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如银蛇闪动。
奴良陆生半侧身躯都是浮动的畏火, 气势凛然,又妖异无比。
一道长蛇般的旋风呼啸至猗窝座的身后,玻璃的碎片在夜色下宛如数千只蝴蝶闪闪发光, 拼凑着朝日川一时的身形。
换人之后双方交兵数次,都是无果而终。
就算是可以使用妖力来对抗, 奴良陆生也不敢频繁接下猗窝座的拳头, 因为那个力道太过分了,再来几次, 恐怕弥弥切丸就要率先断裂。
滑头鬼横刀, 又一次让朝日川一时借力跳起。
面对猗窝座他们只能以巧破力, 不断用多重削战卸掉对方的力量。
眼看时间渐渐接近,朝日川一时的状态开始浮躁了起来,出刀的速度越来越快, 气势也越加狂放。
猗窝座打向他的时候已经满目鄙夷,要知道人一浮躁就会犯错,一犯错就相当于露出咽喉, 这样的态度来和他作战简直就是在侮辱他的武技。
只是这两把弥弥切丸的配合仍是稳当,让他大有兴趣, 他看得出来主攻手一直是那只妖怪, 只是他攻击的重心又是另一只鬼,妖怪多次出刀都是在保护鬼。
还有一点是奴良陆生虽然也极少正面和他对抗, 但畏火搭配了刀术后妖力的威势大增,攻向他的招式精准刚劲, 斗气凝实, 肉-体也不如炼狱杏寿郎那般脆弱,真真是个极好的对手!
畏火再次膨胀,如云如焰, 弥弥切丸破空一横,在朝日川一时又一次要踏上刀面的时候,猗窝座的拳头忽然变速转向。
他的注意力早就放弃那只弱小的鬼转在妖怪的身上,既然对方要给鬼做踏脚,那么在短短的一瞬中那个身影肯定是真实的,也来不及再扬刀接下自己的拳头!
碎式·万叶闪柳!
这一拳拳风割破空气发出剧烈的响声,可见力道劲足。
奴良陆生看到了这一拳,惊讶地挑了一下眉,在猗窝座心觉不好时,他的身影霍然碎裂!
是那只鬼的招式!?
猗窝座心中大骇,感知到斗气的来源火速转身,本要踏刀的朝日川一时早有预料,直接落地,急速突刺而上!
猗窝座头也不回挥拳阻挡,这个突刺却又一变,转而像是蛇影一般缠绕着拳头而来的直线旋绕而上。
猗窝座若有所感,刻着文字的瞳孔猛地一缩,却来不及回头。
朝日川一时的刀路变化又快又流畅,宛如早就准备好这个时机的出现,临摹出伊黑小芭内的一型迎击。
滑头鬼出现在猗窝座身下,一团火焰和碎片中妖怪压低身体作出居合挥刀的起势,面上却挂着笑,鲜红的妖瞳在夜色中发着灵异的红光:“不用惊讶,我只学会了这么一招。”
“所以你想想,我的老师,怎么会在战斗中因为心浮气躁露出破绽?”
对于朝日川一时的了解,滑头鬼无人出其右。恶鬼的战斗经验比他多一个甲子,怎么可能会自乱阵脚。
褪下浮躁的表情,朝日川一时气势沉静回敛,没有半分焦急的模样。
哪怕带着妖力的一拳将脖子和脸颊都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他的手腕依旧稳得可怕。
心机适人而用,不需要花费多少功夫,他只要装出一副懈于战斗状态不佳的表象,等着猗窝座把他小看到尘埃,终于不耐烦地分神那一刹那,两把弥弥切丸终是有一把插入了猗窝座的心脏。
砰地一声。
猗窝座的踏地弹跳,避开一刀,飞出两人的夹攻。
敌人的手中不是日轮刀,他本不需要回避。
结果猗窝座落地炸起的沙尘散去,众人看到他他竟然还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纹有深色刺青手掌摊开,斗之鬼惊讶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和胸口的伤势。
没有愈合,伤口没有愈合!?
实际上是他愈合的速度变得缓慢了,鲜血淅沥落在沙土上。
鲜明的剧痛苏醒在心口,鲶如感同身受一般大吼着:
【好痛——!!!】
“这是——”
自己身体的变化显然是猗窝座没有预料到的,他猛地抬头,看着持刀的二人。
听不到他大脑里呼声震天的朝日川一时一甩刀上的血,语气森然:“吞吃了妖怪的力量,你不会以为没有代价吧?”
他也感受过几回,当然知道是什么滋味。
在猗窝座开始挥舞出鲶的力量的时候,他就在等这一刻了。
猗窝座每次使用鲶的力量,都会有陌生的妖力流淌到四肢百骸,然后汇聚在心脏的地方,心脏古时候有“活肝”之称,是每幅身躯储存力量的地方。
他以为这个妖力的弊端只是让他控制不好拳头的力道,和比较吵闹。
不,不仅仅如此。恶鬼和妖怪都低低笑了起来。
只是因为猗窝座从没有遇到过弥弥切丸。
弥弥切丸,可是只对妖力有用的退魔刀啊!
战局有了不小的转变。
伊黑小芭内加入后,他顶替了炼狱杏寿郎的位置,出其不意的诡谲刀路能更好地辅助到妖怪和鬼。
但是天色仍旧渐渐亮了起来,厚重的阴霾刷上了一层浅浅的灰色,冻风起掀,不一会儿又飘下了雪。
结缘大社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建筑的残骸。
朝日川一时心头沉重,忽然有一阵钟声传来,他暗道不好。
那时神在祭的钟声,清晨的第一声是叫起筹备祭奠的人们,这个大社里没有游客没有神官,前几日死去的人们的尸体开始僵硬地咯吱立起。
他们将成为神在祭的一员,永生不死也永生不醒,一个又一个轮回里为蜘蛛与蛇举办这场狂乱的祭典。
要没有时间了,朝日川一时意识到了这一点。
碎石被踩踏,猗窝座再度从烟尘激荡的地方走了出来,比起先前的模样他现在的状态不可谓不狼狈,弥弥切丸的刀伤在妖力的影响下似乎比日轮刀还要可怕。
他先前从没有想到过这一点,现在身上鲜血淋漓,虽然伤口在缓慢愈合,但还是影响了他的动作。
当然这一边朝日川一时也是一身破损,伊黑小芭内甚至在刚刚生死交锋之间开启了斑纹,现在在大口喘息。
奴良陆生的畏火被无数次打散,没有百鬼夜行在后,他只是大妖滑头鬼,腑脏间都是被震荡出来的内伤。
古钟的余音本是再度交锋的信号,但当最后一丝余声散去的时候,结缘大社再次震动了起来。
所有人:!?
猗窝座明明没有任何动作,旋即他们发现这一个震动频率十分剧烈,和一般的地震大有不同。
朝日川一时灵光一闪:“难道……!?”
他猛然朝一个方向望去,感应到妖气变动的奴良陆生同样如此。
结缘大社的建筑基本毁坏了大半,他们战场迁移,已经不知不觉靠近了休息所,激烈的战斗让大地四毁,积雪被战意昂然的气浪掀起而后消融,这片废墟上,竟然还有一角布满了霜雪,十分俱寂。
劲烈彻骨的冻风刮起,有一人的衣摆飞舞在空中。
当朝日川一时看到那幅熟悉的贵女在繁樱下吟诵的图案的时候,只感到了一阵晕眩。
那副画出自他的手,画在黑底的大振袖衣摆上,百夜通本是在派送这件和服的路上遇到神龛才被拉进怪谈,现在他将这件衣服就披在了肩头,慢慢站到了那个小庭院的枯树下。
蝴蝶忍和甘露寺蜜璃赶在战场和庭院之间,刚刚换防之后炼狱杏寿郎和蝴蝶忍先一步汇合,女性正在治疗炼狱杏寿郎的伤势。
没人知道百夜通做了什么,仿佛他站在那里,怪谈就开始发生了变化。
山林震荡中,有一条巨蛇的影子忽然映在了山体上,蜿蜒朝着大社的方向游来。
猗窝座心中一动,旋即万分警惕。
他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一个无形的拉力,想要将他从现在双脚站立的地方拖走。
那是要和般若置换的感觉!
他连忙踏地,身如流星,冲向远处的小庭院。
距离庭院最近的两人也动了,炎之呼吸的烈火和恋之呼吸的漩涡状刀锋立刻拦在他的身前。
猗窝座双眼发红:“让开!”
朝日川一时从后逼近,语气冰冷:“你做梦!”
狂暴的力量骤然爆发,三人全被击飞,猗窝座这次认定了目标,死死地盯着庭院中的人的背影,几步便冲了上来。
整个空间晃动不休,般若蛇忽然无法控制地撕开了置换之地的限制,化作影子游动而来。
他百分百确定是这个人搞的鬼!
危机关头,庭院中的人缓缓回头,他面色苍白如纸,眉眼间的气质转而变得十分阴柔。
女人!?
猗窝座身形还是不可抑制地出现了一个突兀的停顿,对追击在身后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破绽!
朝日川一时被击飞后咬牙落地再发力,身影如一只折返的雀鸟,决定试着把这个破绽放大!
他在疾驰中从怀中拿出一个卷轴,大喊:“猗窝座!”
朝日川一时抓住一端,抛出画卷:“看看这是谁!”
猗窝座下意识看了过来,目光一震,在触及到画面的一瞬间,他的整个世界忽然暗了下来,脑海里出现了纷乱的声音。
不是鯰的声音,鯰的声音吵闹刺耳,但只要他集中注意在战斗,这个吵闹声一样会远去。
“狛治先生……”
没有尽头的飘雪中,一个少女,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轻轻叫出那个他早已经遗忘的名字。
少女穿着粉色的和服,头上有一个十分简约的冰蓝发饰,张手接住了天上的白雪,兴奋地捧着朝猗窝座跑了过来,然后穿过了他。
少女就像是一道影子,无处不在,以各种状态和模样出现在了猗窝座的眼前。
这、这是……庞杂的记忆涌入脑海,猗窝座头晕目眩,连连后退。
血鬼术·色影之舞。
在对战玉壶前后,朝日川一时已经借助了奴良陆生大量的血液来恢复自己的伤势和使用出血鬼术,所以在第六夜到来前,他拒绝了奴良陆生的给予,觉得总不能把对方当成是个血袋使。
他喝下了对方的血,对方的实力肯定也会降低,这样没什么用。
不过了解到百夜通成为了怪谈的蓝图后,愤怒的朝日川一时还是从中琢磨出了一个方法,只利用少量的血,发动一个血鬼术。
色影之舞,其实就是他此前提到过的色-诱术。
浮世绘三大主题里,美人图一直是比重最大,也是浮世绘最初的主要题材,他以画师的身份钻研过一切绘制女性的方法,技巧上已经不是擅长精妙等词汇可以形容一二了。
同时他作为鬼,又十分了解人类的记忆对于鬼来说多大的迷惑性和干扰性。
那么,这一个术,他就画出一个女人吧。
一个没有面容的女人,施以从珠世那里学会的幻觉之法,赌一把猗窝座身为人类的人生里,有一个对于他来说十分重要的女人!
这个血鬼术也是半成品,但是朝日川一时的目的只是要让猗窝座在战斗里愣神须臾,为他们争取到一个破绽。
他成功了。
弥弥切丸再次捅入斗之鬼的心口,剧痛和妖力的阻断让他不能在眨眼间就挣脱。
猗窝座反手一拳就捅入朝日川一时的身体里。
可是这一刀力道之大,让朝日川一时整个人撞着猗窝座朝百夜通在的方向飞了过去。
所有人:!!!
收刀是肯定来不及的,但是朝日川一时吃痛更是分心不了,却忽然瞪大了眼睛,发现自己和猗窝座两人穿过了百夜通的身体。
蜘蛛与蛇在震荡间发生了第一次碰撞,庭院里的人抬手折下一节枯枝,像是什么动静都干扰不到他。炼狱杏寿郎刚刚被击飞跌落到庭院的边缘,重伤难起,看到了这一幕后,蹙眉叫了一声:“阿通!”
百夜通一直没有说话,从出现的开始,他就像一缕幽魂,现在他应声回眸,深深看了一眼炼狱杏寿郎。
他忽然叹息了一声:“你和他一样,都是个好男人啊,我差一点就从你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
黑蛇闻言暴怒袭来,利爪想要抓破他的脸:【是你害死了他!】
噼啪。
爪子擦过百夜通的身体,如同穿过水流,反而结缘大社的天际,裂开了一条缝。
四周的景象霎时褪下颜色。
……
百夜通发现自己忘记的部分实在是关键,但是现在想起来,却又刚好,仿佛命运的丝线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愿望商店的主人是一个很寻常的青年,气质特殊,像朝日川一时一样,有着年轻的面孔和不符合年纪的寂灭的双眼。
他影响着整个空间,似乎让这一间商店处于在另一个次元。
百夜通活不过二十岁,从千年之前开始,每一世都是如此。
因为遭受到了嫉妒的诅咒,他可以才华横溢、名誉京都,却如寿命短暂的樱花飞雪一样,无法过久停留于人世。
“女人的嫉妒是很可怕的,”商店的主人说:“诅咒如影随形,像是蛇的尾巴蜘蛛的丝线缠绕着你,如果你想要活过二十岁,就会害死身边的人。”
朝日川一时本来以为四月一日要解决百夜通怪梦的事情,没想到是直接奔着百夜通的寿命问题开启话题。
百夜通静静地听着四月一日口中匪夷所思的内容。
姐姐作出的诅咒是有代价的,她以自己每一世都有着同样的命运,换来妹妹每一世同样的命运,所以只要他想要活过二十岁,蜘蛛与蛇感应到了,就会通过梦境来杀害在梦中被他的和歌吸引而来的人。
百夜通清楚,二十岁之后,每一个看似意外死去的人,其实都是因为自己许下的愿望。
然而他的愿望其实不是想继续活下去。
“我的愿望是……”
愿望说出口的瞬间,他看到了那个千年之前的春日,新绿萌芽,繁花如浪,那个人从山林中出现,惊艳之后,对被无数人追求的歌仙伸出手。
【我带你离开这里吧!】
【人生苦短,何必将眷恋放在我这一个短命的女人身上?】
【你像是花一样美丽,所以我想带你去看一看!】
那个人抬手,伴着生机与朝气,指着山林、白云与飞鸟,眼睛亮得让她心悸:“去看一看那些不同的花,那样你的歌才会记录下更多的东西!”
他的目光太过诚挚,像是明亮的雨水,洗净了心头的尘埃。
真是可笑。
百夜通觉得自己每一世都这么可笑,那么不如就再可笑一点,更蠢一点,就像那九十九个夜晚涉水而来的少将,迷恋上了小野小町这样冷漠无情的女人。
“我想再做一个梦。”
四月一日愣了一下,理解了意思,不确定地问:“就算是有……”
他看到面前前一刻还体虚气弱的美艳青年忽然扬起一个笑,笑容明艳鲜活,根本不像一个将死之人。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四月一日心想。
外面朝日川一时还在庭院里丧心病狂地追着摩可拿练刀,这边百夜通就说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我只想做梦。
他是一个在人世徘徊了千年的幽魂,惊醒了片刻终于变得鲜明,却要回到最开始的梦里去。
歌仙幽幽道:“我要做那最后一夜的梦。”
回雪飘摇,百夜通忽然抬头,看到了枯枝上竟然忽而开了花。
春与冬在小小的庭院中交叠。
他望向山林,谁人不是在四季流转中往来更迭,始末交替。
都是一场梦啊。
蜘蛛与蛇撕咬至死,尸体被掩盖在了去年的积雪下。
春风呜咽,落樱如雨。
贵女前行,走回了梦里那个初春的黎明,听到了有人涉水而来,她脸上带着微微哀戚,却有着一双无情又多情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倒映出一个拨开林叶朝她走来的人的。
【第一百夜,我遵守了约定,我们一起离去吧!】
沉重的桧扇落到了铺有层叠樱花的地上,摔成粉碎。
如同这个怪谈开始分崩离析。
朝日川一时捅着猗窝座飞啊飞的,反而先一步迈出了怪谈的领域,摔回到了现实。
久雪未晴的天空转而变成了一个晴朗的冬日。
积雪消融,暖阳普照大地。
暖阳……
猗窝座:!!!
一进入现实,猗窝座被阳光照射到的每一寸皮肤都开始了飞速的燃烧,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他心中大骇,第一反应就是要逃。
胸口的刀噗嗤一声再度没入一截,猗窝座再次直直瞪大了眼睛,看着朝日川一时。
他声音嘶哑地叫道:“你……为什么……”
同样是鬼,同样出现在了阳光下,比突然看到太阳更让猗窝座不敢置信的是朝日川一时居然没事!
他自己已经半化成灰了,对方居然没事!!!
趴在他身上的鬼背对朝阳,手下继续用力。
他神情凶狠,黑色的瞳孔边缘都泛有一层红色,听到了发问,嗤笑了一声,齿间仿佛咬着钢铁。
“惊喜吗,意外吗?”
朝日川一时低下头,透过猗窝座的眼睛看进了一道深渊。
深渊也在死死凝视着他。
朝日川一时喉咙带血:
“替珠世夫人想你问好,鬼舞辻无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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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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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要打完……爆字数也要打完……(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