锋。

  身影瞬动,两柄锐刃当即相交,碰撞出了泠泠如清泉击石一般的清响声。

  裴清祀的剑快而繁密,轻软的剑刃只需微微一动便晃荡出粼粼冷光,好似下了一场密密麻麻的剑雨,叫人眼花缭乱。

  青衣女子却并未被这场剑雨扰乱心神,她目光平静,望着那无迹可寻的剑痕,眼前仿佛又见到了滔滔不绝的瀑布湍流。

  再快的剑,又如何能快过滚滚倾泻的流水?

  剑锋一挑,骤然掀起萧飒冷风,丁零之声不绝于耳,泼水不入的剑影将每一道剑光尽都接了下来。

  眼前之人武艺相较先前显然精进许多,裴清祀望她一眼,未曾停顿,手中剑尖撤出再递。

  一声轻吟,薄软的剑锋似是笔直地刺了出去,然而在女子抬剑去挡时,她腕间微动,那剑刃便抖出一个细微的弧度,恰恰绕开了女子挡来的剑身,直点向她胸口。

  冷锐的剑尖夹带着寒意逼近,青衣女子双眸微凛,侧身一避,左手二指骤然一扬,竟生生夹住了那递来的剑尖,让其无法再进半寸。

  一瞬僵持后,她反手一折,二指夹带寸劲陡然弹去,啸声顿响,柔韧的剑身在月光下一晃,划出一道银弧,直弹回握剑之人身前。

  裴清祀将剑一荡,止住弹来的剑尖,脚下步法一变,再逼上前。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交缠又错开,手中兵刃不断溅起灿然星火,百余招过,二人竟打得旗鼓相当、不分伯仲。

  一旁观战的玉鸾望着相持不下的两个身影,面上笑意渐渐消失,眸中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深色。

  正在十二兽之人愈发危困时,错落的脚步声忽然响起,一名戴着狐狸面具的白衣女子从林间跃出,身后还跟着数十前来支援的手下。

  正是祖明。

  她见到战于一处的二人,面具下的眉梢微挑,清泠的嗓音中却好似透出一丝焦急。

  “郁离,我来帮你!”

  青衣女子微微分神,朝她看了一眼,而裴清祀望见那名与自己衣着气韵都极为相似的女子,双目中划过一道不悦的冷光,手中剑锋倏然挥去。

  青衣女子回过神来,神色骤然一变,她瞬间催动幽府内劲,将之涌入剑中一剑斩下。

  两道雷霆万钧的剑气刹那间同时朝对方凌然袭去。

  “嘭”

  震耳欲聋的爆鸣声乍响,气浪霎时如排山倒海一般翻涌,将周遭没有防备的侍从猛地掀飞出去。

  尘灰消散,出剑的二人仍立于原地,一动不动,身周却无半点伤痕。

  顷刻的沉寂后,一个身影缓缓倒下,手中横刀当啷坠落在地,双目僵滞地圆睁着,随着身前不断涌出的鲜血逐渐失去神采。

  裴清祀迟滞地垂下头去看着倒在自己身后的玄衣侍从,一贯冷静的瞳眸中流露出了些许细微的怃然神色。

  死去之人是玉鸾。

  方才二人挥出的两道剑气都未曾斩向对方,一道落向了祖明,而另一道则落到了欲要趁乱刺杀裴清祀的玉鸾身上。

  玉鸾便是十二兽安插在裴家的那一道暗线。

  青衣女子眼中晦涩复杂的情绪终于化作了深沉浓厚的惘然悲哀。

  她一只手持剑,一只手揽住被剑气所伤的祖明,轻缓的嗓音有些微沙哑。

  “图是假的……你早知他们会去盗图?”

  迟疑片刻,裴清祀慢慢抬起头,出口的话语仍旧平静淡漠。

  “十二兽异动已久,他们知晓我手中有图,自然会来拿。

  林箊嘴角轻轻牵了牵,却露出了一丝苦笑。

  “清祀果真足智多谋,算无遗漏……”

  “眼下我帮你将十二兽的暗线除去了,他们此行也必然无功而返,你的目的已达到,我也该离去了。”

  说罢,她有些倦怠地垂下头,未再看对侧之人一眼,只搀扶着受伤的女子转身朝来时路而去。

  目光凝着渐渐远去的青色身影,裴清祀指尖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出言将她留下。

  体内气劲紊乱,有刺骨的寒意从五脏六腑蔓延四溢,她眉目微蹙,身子慢慢弓起,一口血遽然从口中喷出,溅落在被踩踏得凌乱的杂草上,升腾起阵阵寒气。

  玉尘望见她异样,手下剑锋一顿,险些被眼前人一剑刺中。

  “小姐!”

  汹涌剧烈的寒意如潮涌至,裴清祀面容转瞬间变得苍白而毫无血色,眼看她单薄的身躯微微晃动,如同寒风中的一页白纸般摇摇欲坠。

  眼前一暗,一抹青影忽然出现在她身侧,一双手已将她稳稳扶住。

  “你体内寒毒仍未除尽?”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裴清祀昏沉溃散的思绪就在急切的话语声中重新凝聚,她支撑起身子,勉力抬眸去看身前人的面容。

  那张秀逸的容颜仍被面具所遮掩,但裸露在外的双眼却丝毫没有掩饰其中的焦急与关切。

  到底是去而复返。

  感受着触手所及的冰冷体温,林箊皱起了眉,她沉心思索了片刻,将身前人打横抱起,脚下一踏,便朝林中跃去。

  脚步轻点,身影遄如疾风,四周景物不断被抛在二人身后。

  被寒意包裹的女子双眸虚弱地半张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时而清楚明晰,时而模糊不清,她微微启唇,轻弱的嗓音如呢喃一般流泻出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

  “如若……”

  呼啸的风声打在耳旁,令林箊未能听清楚她话语,她垂首看了一眼怀中人。

  “什么?”

  没有回答。

  怀中人双目紧闭,已然失去意识,陷入了昏迷。

  以最快速度赶到了林中深处的竹庐,林箊方一落入院内,便撞上了从房中走出的侍女。

  蓦然见到陌生身影出现,乾雨一惊,刚要大喊,却见到戴着面具的女子将脸上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了她十分熟悉的一张面容。

  “是我。”

  乾雨一怔:“林姑娘?!”

  林箊快步将怀中女子抱进房内,只匆匆落下一句话。

  “快去烧一桶热水,我要为你家小姐祛除寒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