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伴花连夜将龟孙子大老爷从青楼中赎了出来。

  看着孙老爷撅着屁股爬进了这个阴森而黑暗的洞口,金伴花在山洞外焦急的来回踱步。

  他已等了很久,山洞内这才传出了孙老爷的声音:“可以开始了。”

  一块五十两重的银子抛进去,第一个问题:“这世上可有盗帅楚留香也偷盗不得的地方?”

  良久的沉默使得金伴花眼中的希冀渐渐熄灭,这时,山窟里突然传出一个低沉而苍老的声音:“北京城最近新开的一家杂货铺,或可一试。”

  金伴花圆圆的眼睛一亮,又是一锭银元宝扔了进去:“它在北京城哪里?”

  “城西贫民窟,王婶馄饨店旁,老板名字、来历……无人知晓。”

  ……

  王婶收摊后,送来了一碗鲜肉馄饨。

  夏见青手脚慌乱的推拒了一番,最后还是讷讷闭了嘴,接受了这位热心邻居的好意。

  皮薄馅大的馄饨被放在了陈旧狭窄的桌子上,上面还飘着一丝热气。

  夏见青单手撑头,发了好一会呆,这才将馄饨拉到近前,囫囵吃了下去。

  啊,今天也是为人际关系所烦恼的一天。

  将吃完的碗洗好摆放到了显眼的地方,拿扫把将今天小孩子贪玩弄脏的地扫了扫,夏见青心中完美的一天就此落幕。

  所有的东西归置原位,破旧腐朽的木门将要关闭,却被一只白嫩微胖的手阻止。

  夏见青顺着门外的力气,将门又打了开来。

  站在门外的正是这北京城富豪世家的公子,金伴花。

  他这张白净而秀气,保养十分得法的脸,痛苦的扭曲着,圆圆的眼睛瞪大看向夏见青,其中可见细碎的哀求的光。

  “我有东西要当!”

  夏见青看着眼前之人身上的绫罗绸缎,只觉又是一桩大麻烦找上了门。

  良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漫延。

  金伴花身处黑暗,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屋内,却是烛火憧憧,昏黄的烛光从眼前之人的背后打过来,将此人的身影映的生了一圈毛边。他微微侧头,眼中尽是排斥与拒绝。

  而金伴花却生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满,只因处在烛光下的这半张脸,展现出的却是惊人的样貌。

  明明只是最普通、最便宜的素色布衣,在此人身上却好像是仙衣华服。

  挺翘秀气的鼻梁打下的阴影落在浅粉、微薄的唇瓣上。微皱的眉毛并没有减弱此相貌一分一毫,反而让人不禁幻想,原来仙人也有烦恼。

  “我这不收贵重的东西。”

  清冷、好似珠玉落盘的声音,从眼前之人嘴畔溢出。

  金伴花回神,声音比方才小了好多,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不是甚么贵重的东西,活当,只要十两就好,我过两天来赎。”

  夏见青无语,只得将他迎进了门。

  金伴花小心翼翼的将怀里的紫檀木匣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旁边还摆放着夏见青刚洗好的碗筷。

  随手将碗筷嫌弃的推至一旁,手往身上擦了擦因紧张而出的汗,这才将木匣缓缓打了开来。

  夏见青见此沉默的把碗筷放到了柜子的高处,王婶好心送来的,他要把碗筷再完好无损的还回去才是。

  放好碗筷,他这才将目光转到了木匣上。

  紫檀木制成的匣子里,正中央整齐的摆放了一个三尺长、晶莹而滑润的白玉美人。

  夏见青微哽片刻,这白玉美人一看便知是个了不得的珍贵东西,面前这人急忙赶来,只活当十两银子,他就知道,这背后牵扯了件大麻烦。

  薄粉的唇瓣张张合合,最后还是微叹口气,转身拿出纸张,替他写了收据。

  将收据递给金伴花后,才开口说出了第二句话:“明天不开张,要想赎回,后天再来。”

  金伴花小心将收据揣进怀里,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这间狭小的杂货铺。

  铺门再次关闭,将屋内的烛光遮掩干净。

  黑暗巷子拐角处,卓立着一条高大的人影,他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偏过头看了一眼眼前这间不起眼的铺面。

  “竟然卖掉了……”

  北京城逐渐转凉的深夜,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喟叹。

  夏见青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将店铺内的蜡烛逐根吹灭,怀抱刚收的白玉美人,打开了角落处一间不起眼的小门。

  弯腰走了进去,惊奇的是,身后的门随着关闭竟慢慢的消失,最后变回了平整的墙壁。

  将手边的开关打开,冷清了一天的别墅重现了人气。在大部分世人眼中贵重的白玉美人,被夏见青随手放进了仓库。

  这间仓库在别墅的一个角落,里面堆了一地夏见青在那个世界无意中收到的或贵重或普通的东西。

  没错,夏见青自家的仓库后门,有些特殊,它通往一个世人所不能理解的瑰丽世界。

  夏见青就好像是时空的行者,每天往返于现世与古代,开了间小小的杂货铺,收入刚刚够他的日常开销。

  作为一个不愿出门,不愿交流的宅男,夏见青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

  明天是周六,他决定休息一天,顺便该进点货了。

  唔……之前那个某本超薄,卖的挺好,这次多进点。

  ……

  这边夏见青进入了梦乡,那边的楚留香却陷入了自我怀疑。

  他眼看着金伴花将玉美人卖到了这间铺子,店主也绝对不会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但是,他如今立在铺子里,虽然疑惑这么小的地方如何能住人,但这也绝不是店主人带着白玉美人消失的无影无踪的理由啊!

  楚留香是个小偷,但他是个有原则的小偷。

  他这次要盗的是金伴花的白玉美人。

  注意,是“金伴花的”。

  所以,如果在他得手之前,白玉美人易手,还是位无辜之人正当途径买来的,那他就会就此作罢。

  毕竟,他偷盗东西并非是为了一己私欲。

  不管是盗来的钱财还是他自己的银钱,都被他挥霍出去大半,而银子的流向,全是一些穷苦人家或陷入困难的正义之士。

  而他夜半偷闯进别人铺子,也只是为了瞧上一眼那名声在外的白玉美人,顺便打探清楚金伴花是“活当”还是“死当”。

  如是“死当”,这事就此作罢,如是“活当”,他少不得还得多费点功夫,从金小公子手中偷出来。

  可如今,身处在黑暗狭小的铺子里,门外的月光影影绰绰的透进来,高大的身影无可避免的泛起了一丝凉意。

  他的意图无一实现不说,此行甚至还让他多出了些疑惑。

  这么小的铺子,没有窗子,四面环墙,唯一的出口是破旧的木门,这店主人……是如何在他眼前溜走的?

  ……

  夏见青将新进的货摆进了陈旧的柜子里。

  空荡了好几日的实木柜子,才又重新变得满当。

  推开了两天不曾打开的木门,门外是现世所没有的干净、微暖的空气。

  这是一天中的清晨,阳光刚从笼罩了大地一晚的薄雾中透出来。

  潮湿、清新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街道上人来人往,这是北京城最大的贫民窟,来往的大多是四处打零工的贫民。而王婶的馄饨摊则是他们早餐的不二之选,便宜、馅大。

  王婶黑胖的手挥舞的快出了残影,微哑的嗓音能传遍这不长的整条街,清晨是她这摊位一天中最忙乱的时间。

  穿过嘈杂,略显脏乱的摊位,夏见青将洗好的碗筷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哪怕忙到如此,在眼角余光看到一片素白的衣角时,王婶整个人立马变得拘束了起来。双手下意识的往身上不甚干净的兜裙上蹭了蹭,嗓音也变得细弱文雅了起来。

  “公子不必亲自送来,我让我家二胖去拿也就是了。”

  夏见青下意识的将脸背对吃饭的众人,清澈的双眼直对王婶,认真的说道:“多谢您的馄饨。”

  “哎,不碍事不碍事,我家二胖总去您家店吃东西,公子好心,可千万别拒绝我们小小的谢意。”

  王婶局促的摆摆手,对面前仙人般的人起不来半丝的随意。

  夏见青点点头,一脸高深莫测的转身,避开人群,又回到了店铺中。

  啊!好烦!果然与人交流是这世上最难的事!

  夏见青撑头坐在柜台后面,开始了一天中最常见的事——发呆。

  金伴花甫一进门,看到的就是美人坐在柜台后面撑头静思的画面。

  不过他现在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欣赏这美好可堪如画的场景。

  微胖的身躯跑进来扑在柜台上,圆圆的眼睛满是期待与紧张,胖到几乎看不见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咽了口吐沫。

  “我…我的东西呢?”

  夏见青抬眼看了一眼,随手从下方的柜台抽出来那个熟悉的紫檀木匣子递给他。

  金伴花连忙打开匣子,将白玉美人端出来上下左右仔细瞅了一圈,才把快跳到嗓子眼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哈哈哈,楚留香啊楚留香,你也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小贼罢了!”

  金伴花一扫多日来的颓废,怀抱着白玉美人就出了门。临出门前随手将一张淡蓝色短笺扔垃圾般扔在了柜台上。

  而夏见青却被金伴花的一句话,吓得立刻坐立不安了起来,甚至都忘了朝金伴花要回收据和银子。

  楚留香…楚留香!怎么会有楚留香!?

  这难道不是个普通的古代世界不成?

  夏见青自从发现自家仓库后门贯通古今后,就一直将这个世界当做一个普通的架空世界,而今天却有人告诉他,原来是他穿书了?

  精神恍惚的夏见青再次将店门落了锁。

  复杂的目光专注在桌上的淡蓝色纸笺,上面还残留一丝郁金香气。挺秀的字迹飘逸潇洒,看起来缥缈又富有诗意。【注】

  “闻君有白玉美人,妙手雕成,极尽妍态,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君素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注】

  ……

  金伴花带着白玉美人回了府,并在当晚设宴,宴请原本请来保护白玉美人的三位江湖中出名的前辈。

  白玉美人则被金伴花妥帖的放回了花厅墙角的暗门后。

  他却不知,楚留香早在他去夏见青的店铺时,就已跟在他身后了。

  圆月正悬,凉风微起。

  金伴花结束了宴会,吃的肚满,浑身的酒气,让他整个人如沉在梦里,浑浑噩噩。

  他走到角落,掀开一幅工笔仕女画,里面有道暗门,开了暗门,看见还摆放在原位的紫檀雕花木匣,嗤笑一声。

  名满天下的盗帅楚留香不过如此。

  正要关闭暗门,却在外面灯光的照射下,一丝浅紫色映入眼底。

  原本昏沉的身体立刻清醒,金伴花连忙将匣子打开,却看原本摆放在里的白玉美人不翼而飞。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淡蓝色短笺,在烛光下映成一种奇妙的浅紫色。

  它同样发出缥缈而浪漫的香气,同样挺秀的字迹写着:

  “公子伴花失美,盗帅踏月留香。”【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