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先至作话阅读预警内容。

  无边的黑暗。

  除了偶尔滴在地板上的水之外,没有任何声音。

  这是几百米的地下、关押最恶囚犯的牢房,连囚犯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仿佛关押着死亡本身。

  但是,这一天,在这些蜂巢一样的牢房的尽头,罕见地坐着一个看守。

  牢房内的人在说话。

  ……今天啊,我又在地板上默写了一遍席勒的诗集!有没有很厉害?

  那个黑发的囚犯说。

  即使是死亡,也无法在永无止尽的酷刑面前所向披靡。

  唯独这个人例外。

  在折磨和拷问下,在地板都被红褐色的血浸透无数遍的地方,他拖着残躯,坐在牢房里唯一的床上,依然这样笑着。

  我记得,你很喜欢席勒的诗的呀……不想听我背一首么?明明、和那个俄罗斯老鼠都……

  囚犯说着,声音慢慢地小了下去。

  ......听我说这些,很烦吧。那今天我不跟你聊天啦。囚犯说。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你想听我讲故事的吧?

  ——偶尔的偶尔,在这漫长的黑暗中,囚犯会给看守讲一个故事。

  每个故事都不尽相同。

  最初的故事很奇怪。一个拯救世界的组织的成员与一个年轻的黑手党。

  在阴差阳错之下,在重重险阻之后,彼此陪伴着,扶持着,一直走到人生的终点。是这样的一个没什么道理的故事。

  然后是,一个洞悉一切的孤独的首领和拯救他的光的故事。

  一个小孩和一只小猫的故事。

  于某个圣诞夜失去彼此的情侣的故事。

  两个在魔法学校中久别重逢的学生的故事。

  大正年间来自西洋的家庭教师和华族的小公子的故事。

  旧日的支配者和他选中的信徒的故事。

  像这样的,很多很多个故事。

  所以,和我说说话,好不好…...?只有一个字也好啊......

  现在,以第不知多少个故事作为条件,囚犯这么要求道。

  没有对应的答复传来。

  囚犯慢慢地低下了头。

  好啦,我开玩笑的。我知道你不想理我,我不是想拿这个来威胁你的,你别生气。

  只是,今天的故事,可能是最后一个啦。讲完这个,我就再也没有别的可讲啦。

  看守还是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的门,就连眼神都没有丝毫移动。

  ……我没有想要挟你。这是请求。因为,在我没有故事可讲之后,你就不会再来了吧。

  所以哪怕只有一个字也好,呐,今时先生……

  和我……

  ……算啦。

  我知道你之后一定不会来了。

  我知道你……恨我。

  那我就,早点讲完这个故事,早点……不打扰你了吧。

  ……这几天以来,能听我讲这些故事,谢谢你。

  囚犯说。

  那么,这就是我的最后一个故事。

  在新任政府的领导之下,这个世界很和平。

  除了偶尔发生又被压下去的失踪案,还有思想警察奋力打压的恐怖组织之外。

  甚至连国家间的战争都几乎没有,而且这些也完全不是普通民众所需要担心的事情。

  在这里人人平等,每个人都生活在对政府的绝对信任与崇拜之中。

  一切公民的一切行为都被无处不在的“智脑”监督,一切历史也都被政府及时修正、更改为最“正确”的版本。

  除了偶尔产生反叛念头、犯下“思想罪”,并被合理送去接受改造的人外,每个人,都无比“幸福”。

  太宰咬着铅笔,默默地想,真是恶心得他一秒钟都不想多呆的世界啊。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智商太高、政府的保护措施太完善,他一定早就成功了。

  但是,其实也无所谓。

  就算不是这样的政府、这样的社会,大概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也不会有什么意义。

  不过是,每天在世上混沌度日,庸庸碌碌地活,也庸庸碌碌地死。

  ……直到有一天,他拿到了一本奇怪的“书”。

  那之后他就一直在寻找,这个已经完全歪曲的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那样的一个组织?

  到底有没有,哪怕只是一点点,他寻找到“幸福”的可能性?

  虽然,大概是没有的吧,他想。如果他们真的在的话,不可能允许这一切变成如今的样子。

  但他依然在寻找着,在政府机关中,装成一副没有思想的模样,领导着一帮没有思想的机器人,为了充分利用政府的信息和资源。

  他决定把“寻找他们”作为此生的意义。

  这一天他手下来了一个新的小职员,笑容很腼腆,眼中似乎带着一点和其他人不一样的神采。

  当太宰路过茶水间的时候,竟然看到他站在烤箱旁,而烤箱里……

  ……有一罐打开的啤酒。

  太宰问,“这是你的么?”

  “诶?不是。”小职员看着他的表情愣了一愣,然后立刻面露惊恐之色,“非常抱歉!我知道上班时间不应该喝啤酒,是我没有遵守规矩,我……”

  “仅此一次。”

  太宰说,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重重地撞击着胸腔,好像下一秒就要跳出来一样,“你叫什么名字?”

  “栗木遥?”

  小职员试探着说,语气很犹疑,双眼却定定地看着他。

  “嗯,继续吧。”

  太宰把这个名字牢记在心里,挥了挥手,迈着有些虚浮的步子走出了茶水间。

  茶水间里当然也是有监控的,因此太宰不可能和那人多说些什么。

  之后在检查监控的时候,他也故意调出了几十个录像,并把这一天的混在里面,想要确认到底是不是他放的啤酒。

  他的态度虽然有些像,但确实也让人感觉有些违和。似乎,如果是他的话(今时,卡拉尼希,或者这个世界无论以什么名字),有些话,他不会那么去说,有些事也不会那样去做。

  但是毕竟是不同的世界了,有些差异也在所难免——太宰这么想着,却发现了一个有些耐人寻味的事实。

  ——那罐啤酒并不是他放的,而是另外一个人,似乎到最后也没想起来自己把啤酒放在那里了。

  那么他认下的动机是什么呢?滥好人么?

  ……如果真的是他的话,倒也说得通,太宰想,觉得突然有点想笑。

  总之,之后大概就会有趣起来了。

  有没有觉得我很可笑呀,今时先生,囚犯说。

  我多想能回到那一刻,重新开始啊。是不是,你就不会这么恨我了呢。

  回答他的依然只有沉默。

  栗木给他送文件来的时候,带了一块点心:“太宰先生,这是我向真理部后勤处申请来的,看您今天中午没怎么吃饭,我想着如果您下午饿了的话,可以吃这个?”

  “……”太宰微笑,“有心了,谢谢你。放在那里吧。”

  “好的,那我走了,一小时后见!”

  他很高兴似的挥了挥手,抱着文件走出办公室,轻轻关上身后的门。

  这一个月他晋升得不慢,毕竟做事细致认真、也算聪明。不过当然了,这其中也有太宰出的一份力在里面。

  自从上星期另一个职员和他起了冲突、动起手来之后,他就决定要把这个人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位置。

  就算栗木其实很可能不是那个人,他也绝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太宰百无聊赖地继续批改文件,在对那另一个职员的“改造申请书”上批了“同意”二字,然后按铃,让另一个副手把这些文件取走。

  虽然这对人的身心是不小的折磨,但没办法,大脑控制不住自己行为的人,无论在哪里都活不下去。被下一个上司送去改造部,也是迟早的事而已。

  这些年,他也送了不少人去改造部了。

  他看向窗外,想起那个世界里今时的样子,在心里苦笑了起来。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用谴责的眼神看我的吧。但也没有办法啊。

  如果不这么做,就没有任何一丝找到你的可能性了。

  只有踩着尸山、一路向上,直到站到足够高的位置,我才能,拥有拼尽全力奔向你的自由。

  过了不久栗木来敲门,太宰整理好文件,向他露出微笑:“辛苦你了。”

  栗木也笑了,细看的话,竟好像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些许温柔的意味来:“不辛苦的,太宰先生。”

  这样表面上平静的生活,在那个恐怖组织来袭的那一天,彻底结束了。

  在警报响起的瞬间他意识到,自己掌握的情报里,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一直以来,政府内部的人都知道,所谓的恐怖组织并不存在,只是政府捏造出来、引诱那些产生反叛念头的人上钩,再把他们送到改造部去。

  而,“恐怖组织是确实存在的”,说明,他还远没有进入这里真正的权力中心。

  也说明了另一个,让他脊骨发凉的可能性。

  那个被送到改造部的职员浑身淌着血站在他面前,用已经被拷问得变了形的五指握刀,抵着他的脖子,对身后的人说,“那个栗木没用,处理掉吧。这个人重要,先把他带走。”

  他身后的红发女性有些担忧地说,“你的伤,先——”

  “不碍事。”那人咳出一口血,面无表情地向他看来,眼中的金色让他几乎有点晕眩。

  ——“月光社是恐怖组织”。

  他独独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但他无暇思考更多了,也看不见其他任何人了,只能看见眼前那双亮得他遍体生寒的瞳孔,还有那个人身上脸上的血,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说,“你……”

  你怎么会是他,太宰想,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怎么这么不小心……

  然后他想起来,他受这么重的伤,是我害的啊。

  是我亲手签下的,

  “同意”。

  一瞬间让他难以呼吸的剧痛袭来,那个人身上的血色也在他面前蔓延开来。

  直到他的视野里充满了鲜红,他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一个细胞不在痛,痛得他浑身发抖,痛得他几乎想要喊出声音来。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恍惚地抬起手,想要触碰那只握着刀的手(指节变形了的手,因为我,因为我,因为我),却被刀柄一下子打中了脊背,跪倒在地上。

  那个人用的力道没有丝毫保留,那一下仿佛能将他的脊骨折断一样,传来的痛感让他的鼻腔都发酸。

  他也终于发出了声音,双手撑在地上,听着自己的声带发出的、痛苦的嘶哑的,野兽一样的哀鸣。

  “对不起,今时先生,对不起。”他说,“我没有想过……很痛吧,对不起……”

  那个人用全然没有温度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死到临头的疯子。

  “……”他凄凉地笑了,“虽然你不会相信,但我认识另一个世界的你,在那个世界我们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我知道你的真名叫卡拉尼希,你们组织的名字叫’月光社‘,我没有真的想要为政府工作,我只是想要找到你……”

  然后另一把刀柄落在了他的后颈,视野迅速被黑暗笼罩,他最后听见唐娜的声音说,“没想到这些人已经搜集到这么多情报了。都是怎么搜到的?”

  “拷问完就知道了。”今时说。

  接下来的故事,看守也知道了。

  囚犯被抓了进来,被严刑拷打,但他拒绝说任何话……除非这个看守过来见他。

  然后他就会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小心翼翼又乖巧,把政府的机密一点点说给他听,还给他讲了这么多有点意思的故事。

  如果在和平年代,说不定看守会心软。

  但这是战争。拼上他们的性命、以及其余所有人的自由的,残酷的战争。

  他们每个人的性命已经不剩下几年了,以强化过的身体素质为代价。

  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这样一个没有魔法,没有异能力,没有可以帮助他们克服物理法则、击败那些人的力量的世界里,他们一无所有,只有必死的决心。

  迄今为止已经死伤了无数重要的同伴。在更加严格的思想管控下,只是招揽新的同伴都已经无比困难了,不可能再让幸存的人暴露在任何必要之外的风险下。

  况且,没道理相信敌人的胡言乱语。这个人身居政府高位,手上沾了无数人的性命,不可能以他是否会良心发现下赌注。

  囚犯也想明白了这一点。

  他明白了,从一开始,一切就都扭曲了。他为了能够寻找他们、会去为政府做事,而正是这一点会让他再也无法得到他们的信任。

  回头来看就再清楚不过了,那个栗木不过是一个野心勃勃的蠢货,比其他蠢货多了一点脑子,知道利用自己的情绪破绽,甚至打上了自己的主意。

  他之所以会认领那罐啤酒,恐怕也是因为自己当时,没能完全掩盖住眼神里的……希冀吧。

  但现在,他已经感受不到任何和希冀相关的事物了。

  虽然说想要重来,但其实即使重来,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就算他从来没有加入过政府,而是作为一个平民生活,也会因为从小就展露出来的才能,受到更加严苛的监视以及洗脑。

  更何况,这个世界上的平民太多了,他们没有理由来找自己一个人;

  平民中固然有人拥有觉醒反抗精神的潜质,但更多的是会彻底覆灭组织的告密者。如果想要成功,依然需要从政府官员那里获取相关情报。

  不助纣为虐就根本不会遇到他,而助纣为虐又会使他们永远站在对立面,永远相互伤害。

  ……明明,我们理应相爱,明明你是想解放我、把我救出这片苦海,而我会心甘情愿站在你身边的啊。

  倘若是在另一个世界,是不是,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了呢?

  如果再来一次,会不会有一个,一切都干干净净、清清楚楚,我爱着他,而他也爱着我的世界存在呢。

  好想要那样的世界啊。

  囚犯说,我想一直为你们出谋划策到战胜那个政府的。我真的很想。

  ……但我已经,太累了啊,今时先生。

  看守不明白他叫的是自己,还是透过自己,在呼唤另一个人。

  最后的最后,可以……抱我一下么,我真的好冷。囚犯说。

  我只有……这么一个愿望了。

  没有任何应答。

  看守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像是根本没有听见这句话一样。

  ……哈哈。我在说什么傻话呢,你当然不会同意啦。希望没有让你困扰,忘掉它吧。

  囚犯说,躺回到床上,缩在被子里。

  你还是,像之前一样,等我睡着之后……再走吧……

  看守这么做了,无声无息地离开,黑色的衣服隐没在阴影里,好像他从未在这里出现过一样。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一次,囚犯没有睡着。没有缩在被子里,努力闭上眼睛,假装他是在陪着自己入睡。

  这一次,囚犯只是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默默地,默默地,抓紧被角,整个人蜷缩起来,无声地……泪流满面。

  第二天,这个牢房空了出来。

  据早上探监的人报告,这里的犯人不知以什么方式打开了手铐,然后用身上的衣服,还有天花板上的一个钩子,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他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什么也没有,他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只有关于政府的一些不知真假的情报,还有那荒唐的,许许多多个故事。

  风起了,仿佛要把这个腐朽的世界扫荡干净。

  看守站在那里,看着天台下废墟般的街道,看着自己手中的、囚犯口述的所有故事的记录,不知为何,心脏久违地传来了痛感。

  但他在下一秒就转过身去,披上外套,对同伴说,“我们出发吧。去下一座城市。”

  ——去继续在这个扭曲的黑暗的疯狂的世界里,进行一场没有尽头的战争。

  作者有话要说:

  预警:主要角色死亡。流血描写,折磨、囚禁、心理变态暗示。

  这是虚构故事,世界观和现实完全不同,角色的心理都有一定的简化和负面情绪放大,可视为主要角色的梦境;请大家一定要珍惜生命!

  将这章的BE转成HE的内容之后也会放出,如果想要阅读的话届时可以移步下一章。

  标题致敬Neil Gaiman的A Study in Emerald;

  内容致敬George Orwell的1984。

  监狱内的对话没有引号,是为了凸显时间在这两段情节中几乎静止,以及两人的心理都已经扭曲。

  栗木遥的名字无特殊含义,是选了一个和今时一样是三个字、听起来有一分相似的名字。

  写这篇是因为当初答应好了会有一篇BE(其实过程中我无数次想直接扭转成HE来着orz),可能力度过大了一些,觉得太虐的朋友可以移步前一章的if番外或者等一下马上会放出的BE转HE,紧接着这章的故事,真的HE,绝对的HE。

  想要回忆当时想要BE的心情的朋友也可以回顾前文今时脱离**前的情节。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