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触感轻轻贴在唇上,带着丝丝缕缕的温热气息,让林箊好似吻在了云端。

  而她的心也像是踩在了云上,又一下跌空。

  世人传说木甲艺伶能歌善舞、形如真人,只因没有神魂,便是死物。

  那她此刻或许正是那失了神魂的木甲艺伶,将三魂七魄与一捧真心敬奉,心甘情愿地做个死物。

  搂在她脖颈后的手慢慢松开,这个吻未曾深入,便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额头相抵,鼻尖轻连,双唇分开一寸,那双温柔潋滟的眼睛里就倒映出她的面容。

  就只有她。

  林箊的眸中仿佛掀起一阵骤风,将理智的思绪绞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片望不见底的深邃晦暗。

  她汲取着眼前人鼻尖轻吐出的气息,喑哑的嗓音微微颤抖。

  “……可以吗?”

  楚月灵抿着唇,并未言语,白玉无瑕的肌肤如同晕开了一片虹霞,敛着绯色的双眸就缓缓闭上。

  默许的放纵。

  掀起的狂风就将除了欲望以外的一切情绪吞没,毫无保留。

  分离的唇又覆上去,却再也不同于先前的浅尝辄止。林箊微微张开嘴,衔住了那朵云,舌尖一点点舔过唇瓣,轻而易举地将云层打湿,随后轻柔又执着地挑开闭合的牙齿,与深藏在清甜露水中的那抹柔滑交缠。

  淡雅的幽香愈发馥郁,乍然从启开的唇缝中流泻出来。

  她好似长途跋涉焦渴难耐的旅人,终于在荒漠之中得见一汪清泉,便再也不舍离去,一遍又一遍,孜孜不倦地品尝着那一味清甜。

  凝滞沉缓的喘息与喉间呢喃而出的低吟错落地响在房内,亲密相缠的身影纤悉无遗地暴露在明亮的天光下。

  垂落于身侧的手轻轻抵上身前人的腰肢,虚软无力,却仍叫沉溺于幽香中的人清醒过来。

  楚月灵睁开眼,清亮柔和的眼眸已蕴起了一层朦胧水光,将她细密纤长的眼睫也染上了点点湿意,她勉力掩盖下嗓音中的颤抖,无奈又嗔怪地轻声唤她名字。

  “此君……”

  知晓自己放肆得过了头,林箊闭了闭眼,放平有些低沉的喘息,身子逐渐松弛下来,将脸轻轻贴在她脸侧。

  “抱歉。”

  眼前的人心跳仍旧快如擂鼓,清晰而沉沉地一次又一次砸在她胸口,楚月灵听着身前急促起伏的心跳,便宛如听到一句秘而不宣的话语:我的一切都归属于你。

  我的一切都归属于你。

  并非感愧之情生出的内疚与弥补,所以也无需抱歉。

  她眉目微弯,身侧的手慢慢勾上近旁的人,被润湿的唇畔流溢出温软笑意。

  察觉到探来的温软,林箊将她的手握住,便又低低柔柔地唤了一声,“畹娘。”

  再也不必是隐秘之处无声的轻唤,亦不止于危难关头情不自禁的呼喊,她终于可以将所有跃动的心绪光明正大地铺陈于明面上,如此坦然心安地唤她小字。

  后知后觉地想起先前树下的那个梦,林箊眨了眨眼,侧首看向身旁人。

  “畹娘。”

  “嗯?”

  “两月前,我曾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在树下休息时,有一名女子忽然出现在我眼前,并如方才一般吻了我。”

  林箊看着她,眼中含笑,“我思来想去,那梦着实真切鲜明,不似一场虚幻,而这谷中除了师父便只有你我二人。师父总不至于偷偷来……我,既如此,畹娘认为,那趁我熟睡之时吻我的女子会是何人呢?”

  楚月灵眸光晃动,并不回答,只是眼角绯色更浓几分,她坐起身来,将滑落凌乱的衣襟整理好,轻轻睇她一眼,道:“你该去练功了。”

  见她如此模样,林箊便明白那场魂牵梦萦的缠绵亲密果真不只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时辰早已过了平日练功的时候,虽知晓现下才去练功免不了要受师父冷眼,但她此刻心中欢喜,对将要面临的冷眼责罚也就甘之如饴。

  林箊双手环在楚月灵身后,替她将腰间束带系好,而后微微垂下首,于她后颈处落了一个轻浅的吻。

  感受到身前人身子颤了一颤,她方才眯了眯眸,有些餍足而狡黠地一笑,便趁身前人未反应过来之际出了门去。

  “我去练功了。”

  看着她飘然而去的背影,楚月灵眼中流露出无奈与羞恼神色,轻抿的唇角却渐渐溢出一抹笑意。

  于溪边寻到了正在以木剑习剑的岑朝夕,林箊轻身跃至她眼前,拱手道:“师父,我今日来迟了。”

  岑朝夕收招瞧她一眼,见她双目已明亮有神,目光在她红润的唇上微不可察地一晃,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冷淡道:“既然知晓来迟了,还不快练起来。”

  “是。”

  林箊随意捡了一根树枝,将陈清卓教予她的濯污剑打了一遍。

  看完她的剑招,岑朝夕摇了摇头。

  “陈清卓此人虽随性散漫,但他于剑法一道确有几分造诣。这套濯污剑轻灵多变,可攻可守,与你尚算相称,只是你使得太过一板一眼,缺了些随心所欲的飘逸灵动。”

  话落,她手中剑锋一荡,飒飒的破风声便响了起来。

  黛色身影如林下清风,诡谲飘渺,剑锋所过之处现出阵阵残影,令人无法以目力捕捉其踪迹。

  林箊仔细观看她招式身法,愈看却愈发心惊。

  她不过极快地将剑招过了一遍,师父仅看了一眼,竟能从头到尾将她所练剑招完全复现。

  这是何等惊人的记忆与天赋!

  仿佛已能窥见十九年前以一手清秋剑力战八方而遍无敌手的少女英姿。

  然而剑术如此深不可测的师父,于最终一战时竟也败于陆焉之手,当初那场止戈大会又该是何等惊心动魄。

  离下一场止戈大会仅剩一年余,她不禁心驰神往,已是按捺不住心下激奋之情。

  将濯污剑演示了一遍后,岑朝夕把手中木剑掷给了她。

  “往西南而行有一处瀑布,从今日开始,你便去瀑布下习剑,待什么时候练完一套剑招能让你身上不溅上一滴流水,那时再来寻我。”

  林箊持剑拱手,沉声应下:“是。”

  接下来的日子,她每日晨起便去瀑布练剑,直至日落才归,手下剑法虽尚未能达到滴水不沾身的地步,却也日渐精进,卓有所成。

  春意渐浓,时日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四月。

  茅屋前的一株梨树上开了满树梨花,一眼望去素雅洁净,恍若盈满芬芳的玉絮,不时坠下朵朵落花。

  林箊踏着夕阳练剑归来,望见那一树喜人的洁白,心中一动,收集起满地落花,将花瓣洗净晾干,装入了一块月白色的细布中。随后又花了几日,趁无人察觉时将细布缝成了一枚香囊,香囊上以并不高明的针法绣了兰倚翠竹的纹样。

  夜里回房,楚月灵一眼瞧见枕上放的香囊,怔了片刻,方含笑上前拿过香囊,垂首细细端详了一番,眸光望向若无其事地坐于一旁的女子,言语间却有两分打趣之意。

  “我倒不知此君还擅女红一事。”

  林箊扫了一眼香囊上粗浅的针脚,面上露出些许不显眼的赧然神色,她轻咳一声,低声道:“我见院中梨花正值盛放之时,便收集落花做了这枚香囊,只是我甚少涉及刺绣针线之事,做得难免粗陋了些,如若畹娘不喜……”

  话未说完,便被身旁人打断。

  “我很欢喜。”

  看着她将香囊拢于怀中的模样,林箊唇角微翘,一本正经道:“这梨花不若兰花清雅高洁,却有几分别样香韵,其形虽衬不上畹娘之姿,做个香囊倒也将就。”

  听她语带调侃。楚月灵嗔她一眼,“女红一事上我或许略胜于此君,言语一道,我却是远不如你了。”

  闻言,林箊状似谦逊地一拱手:“过奖过奖,能有今日所成,全靠楚大娘子教授得当。”

  这话说得愈发没有边际,楚月灵无奈摇头,二人对视一眼,俱都笑了起来。

  *

  飞珠溅玉间,手持木剑的女子立于瀑布湍流之下,磅礴浩荡的流水从她上方坠落,而她持剑挥舞,纵横之间如惊鸿掠影,快无影踪,数招下来竟未让身周衣物溅上一滴流水,尽都被那密不透风的剑影遮挡了去。

  眼见剑招将尽,她面上方露出一丝欣喜之意,脚下站立的青石却忽然松动,朝一旁滑去。

  林箊目光一凝,腕间抖动,脚于石上借力一踏,一跃而起,剑锋破水而出,化作万千残影,生生将那滔滔不绝的流水阻隔出一道空隙。

  青色的身影便如轻燕一般自其中跃出,起纵之间,身影已平缓落于岸边,而她手中剑招恰到最后一式。

  林箊收招而立,垂眸扫了一眼身上衣物,未见得有丝毫湿意,当即眉目飞扬,朝提着竹篮走来的女子奔去,一把抱过了她。

  “畹娘,我终于练成了!”

  猝不及防间被身前人搂紧,楚月灵微微一惊,才反应过来,任她抱着自己,稍稍提高了手中竹篮。

  “当心些,莫要将餐食打翻了。”

  林箊眸光闪烁,一把接过她手中盛着餐食的竹篮放到一旁,而后揽住她腰肢,身子往后一坠。

  再没有任何防备,两个身影就这般相拥着跌落进了水潭间。

  岸边潭水并不深,只到胸口位置,却足以将二人衣裳湿透。林箊一手撑于身侧,一手扶在女子腰旁,看着跌落在自己怀中的女子面容,轻轻一笑,便抬首吻了上去。

  晃动拍打的流水,紧密相贴的身躯,一切都好似与月下那场雾气朦胧的意外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是,这次没有人再落荒而逃。

  唇齿交缠的亲密在身前人呼吸难以为继时停了下来,林箊目光凝着她,眼神中是细密柔软的笑意。

  “在汤泉之时,我便想这样做了。”

  楚月灵眼波流转,面色绯红妍艳,她将下颌靠在女子肩上,却并未怪责,只轻声道:“衣裳都湿了。”

  “无妨,待会我用内力为你烘干。”

  担心她着凉受了风寒,林箊了了先前夙愿后,便将怀中之人抱起,要带她回到岸上。

  而她目光随意一扫,却忽然停在瀑布方向。

  自下往上望去,流水奔腾间,她平日练剑所在的巨石之后,有一处黝黑洞口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