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综武侠]墨道长的拂尘>第94章 夜半歌声案06

  墨麒的话音一落, 包知府和宫九都先是凝神沉思,而后齐齐露出一个醍醐灌顶、恍然明了的神色。

  三个人仿佛已经掌握了真相的笃定神情, 令麟七的表情更加木讷了。跟着他的表情一起木讷的还有他的大脑, 并且还在木讷中透出了一丝自我怀疑:“……什么意思?”

  麟七扫视着身边三个人的表情, 狐疑地想:难道真的只有我一个人没听懂墨道长在说什么吗?

  麟七的仔细审视的目光在包知府面庞上扫过, 捕捉到了一丝丝心虚和欢喜, 像是在为他的提问而高兴, 心中的石头顿时落了地。

  原来傻的不止他一个人。

  墨麒对麟七道:“我们没法从这些死者身上直接看出他们的相同点或者联系, 但影子人的人杀他们一定是有意义的,那正面不行不如从侧面来看——也就是他们的死,对金陵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

  包知府的眼中,这个时候才露出了真正恍然大悟的表情,无比赞叹的道:“哦——”他意识到这一声好像暴露了什么,忙收了声, 整肃了表情道:“这几人的官职虽并不很大, 但其实身上担着的公务却是最为繁琐复杂的, 这突然之间缺了他们,确实平添了不少麻烦。”

  他指了指墙上的宣纸:“东南商盐, 圣上想要新修的四通官路,供往西北制作寒鸟用的特等硫磺, 供往北地的粮食,金陵的商业……他们虽然互相之间没有联系, 但他们在这些工作之中都是虽然看似不起眼, 却不可缺少的重要存在。”

  “‘重要’还好说, ‘不可缺少’是不是言过其实了?他们死了,难道就没有人能顶上他们的官职了吗?重换新人不就可以了?”宫九皱眉道。

  包知府摇摇头道:“他们所做的工作律法、规则很多,而且大部分的经验都得和金陵还有各地、各事务的情况结合,这些经验在书籍上是学不到的,所以新人很难一下就能弥补得了他们的空缺。”

  “倘若是在往常,要替换他们的位置,也需得让新人跟他们学上一年半载的,让他们带着新人慢慢学习这些规则、经验,转化为己有,并且灵活通变,才能完成交接。”

  “可现在,他们死了。这部分书本上没有的经验,还有一些口耳相传的教训、暗藏的规则,就彻底断了。后面的新人再想接手他们的工作,那就得一切从头试起,慢慢试出正确的经验才行。而这,少说也得一两年的时间。毕竟这些工作都有自己的工期,即便是试一次就成功,那多少也得等个三五月。”

  “如果说这种情况只发生在其中一个工作上,那倒还好。可是现下五样工作一起断层……只怕要乱上一段时间。”

  包知府找到了好的比喻,对宫九道:“就像是河上的桥梁被人从中抽走了奠基的砖瓦,桥塌了。而且还一下塌了五座。您想想,那能不乱吗?”

  麟七终于看出了宣纸上每一个死者背后的暗藏的隐患:“东南盐路一断,失去了报酬的百姓定然会为之大乱;四通官路是圣上特地为向西北、西南、东北、东南运送物资而筹备修缮的,没有此路,倘若边境出何战事,又得和以往一样以人换人方能撑得到物资补给跟上……”

  墨麒点头道:“硫磺是制成西北庞家军红衣大炮弹药的主要材料,若是硫磺补给不上,那大炮空有架子,没有弹药,也是无用。”

  包知府道:“还有北地,才因为北仲王身死而经历过一场动乱,那里又气候严寒,作物贫瘠,基本粮食供应全靠每年从内陆运输维系。这运粮线一断,北地定然也要乱。”

  麟七越听越是心惊:“还有这个户部的死者——金陵是大宋大部分重要的市集交易地的聚集之所,若是交易因此案被阻,一两天倒还好……三四天,十天半个月,日子长了,这金银流通、银票交易就都得乱,到时候危及的就不只是金陵一处地方,这场风波得横扫整个大宋!”

  包知府开始冒汗,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东南乱,北地乱,西北火.药供给被断,四通官路被耽搁,大宋金银流通也被搅乱……现下时日不多,还看不出这些祸患萌芽的影响,但一旦这些萌芽长出根来,大宋定然会陷入一场空前的动乱之中,如今的安稳太平也将成为一场幻影!不行,这事实在是太大了,我得上报朝廷,把这事汇报给圣上和包丞相!”

  包知府慌慌张张地跑出书房了,在原地瞪着眼,好像在想着什么的麟七才豁然抬头:“我想起来了!”

  麟七道:“我记得,金陵司四方管路的官员,除了死了的这个,还有一个!”

  “在哪?”墨麒眼神顿时一沉。

  如果影子人的计划,当真是如他们所想的这样,那这个还活着的官员,很可能就是凶手下一个要杀死的对象。

  麟七飞快蹿出屋子,将才吭哧吭哧跑了一半的包知府又提溜了过来,将另一个官员的事情同包知府说了,催促道:“查查,之前我们曾经审过他的——”

  包知府赶忙扑到堆叠着一整桌宣纸的书桌前,在师爷给的笔录里迅速翻找:“找到了!李仁!”他对着师爷赶紧拿来的官员名册猛翻了几页,很快就找到了李仁家住何处,“他家就在金陵市集附近!”

  于是,黄昏时分,结束了盘问和一天的工作,好不容易回到家准备抱着被子睡个懒觉的李仁,在坠入睡梦半柱香后,被人从被窝里拎起来了。

  李仁的表情震惊又迷茫,像一只抱着胡萝卜,被人揪着耳朵从窝里□□的兔子。

  把他拎起来的人上下看了看他,还松了口气:“活着的。”

  李仁浑身发寒,顿时把自己的被子抱得更紧了,直到包知府从拎着他的那人身后探出头来,才放下了心头乱糟糟想着的“是不是被入室抢劫了”“劫财还是劫色”之类天马行空的想法。

  墨麒从屋外走进来:“西门庄主和陆大侠也过来了。”

  李仁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小屋子里一个接一个的涌进好几个陌生的人,还各个都长得英俊轩昂,各有各的风格,也不知道想到到了啥,抱着被子老脸一红。

  包知府将先前在府衙中的推测和李仁说了,而后道:“这案子背后可能牵涉到大宋江山的稳定,我们想让你做一次诱饵,但你放心,既然我会说出让你做诱饵的话——”

  李仁不由自主地接道:“就一定会保证下官的安全?”

  包知府:“……”

  包知府道:“除非凶手从我们的尸体上走过,不然就绝不会让你受伤。”

  李仁感觉到了包知府话中的微妙,还有那一丝丝的心虚,好像也不确定他们能不能护得住他似的:“……”

  包知府拍拍李仁的肩膀道:“死,咱们一起死,此计若不可成,整个大宋都得给我们陪葬,不亏了!如今正是背水一战,破釜沉舟之际,大宋的安稳便担负在我们的肩上,男子汉大丈夫,为国而死,亦是幸事!”

  李仁:“…………”

  等等,刚刚还说不会让他受伤呢,怎么现在就已经男子汉大丈夫为国而死了?!

  亏了,他活到现在还没娶过媳妇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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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番劝说后,李仁还是在包知府的三寸不烂之舌下宣告投降,此时已经倒回床上去,睡他的回笼觉。

  李仁想得很现实,此时来他屋里的人,有金陵知府,有当今国师,有太平王世子。但凡他们谁直接下个令,他这诱饵就是不做也得做。包知府能这么劝他,不过就是给面子而已,大宋的安危在前,哪能允许他一个小小的芝麻官拒绝?

  既然拒绝不了,那倒还不如躺着享受。好歹他还能光明正大地躺在床上睡个回笼觉,那些大侠、还有国师他们,为了保护他、抓凶手,还得缩在屏风后面埋伏呢,这么一比较,李仁觉得自己没什么不满的余地了。

  陆小凤和西门吹雪靠得最近,他还在回忆方才他们搜查秦淮河岸时的情形,试图找出一点蛛丝马迹,能够指引他们直接找到影子人落脚的地方,西门吹雪冷着脸,显然是对陆小凤的喋喋不休已然习惯。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秦淮河案背后的目的,是为了让大宋大乱。但光凭这一点,仍然没法确认此案背后的人究竟是耶律儒玉还是玉罗刹。”麟七小声地和大家头挨头地道,“不管是对于辽来说,还是对于影子人来说,大宋大乱,他们都是受益者。”

  墨麒看向麟七:“既然如此,那为何不能是他们联手合作?”

  此话一出,不仅麟七愣住了,连还在一旁喋喋不休的陆小凤都顿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墨麒身上。

  宫九算了算时间,很务实地催促道:“快些解释,现下离三更还有些时候。”

  前七起案子中,商女歌声都是在三更准时响起的。众人预估,如果今夜凶手要对李仁动手,差不离也应该是在三更前后。

  墨麒大概没想到宫九能说出这么正经的催促,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宫九后才道:“当日,我和九公子去画舫上见耶律儒玉的时候,问的是‘金陵这七起案子是不是你做的’,但是耶律儒玉回我的是:‘人不是我杀死的’。”

  陆小凤露出了深思的神色:“确实有些奇怪。一般被人问‘是不是’这种问题的时候,人不应该本能地回答是,或者不是吗?”

  “耶律儒玉的回答像是在偷换概念——人虽不是他杀死的,但这七起案子背后,却不一定没有他的插手。他没有正面回答道仙‘案子是不是你做的’这个问题。”

  墨麒点头:“没错,他回答的不是‘我与此案无关’,而是‘我没有杀人’,这两种回答之间,却是有着天差地别的含义。”

  “所以,我认为,他虽然不是杀人之人,却很有可能是以内力制约死者之人。因此,耶律儒玉在面对我的问题的时候,才答的是‘人不是我杀的’。”

  宫九皱起眉头:“为什么用内力制约死者的人你确认是耶律儒玉,而不是玉罗刹?”

  墨麒看向西门吹雪,斟酌地道:“不知在市集,追寻玉教主留下的记号时,西门庄主、陆大侠你们有没有发现,那些记号都非常之浅?”

  西门吹雪的表情变得不大好看。

  陆小凤愣了一下,而后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你不说我还没想到这个问题……确实是很浅。只是当时我和西门一门心思只想着找到玉教主,所以忽略了这个问题。”

  墨麒道:“那些印记浅得就像是没有内力的人刻下的,而且还划了很多道,像是因为脱力,画不深印记,所以才又多重复划几道。”

  宫九愣神,随着墨麒的话回忆先前看到的墙角上的印刻,还真是这样。

  他不由地看向一脸认真的墨麒,眼中流露出异样的光彩,觉得墨麒侃侃而谈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俊,怎么看怎么叫人……嗯,想起他床头的那些小罐子。

  宫九想着想着,干脆挪了挪身子,直接正对着墨麒,正大光明、津津有味地盯着墨麒看。

  墨麒没注意到宫九眼里有“戏”的目光,他看向西门吹雪,将自己的推测继续说完:“我认为,玉教主确实可能被影子人制住了,但他的内力却并没有翻倍,而是没了。”

  西门吹雪静静地和墨麒对视了一会,开口道:“影子人的药,不是能让人内力倍增么?何时有过消除内力之效。”

  陆小凤沉吟:“会不会是玉教主知道自己被影子人抓住之后会喂什么药,知道可能会被人操纵,成为打击我们的最强有力的‘刀刃’,所以才在影子人下手之前,自己废了自己的武功?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了。毕竟对于影子人来说,有内力的玉教主比没有内力的玉教主要好……呃,有用的多。”

  西门吹雪的脸色变得更差了:“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玉罗刹不可能让自己陷入这么狼狈的境地。

  对于玉罗刹的实力和心计,西门吹雪有着绝对的信任。

  陆小凤不得不委婉地提醒西门吹雪:“可是西门啊,你看玉教主留下的记号,明摆着是已经没有内力,而且失去自我意识了。咱们还是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西门吹雪看向陆小凤,眉头紧拧:“我不相信他会自废内力。”

  玉罗刹和自废武功这两个词放在一块,不止荒唐,而且刺耳。

  陆小凤叹气道:“我也不敢相信。那或许,这也是玉教主的计划之一?”

  西门吹雪脸色僵了僵。

  拿自己的死讯做诱饵这种事情,玉罗刹干了也不止一次两次了。单说玉罗刹自废内力,西门吹雪是绝不可能相信的,但陆小凤说这可能是玉罗刹的计划之一,西门吹雪就开始有点动摇了。

  ……这听起来倒真的像是玉罗刹会干出的事情了。

  “那商女歌声又是怎么一回事?”麟七问道。

  墨麒道:“辽影虽是合作,但二者毕竟各自为营,非是完全齐力同心。耶律儒玉与玉教主同行,玉教主又失了内力,那在玉教主背后控制他的影子人,便被断了直接让玉教主动手的念头,只能假他人之手。”

  包知府凑到麟七耳边,给有些懵的麟七解释:“国师的意思是,影子人控制着玉教主,再让玉教主借刀杀人。”

  “就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似的,黄雀就是控制玉教主的那个影子人,螳螂就是玉教主,本来黄雀直接控制着螳螂杀人就行了,结果螳螂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莫名其妙地失去捕食的双臂了,所以这条链就不得不再多一个蝉出来。”

  “黄雀控制着螳螂,螳螂控制着蝉,蝉再去杀死那些死者。”

  麟七的脸扭曲了一下:“怎么这么麻烦,那个黄雀脑子有病吗?自己直接出手不就行了。”

  陆小凤倒是给出了个解释:“可能那个黄雀觉得,自己就应该是凌驾在螳螂之上的,那些能被蝉杀死的人根本就不值得他直接出手……”

  墨麒沉默着拧起了眉头。

  宫九一直盯着墨麒看,自然看到了墨麒拧起的眉头,有些疑惑,不过看墨麒没有说话的意思,他便也没开口问墨麒在想什么。

  陆小凤给麟七推测完黄雀的心理,才捣了捣墨麒:“道仙,你继续说。”

  墨麒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哦,嗯……”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说到了哪里,然后接着道,“辽影虽都是想杀这些人,但目的各不相同,手段自然也不一样。玉教主利用蝉的举动,让耶律儒玉看不过去,所以才用商女歌声来警示凶手的身份——那个凶手,很有可能就是秦淮河上的一个商女。”

  众人看向墨麒的表情变得有些惊愕。

  墨麒没反应过来,以为是自己的话有些贬低玉教主的意思,忙补充道:“但玉教主之举乃是受控于人,是控制玉教主的影子人令他这么做的。耶律儒玉是看不惯影子人的做法。”

  宫九没忍住,有些酸又有点怒地道:“原来耶律儒玉在你心里印象这么好,是会为商女打抱不平的好心人?”

  墨麒皱起眉头:“这不是印象好坏的问题,你还记得在辽国时,耶律儒玉救下的那个乐女吗?还有同样也是被他救下的花将?就连耶律儒玉给花将的那份格杀名单上的人,也都是些欺凌弱者、鱼肉百姓之徒。”

  “我觉得七皇子是有自己的善恶观的,只是他的善恶观、还有他应对善恶的处理办法过于极端偏激。就像他救下了因被欺辱而性情大变、出手复仇诛杀恶人的花将……”

  “他或许称不上一个好人,但至少根据乐女一事也能确定,他并不喜欢欺辱女子之人。所以,对于影子人利用孤苦无依的商女之举,耶律儒玉或许因为合作之故不能阻止,但出点小绊子,却是有可能的。”

  宫九更酸了,他怀疑自己在墨麒心里的印象,都不一定能有耶律儒玉的好。

  然而墨麒已经扭回头去,继续说案子了:“先前那五起案子,我们大多没能在场,对案情的了解也只是通过审问证人。但最近的那两个被烧死在船上的死者,不是有一个很明显的疑犯吗?”

  陆小凤迟疑地道:“你是说,梨花姑娘?”

  墨麒颔首道:“没错。”

  “那七个死者,为何尸体悉数漂于秦淮河上,为何凶手的行凶地点皆在秦淮河?因为凶手本就是秦淮河上的商女,她没法随意离开秦淮河。”

  “为何最后一起案子,凶手烧死那两人时要用延时的机关,要搞出那么大的阵仗?因为她需要制造一个众目睽睽之下的不在场证明。最后那起案子之后,所有人都肯定梨花在爆.炸的时候,被凶手放到小码头上去了,这是很多人都能见证的事实。”

  墨麒越说越顺:“鞭痕、火烧船舶,第一个死者身上的挣扎留下的伤痕,第二个死者致命伤的犹豫痕迹……这些疑点,全部都能迎刃而解了。”

  墨麒捋了一下顺序,将整个案情从头还原过来。

  “第一个死者,是梨花的恩客,或许是因为强迫梨花引起了梨花的反抗,匆忙之下,梨花随手拿过桌边用来削水果的刀,杀死了他。”

  “而极为凑巧的是,这个恩客恰恰就是玉罗刹本该杀死的第一个目标,却未料被梨花提前动手杀死了。”

  “于是,梨花进入了玉罗刹——或者说,是控制玉罗刹的影子人的眼中。影子人于是决定,做螳螂身后的黄雀,让梨花这只毫无反抗之力的蝉,来做自己的刀刃。”

  “于是,第二个死者的死,就是耶律儒玉压制死者,玉罗刹威胁梨花,梨花不得已在迟疑间做下的了。也是因此,第二个死者胸口的致命伤有犹豫的停顿痕迹。”

  “再往后,便是第三个、第四个……一直到那个受了鞭痕的死者。和第一个死者一样,我认为他应当也是想要伤害梨花,所以梨花才在他被制住之后,疯狂地鞭打他,用以发泄心中身不由己的恐惧,和对这些毫不尊重她的恶人的痛恨。”

  “至于最后这第六、第七个死者,我已经在开头就已经解释过了,他们的尸体被烧毁的原因是为制造不在场证明。”

  “不知道诸位有没有注意到,在火烧尸体之前,凶手曾经有十天的空白时间,没有对任何人下手——这也是我为何会产生火烧花船是凶手用心布置的一场局的原因。”

  “最合理的解释,当然不会是凶手累了,或者凶手害怕了。最合理的解释应该是——这十天的时间,是凶手为了想出脱罪的计划,为这火烧花船一案制造不在场证明,留出的布局时间。”

  黑暗的室内重新陷入了一片沉静。

  过了一会,包知县哑然开口道:“这都是推断而已,定案还需要证据。”

  墨麒望了望窗外已经静静悬挂着的下弦月:“证据,很快就会自己来了。”

  皎洁的月光如水的在他深邃完美的五官流淌而过,每一寸的起伏和光影交错,都完美地像是一幅意境极佳的水墨画。墨麒的眸子里带着冷清,依靠在月下的模样,简直让在座的人都恍惚间仿佛见到了翩然下尘的月中仙人。

  然后就在大家一片无声地赞叹眼神中,宫九乍一听冷然,实则有些亢奋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道长。”

  墨麒的眸光流转了过来:“嗯?”

  宫九盯着墨麒,眼角发粉:“我想亲死你。”

  众人:“……”

  众人:“…………”

  众人:“………………!!”

  西门吹雪的眼角跳了一下,陆小凤、麟七齐齐抬手捂住了眼睛。对墨麒和宫九之间旷日持久的纠缠毫不知情的包知府,则震惊地张大了嘴,瞠目结舌,显然对宫九的突然示爱一时难以消化。

  方才的什么赞叹,什么仙人之相,统统被宫九这一句话给抹得一干二净了,还自动带上了一点不可避免的颜色。

  陆小凤偷偷分开指缝,偷眼看宫九,想看看对方是不是真的开始“亲死”道仙了,结果却看见了宫九凝视着墨麒,全神贯注、全然赞叹和濡慕的眼神。

  这眼神出奇的柔软、出奇的明亮,和宫九平日里的那种冷酷自负完全不同,那种掩藏不了的爱意的光彩,让原本冷硬、毫无感情得像是一尊寒冰玉雕的九公子,一下子有了温度,有了柔软,有了真实的、会有软弱的人的味道。

  然后陆小凤就对上了墨麒看过来的眼神。

  陆小凤:“……!”

  他一只手死死捂住眼睛,另一只手飞快一把转开了西门吹雪的脸。接着麟七也做出了和陆小凤同样的反应——只不过他是一把将还傻了吧唧,盯着人看的包知府的脑袋狠狠摁了下去。

  墨麒收回了眼神。

  宫九还在看着月光中的道长。他越看越是心喜,越看越是满意,仿佛墨麒的每一个棱角、每一个弧度都是照着他的心意长的。

  他的视线在墨麒的面庞上游走,还没饱览完道长的美色,就瞧见那张怎么看怎么完美,怎么看怎么让他心中发痒的面孔突然凑近了过来。

  下一秒,宫九突然感觉自己唇上温暖了一下。

  偷眼看的麟七瞬间嗬了一声。

  乖乖我的心嘞!麟七勒着包知府的手臂一阵用力,直把包知府的脑袋往他胸口掰,直到包知府开始脸色发青地抽着气打他,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激动过度了。

  墨麒自然也听到了麟七嗬的那一声,还有包知府为了活下来而奋力挣扎的声音。

  他往后退开,看着宫九的眼神里带着笑意。

  很明显的,很柔软的,很温暖的笑意。

  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同时听见了麟七那边的响动,两个人心里同时冒出了同样的想法:

  ……我好像不应该存在。

  以及。

  …………墨道长什么时候也被九公子带坏了。

  以前这种当众亲人、还用眼神示意大家赶紧自觉闭眼的事情,墨道长从来没有做过的,好吗?墨道长他不是那样的人!

  然而现在,他是了。

  陆小凤无比悲哀地感觉自己又被迫吃了一斤酸橘。

  他还没感慨完,就听见屏风外的床上传来了一阵啜泣声。

  陆小凤放下手,从屏风后探出脑袋:“李大人,你怎么啦?”

  李仁抽抽噎噎:“呜,呜呜!我还没有娶过媳妇!”

  你们拿我的命当诱饵,你们还大晚上的酸我!

  孤枕难眠的李仁咬着床单铁汉落泪。

  呜呜呜,你们不是人!

  ·

  ·

  窗外更夫的梆子敲过了三声。

  屏风后的陆小凤等人,已经自觉地缩进了墨麒赶制出来的机关箱子。

  箱子盖一盖上,一般人不会想到这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木箱子里,其实藏着六个大活人。

  没让他们屏息等待多久,窗外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衣袂翻动声。

  一道蛮横又甜美的女声毫不顾忌地道:“没了内力就是麻烦。”

  耶律儒玉那熟悉的声音紧随其后传了过来:“既然你嫌用傀儡麻烦,又何必带着这两个没有内力的人来?你自己动手就是。”

  那女人冷笑了一声,声音里的傲慢和轻蔑毁掉了所有的甜美:“我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这种蝼蚁,就应该让傀儡来动手。”

  耶律儒玉呵呵笑了两声,满是嘲讽。

  陆小凤和麟七心里不约而同地开始想:这两人都针锋相对成这样了,怎么还能共谋一事的?耶律儒玉怎么到现在还没对那女子动手呢?

  他们没动,也没发声,屏着呼吸,想等听声音明显还在翻窗的后面两个人也进了屋子,再出手。

  可在他们还在心中估算着正确的出面时间时。

  头顶的盖子就已经被掀开了。

  宫九和其他人一道无比惊愕地看向骤然起身的墨麒,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墨麒的眼中带着怒意,月光映入眸中,仿佛有某种幽蓝的火焰正在眸底愤怒地跃动。

  “你为什么在这里?!”

  墨麒大步跨出了箱子,直接站到了来人的面前。他对着房间里那个满脸娇蛮、身材玲珑的女子怒声喝问:“唐沫,你何时出的山?!”

  陆小凤傻缩在箱子里,过了一会才愣愣地试探着站了起来:“是不是咱们也该出去了……”

  他真的被墨麒这出乎不意的一下搞得有点茫然了,从屏风后探头探脑地往外一看,耶律儒玉、玉罗刹、梨花,都齐了。

  房间里还多了一个叉着腰,对着墨麒冷笑的娇俏姑娘。

  众人连忙跟着起身,一块绕出了屏风。

  四个人对六个人,再加上床上装睡装得一点儿不像,连床都跟着在哆嗦的李仁。

  场面一时之间陷入尴尬。

  墨麒的愤怒令他的内力节节攀升,犹如实质一般瞬间盘踞了整个屋子。他的目光从唐沫身上,移到了一旁脸色苍白,几欲倒地的梨花身上,再从梨花身上,移到了站在唐沫身边,脸上烙印着字的那个俊美男人身上。

  那应该就是玉罗刹。

  西门吹雪猛地上前几步:“你脸上的字是怎么回事?”

  玉罗刹脸上,留着一个“沫”字的烙印。

  刺骨的杀意和剑气开始从面无表情、实则已是盛怒的西门吹雪身上逸散开来。

  唐沫笑了起来,那张漂亮俏丽的脸上带着挑衅:“是我烙上去的,好看吗?我的东西上面,都要有这样一个烙印。”

  西门吹雪的长剑已经出鞘,一道炫目的、从夜色中迸裂开的剑光刺向唐沫。

  接着,停在了玉罗刹的鼻尖。

  唐沫眯着眼睛,操纵着玉罗刹走开:“出剑的时候,可要小心。”

  西门吹雪愤怒而冷凝的眼神,在唐沫身上瞪视了一会,猛地转向显然和唐沫认识的墨麒。

  陆小凤结巴道:“道、道仙,这是谁?你,你认识?”

  不是说操纵玉罗刹的人是影子人吗?!可是这个唐沫的眼睛根本就不是纯黑的,黑白分明、机灵有神,分明就是有自己的意识!

  这解释不通啊!除非,这个唐沫,是比那些被下药的影子人要更高一筹的、影子人中的核心人物。

  ——既然如此,那为何道仙会认识这个姑娘呢?而且还说什么“你何时出的山”这样的话,分明就是十分熟稔……

  陆小凤站在原地,彻底陷入了茫然。

  或者说,真相其实就在他面前,可他就是不愿往前一步,撩开那层薄薄的纱。

  方才眼中还柔情蜜意的宫九,眼神已经变得冷锐了起来,带着不可置信,带着质问:“她到底是谁?”

  唐沫冷笑道:“我是谁?你们怎么不问问如今的国师大人,厉害的太行仙尊呢?”

  唐沫恶狠狠地瞪着墨麒,眼神中带着恶毒,带着恨意,带着嫉妒……各种负面的、丑恶的情绪凝聚在一块,令她那双本该漂漂亮亮的眸子可怕得宛如厉鬼。

  “我是被他在婚宴上转头抛下的、未过门的妻子啊。”

  陆小凤的脖子僵硬地、咯噔一下、咯噔一下地转向宫九。

  宫九冷笑着眯起了眼睛,眼中先前的那些柔软,已经变成了和唐沫一样可怕的、狠毒的黑泥。

  陆小凤:“……”

  和陆小凤一样本能地看向宫九的众人:“……”

  墨麒的脸色越是盛怒越是克制,他又向前逼近了一步,身周的内力更加凝厚可怖。

  他盯着唐沫的眼神中,有不赞同,有失望,有愤怒,但就是没有一丝唐沫所期望的那种柔软或是慌张。

  墨麒死死皱着眉头,居高临下、极富压迫感地对着唐沫,愤怒地沉声责问道:“在我踏入堂门前,从未有人告诉我,那是婚堂。”

  “那不是婚堂,那只是一个从头到尾的骗局、陷阱。没有两情相悦,没有媒妁之言,你觉得,你能算哪门子未过门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