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综武侠]墨道长的拂尘>第64章 四龄童案02

  从师父走的那一年开始, 太行观从没有一日像现在这般热闹。

  六个人一同踏入道观, 仿佛就连太清殿都显得狭小了, 更别提房梁上还挤着宫九的好几个暗卫。原本温度恰恰适宜的火盆反倒叫人觉得燥热了起来, 墨麒便去掉了些炭火。

  李安然怀揣着不能说出口的私心,把东方安带进了自己的卧房, 安置下来。满脸肃正地伸手把东方安披散在肩上的乱发一丝不苟地理顺了, 给他束在肩侧, 拘谨地退到一边端正地站好后,才搓了搓手指, 回味了一下好像还残余在手指缝间的发丝掠过的感觉。

  李安然:嘿……嘿嘿嘿。

  柔软的,微凉的,顺滑的。

  李安然像被烫到了耳朵似的猛地抬起手,怼着已经火热的耳朵一阵搓揉。

  杨过已经很是自来熟地自己给自己倒了热茶, 一边给小龙女也塞上一杯捂捂手, 一边有些迫不及待地对熄了炭火, 踏入师兄屋内的墨麒道:“久仰墨道仙大名!先前我与姑姑在各处游历之时,便时常听闻道仙的名号, 对道仙的仁义之举极为敬佩。”

  杨过与小龙女自退隐江湖后, 夫妇二人也算是将大宋的山山水水都饱览过一遍, 过往时间在他身上印刻下的沧桑,被幸福冲洗掉了三分,将压在神雕侠沉稳之下的残余少年意气, 又重新翻了上来。

  此时的杨过, 虽断了右臂, 双鬓皆白,面上却是一派坦然潇洒,时不时间与小龙女对视的眼神里都是甜蜜蜜的幸福,往日的黯然销魂已经融化在了柔情蜜意里。

  “抱歉,没有认出二位。我师兄十年独守太行观,除了物资补给,几乎不曾踏出太行山,故而不识江湖之事。我……”墨麒先给李安然解释了,等解释到自己的时候,卡住了。

  杨过倒是很机敏,立即给墨麒找了个台阶下:“我知道我知道。道仙虽然名列江湖百晓生神兵榜第二,却从不求在江湖中扬名,每每出手,皆是为了办案。道仙心在百姓,不在江湖,未曾听闻我与姑姑的名姓,也是正常。”

  墨麒不知该怎么接话,只沉默地垂头拨火炭。

  杨过笑了一下。

  若是墨麒这幅冷淡不语的样子落入其他人眼中,或许还会觉得墨麒不近人情,但杨过与性子清冷的小龙女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于这种性格内敛的人最是看得明白,墨麒此时只是因为自己的夸赞感到窘迫,这么低头拨炭的模样,倒有些可爱。

  这么看来,墨道仙其人确实内心赤诚,那些百姓们的传言应当没错。

  杨过笑了一下,有些顽皮,但又带着几分饱经波折后沉淀下来的成熟内敛:“看来真是我和姑姑误会了。”

  李安然终于从里室走出来:“先别提这个吧,你们先说说,为何你们会来找东方杏?”

  小龙女手中捧着热乎乎的茶,只看着杨过不说话。

  杨过肃穆起了神情:“这要从三天前说起。”

  “我与我姑姑退隐江湖后,很少再回旧地重游。一来……多半都是些不那么叫人高兴的回忆,二来,就算是有过高兴的回忆,世事难料,那些旧地最后也几乎都被毁了。”

  “在将大江南北都玩遍后,我们想着,其他地方便罢了,但我们得试一试能不能回到活死人墓——就是我向姑姑拜师学艺时所住的地方。若是能进去,我们就索性彻底退隐江湖,就待在活死人墓里两人相守,共度余生罢了。”

  “临进活死人墓时,我们特地带了火.药,因那活死人墓门口被我们在躲避敌人时放下了断龙石,没有火.药,根本不能打开。可等到我们到了活死人墓口,却发现……那断龙石,已经被人炸开过了。”

  李安然和墨麒对视了一眼。

  什么人,会想要去活死人墓里呢?

  杨过道:“我们开始时本以为是全真教的那些牛鼻子道士里,有对我们心怀怨怼的,故而上了全真教讨要说法。可他们却全然不认,并且说这段时间因为圣上降旨,要给国师准备授冠大典之事,全教上下一直忙的不可开——”

  墨麒微微睁大了眼睛:“授冠……大典?!”

  杨过惊讶:“咦?你不就是国师,难道你不知道——哦!”他意识过来,“难怪他们和我说莫要声张,原来这是圣上给你准备的惊喜!”

  墨麒的手抖了一下:这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还得另说。

  杨过干咳了一下:“不提了,不提了。”他忍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透露道,“不过我觉得你真的可以期待一下,我瞧他们准备的还挺充分的——虽然全程都一直拉着脸。”

  杨过挠挠脸:不过,那群全真教的牛鼻子看见他的时候,不都是一直拉着脸的吗。

  李安然冷哼了一下:“他们当然要拉着脸,我与我师弟都是正一教派的,和他们全真教算是两个路数,不是一家。”

  “那为什么要让全真教的人来准备这大典?”杨过不由地发问。

  李安然拉长了声音道:“为君之策,不可倚重,修帝王心术,需通平衡之道。全真教怎么说也是大宋如今第一国教,现在圣上要让一个正一派的人来当国师,当然不能把他们冷落了,总得拉着他们一起干,表示我也没有冷落你们,还是很尊敬你们的。”

  杨过想了想当时瞧见的那一张张臭脸,忍俊不禁道:“我看他们可没觉得自己受尊敬了。”

  李安然哈了一声:“做皇帝的只要表现出尊敬就行了,至于是不是真的,你感觉到没有,他可不管。而且全真教从王重阳死后一直在走下坡路,往后两代里出的人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圣上说不准也看他们不爽呢。”

  墨麒皱眉:“师兄,不可背后语君。”

  李安然做了个捂嘴的姿势:“我不说了,不说了。”

  李安然小声嘟哝:“小师弟管的比师父还严。到底谁才是师兄。”

  杨过又被逗笑了一下。

  “……”墨麒权当没有听见师兄的嘟哝,紧绷着脸问杨过,“不是全真教的人做的,那是谁做的?你们可查到了?”

  杨过道:“我们来松溪,便是为了查这人究竟是谁。”

  “当时我们质问完全真教的人,就回活死人墓了,想看看里面的东西都还在不在。找了一圈,什么东西都没丢,只丢了几个装玉蜂浆的瓶子。可那瓶子里的玉蜂浆早就被我喝的精光了,要不然当时与敌人对战、放下断龙石逃出活死人墓之时,我们肯定会把它们一块带走。”

  “——藏在棺材里的九阴真经也没有事。”

  李安然一把捂住了耳朵:“哎?哎?刚刚我听见什么东西了,风太大,我没听见。”

  《九阴真经》这种能引起江湖纷争的东西,他可一点都不想沾上关系。

  杨过哈哈笑道:“活死人墓都被人炸过一次了,我和姑姑当然不能继续把它留在棺材上,早已经毁掉那些刻着九阴真经的东西了。李兄,没事!不然,我也不会把这消息就这么说出来。”

  墨麒陷入沉思:进入活死人墓的人,会是影子人吗?

  他缜密地考虑了一番,觉得不大可能。毕竟影子人不论再如何行动,都总是在暗处。他们不会想要暴露自己,那就意味着他们不能招惹江湖上名号响亮的豪侠。

  杨过与小龙女既然能被宫九知道姓名,又能将师兄李安然逼到那般境地,想必在江湖中有不小的名气。影子人应该不会想对他们出手的。

  再者说,那炸开活死人墓之人,取走的是玉蜂浆的瓶子。玉蜂浆确实是有疗伤奇效,但这效果,足以让影子人不惜暴露人前的可能,为此出手吗?

  墨麒在心里摇了摇头。

  有疗伤奇效的圣品还有的是,影子人没必要为玉蜂浆冒这么大的风险。

  杨过继续道:“虽然说丢失的东西只是几个空罐子,但那贼子炸得可是我们门派的驻地!传出去,我们活死人墓的面子还要不要啦?所以我与姑姑就放出了玉蜂,想随着玉蜂追到此人。”

  “那人应该走了也不久,玉蜂一路带着我们,就追到了松溪。”

  小龙女轻轻颔首:“我们到了松溪后,本该跟着玉蜂一起找到那几个被人偷走的玉蜂浆瓶,找到那个小偷的。但在松溪镇门口,我们却意外地遇到了东方神医。”

  杨过点头:“没错。一开始我们还没认出来,要不是当时东方神医恰好被一群地痞流氓欺负,可能我们还注意不到打扮的和街边乞丐没什么两样的东方神医。”

  小龙女的声音空灵好听,像是山间甘冽的凉泉,她轻声道:“我与过儿想着,想办法治好东方神医,比寻找那几个空瓶子重要,所以就没有再跟着玉蜂,而是把东方神医带走,去寻了一处地方住了下来。”

  杨过接着小龙女的话道:“今天早上,我和姑姑出门,想要去买点早点回来。结果没想到东方神医在我们都不在的时候偷偷溜出了住处,我们买回了早点时,房间里空无一人。我与姑姑找寻了他半日,却始终找不到人。”

  “情急之下,我与姑姑跃上屋顶,本是病急乱投医,想四下看看有没有东方神医,却在江山醉一处厢房打开的窗户里,看见了挣扎着想往窗外跳的东方神医,还有使劲拽着东方神医腰带,不让东方神医往外跳的李兄,这便误会了……”杨过尴尬地看向李安然。

  李安然气死了:“你们思想能不能不那么消极,你看到我抓着他不让往外跳,难道不应该认为我是怕他摔断腿吗?!你怎么会觉得我是偷他出来、想要欲行不轨的登徒子呢?!”

  杨过轻咳了一声:“啊……这个,李兄啊。我说了,你可莫要怪我。当时你那个表情,确实挺像登徒子的,一脸心花怒放的……”

  李安然脑袋秃噜了一下,想起来那时候自己因为碰到了东方杏的腰,确实没忍住笑得有点荡漾,顿时辩解不下去了:“我那是——我那是——嗨!反正就是你们眼瞎!”

  李安然尴尬地眼神四下里乱瞟,突然一愣:“哎,师弟。你带回来那个白衣公子呢?叫什么来着——是叫宫九,对吧?”

  “你是问九公子么?”小龙女淡淡地道,“他去后院了,拿了三株香。”

  李安然懵道:“他拿香做什么?”

  墨麒抿抿唇,想起之前曾与宫九说过的话:“我曾与他说,我师父的墓就在我拜师学艺的道观之后,最大的那株松树之下。”

  杨过猜测:“九公子去后院上香了?”

  李安然:“什么?”

  李安然差点原地跳起来。

  他与师弟的师父,和那个宫九又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上香?不对,他为什么要去上香?!

  等等,等等。这位九公子好像就是送师弟诗经的那个男人,照这么看……难道他的猜测是真的?这、这九公子以后就是他的弟媳了,所以才去给师父上香?

  他正满脑子猜测,卧房门一开,冷风夹着雪,送进了雪白貂裘、缀镶珍珠的宫九。

  宫九掸去了身上的雪,其他什么话都没说,一上来就对着杨过和小龙女二人道:“二位,想必现下误会已经解除了?”

  杨过和小龙女刚点了一下头,宫九就接着道:“很好。那现下,是不是该提一提赔偿的事情了?”

  杨过呆呆张开了嘴。

  宫九走到墨麒身边,反手叩了叩墨麒的胸膛示意道:“你们砸的那家酒楼,是墨道长开的。且不论那酒楼里的摆设、装潢、建造到底需要多少银子,单是那里面的酒——你们可知道一坛四季酒需要多少钱?”

  杨过闭上了嘴,心里一阵发苦。

  他当然知道,他自己也是好酒之人。

  那四季酒在大宋东南西北各地都传得沸沸扬扬,说是万金不换。他唯一一次喝上四季酒,还是托的东邪黄药师的关系,在黄药师那里分到了一杯四季酒。

  只可惜当时喝的时候,他一开始没当一回事,等到一杯入喉下肚才反应过来想要再斟一杯的时候,那四季酒已经多半进了洪七公前辈的肚里,最后一杯则在黄药师的手上,已经没他的份儿了。

  黄药师还叹道:“玉盘珍馐值万钱,这酒值万金,不亏。”

  小龙女低声问:“过儿,很贵吗?”

  宫九一脚踩住了又想开口说“无妨”的墨麒:“当然,很贵。而且,不是一般的贵。”

  小龙女很单纯地仰起头:“我们一定会还的,要赔多少钱?”

  杨过捂住了脸:“姑姑……”

  宫九:“要赔……”

  等等,这要怎么算。

  在算数方面向来苦手的宫九打了个手势,一直窝在道观屋顶房梁上的暗卫落下来一个,不知打哪掏出来的一个算盘,显然是早有准备。噼里啪啦打了一阵后,对宫九道:“主子,我想这钱就是卖了十个神雕侠也还不起。至少,这个数……”

  暗卫比了个八。

  杨过吞了口口水:“八万两……黄金?”

  暗卫面无表情:“神雕侠说笑了,是八位数的黄金。”

  杨过心脏差点骤停。

  宫九在杨过想要开口之前摇头道:“道长开江山醉,这些银子、金子,最后都是用来供给接济大宋各地受灾、亦或是饱受贫困之苦的百姓的,二位这一砸,也不知道又要多出多少百姓接不到救济,在天南海北的某个地方受苦受难……”

  杨过快要窒息了:“九公子!”他看了眼已经露出难过之色的姑姑,对墨麒诚恳道,“真的十分抱歉,我与姑姑绝未曾想会造成这般后果……”

  小龙女在杨过阻止之前开口:“我们定当尽力偿还。”

  杨过再次捂住脸。

  宫九一直毫无表情的冷面终于勾起了一丝微笑,就是这笑特别冷,特别冷,冷得杨过的手直冒汗:“八位数的黄金,怎么还?”

  李安然在一旁看了这么久,原本对待宫九的态度已经由原本“婆婆看媳妇”的嫌弃,变成了“这个媳妇好啊”的惊喜。

  宫九的寸尺必争,简直和墨麒的步步相让的坏毛病恰好互补。

  李安然已经看出来了宫九的目的,立马帮腔道:“这只有签个卖身契才能还了啊!”

  小龙女怔了一下:“卖……卖身契?”

  杨过继续捂着脸。

  宫九环臂抱胸:“二位,难道,你们不打算为你们自己砸坏的烂摊子负责了吗?”

  杨过放下手,艰难地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宫九打断道:“你有足够的黄金,重建这江山醉?”

  杨过虚弱道:“……不是……没有……”

  宫九挑眉:“还是说,你能借到足够还这笔债的金子?”

  杨过:“……没,不是……”

  平时还不觉得,怎的现在一想,他认识的朋友都挺穷的呢?哦,黄药师不算。但他也没那个脸张口就问黄药师要八位数的黄金啊——

  杨过的手又重新捂住了脸:“签……签,我们签。”他叹了口气,抬头对墨麒道,“我相信墨道长,是不会让我与姑姑做坏事的吧?”

  宫九直白地问:“如果让你们去做,你们会去做吗?”

  杨过和小龙女齐齐摇头。

  李安然翻了个白眼:“那不就行了,快快快,我这儿笔,纸,都有。”李安然高兴地跑进书房,端出来一堆东西,热情道,“需要朱砂吗?巧了,我这儿也有!都是以前练符箓的时候剩下来的,上好丹砂!”

  还在被宫九踩着脚的墨麒:“…………”

  被砸的好像是我的酒楼,卖身契的主人好像也是我,可是为何这里却没有我开口的余地?

  ……罢了,我还是想想如何回掉那个“授冠大典”罢。

  墨麒在心里才梳理完这一通委屈,手就又被宫九拉住了,大指往湿漉漉的朱砂上印了一下,在宫九拟好的卖身契上一按。按的过程中,还要被师兄嫌弃催促:“怎的这么慢,你还把手往回缩,缩什么缩?要卖的又不是你!”

  墨麒身不由己地在纸上摁下了手印:……可我怎么觉得,我也像是被卖的一方?

  宫九将新鲜出炉的卖身契整齐折好,塞进墨麒衣袖里,极为满意,正待再说点什么收尾的话,里间就传来重物摔倒在地的声音,然后就是东方杏因为从床上栽下来,摔痛了而发出的小声抽泣声。

  李安然本已经坐到椅上了,一听这声音瞬间跳了起来,扭头就往里间跑,一时晕头撞向,一脑袋撞上了屏风,捂着脑壳往后退了几步,来不及管痛不痛、肿不肿、撞没撞伤了,捂着晕乎乎的脑袋踉踉跄跄地就往里间跑:“阿杏!”

  杨过本沉浸在“活了三十多年,什么风风雨雨没有经历过,今天居然栽在了自己搬起的石头下,还签了卖身契”的冲击之中,骤然听到屋里接连两声闷响,也缓过神来。抬头一看,就瞧见李安然捂脑壳往房里窜的样子,活像要赶去投胎。

  杨过正直地想:李兄果然很担心东方神医,先前我们误会,确实不该。

  众人跟着也进了里间,便瞧见东方杏正被被子卷得伸不开手脚,裹成一只蚕茧,躺在地上委屈地直掉眼泪的模样;还有站在东方杏旁边,一会蹲下来想要伸手抱起东方杏,一会又猛地收手站起来,来来回回好像在练着深蹲起的李安然。

  墨麒:……师兄,又发憨了。

  他伸手干脆地抱起东方杏,把人又重新放回床上,解开缠在东方杏身上的被子,一股闷臭的味道散发出来。

  杨过下意识地一捂小龙女的鼻子:“咦呕,这是什么味道,怎么一股尿臭味儿?”

  墨麒蹙起了眉头,掀开了东方杏身上的被子,果然见被上一圈地图。

  小龙女神色凝重,拿开了杨过的手:“先前东方神医还没有发生过……嗯,尿床的情况……”

  李安然声音干涩地问:“这是不是说明,他现在的情况越来越糟了?”

  墨麒点头:“是。但我们必须等。药浴的药材不齐,若这些症状是因毒引起的,随意用内力刺探脑内情况,很可能反而会起到反效果。”

  李安然沉默了一会,眼角一下红了,而后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前拿了脏了的被子,又抱东方杏下来在一旁的卧榻上躺下,换了床单、被子、被套,抱着脏了的床铺:“你们别动,等我回来给他换衣服。”

  “啊?”杨过手都伸了一半。

  小龙女默默地伸手把杨过的手拉回来了。

  杨过没看出来什么不对,小龙女一直不怎么说话,却是把李安然的神情和他看着东方杏的眼神看的一清二楚。

  李安然飞快地出去,又一阵风一样地奔回来,像是生怕有人趁着他不在偷偷给东方杏把衣服给换了似的。

  墨麒带着宫九、小龙女拉着杨过一道出了卧房门,站在回廊里头吹冷风,冰冰的雪珠子直往四人脸上扑。

  在杨过抬起手,要给小龙女挡雪的时候,房内又传来了东西被撞倒的声音,李安然的喊声也随之传来:“阿杏!你要做什么?!”

  卧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跌跌撞撞地走出已经换好了衣服的东方杏,眼睛微微发直,痴痴地往外走。

  李安然从门里追出来:“你要去哪?!”

  墨麒脑中灵光一现:“我与九公子发现东方杏的时候,他好像也是向往一个地方去,似乎是在南边。”

  杨过闻言,不由地回忆了一下:“啊!没错,我们在松溪第一次看见东方神医的时候,他虽然被那些地痞流氓围着,但也还是一直向往南边走的。”

  “是因为镇子的南边有什么东西吗?”宫九沉思。

  墨麒对李安然道:“带上伞,我们跟东方杏去他想去的地方看看,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他即便是变痴以后,也一心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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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溪镇依山而建,镇中地势多有不平之处,再加上雪下得不歇,地上雪积深厚,东方杏本就走不稳路,踏上这样的道路,就更是走不稳了。李安然原本还规规矩矩地给他撑着伞,到最后不得不把东方杏半扶在肩头,免得对方真的走一步,摔一步。

  松溪镇虽然算是偏僻,但其实里头住的人不少。好些就是因为慕黄将军之名,前来这个黄将军归隐的松溪镇定居的,都是想着有黄老将军这样将军镇着,松溪镇定然十分太平。

  “人是没听说有死的,不过痴都痴了,吃喝拉撒睡全都不能自理,你说说,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啊?”

  “是啊,是啊……”

  “我听说啊,昨日城东头又傻了一个。”

  “别提了,现在这城里哪天不傻几个?”

  “这可怎么办啊!”

  “凉拌呗!黄将军管天管地,难不成还能管你家里四十岁大汉突然傻了这种事?”

  众人跟着东方杏一路往南的路上,听到了不少路人的闲言碎语。

  “这明显有问题啊?”杨过拧着眉头道,“怎么可能一下突然出现那么多好端端的人,莫名其妙变傻这样的怪事呢?九公子,说的那位黄将军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啊?如果他当真是一个好将军,又怎么会对这种明摆着有问题的情况置之不理呢?”

  宫九:“在战场上,定然是个好将军的,不然汴京城里的那位也不会在这黄将军说要告老还乡之时,三番四次地要退回他的请辞了。大宋堪用的武将确实是少,每一个都很珍贵。”

  宫九顿了一下,看了墨麒一眼:“——更何况这儿还有个将军克星,现下可是见一个少一个了。”

  墨麒表情复杂:“……”

  杨过便问:“哦?此话怎讲?”

  东方杏走得慢,眼看估计还得好一会才能到他要去的地方,杨过忍不住就想八卦一下。

  宫九本不想说,但他看见了李安然这个墨麒的师兄都不由地扭过头来,显得有几分想听的神情,便开口将自玉门关开始,直到满里,墨麒“克死”了多少个将军一一说来。

  暗卫们在屋顶上也慢吞吞地跟着,心里不约而同地想:九公子今天的话真是格外的多。

  再一看听得兴起,时不时就要回个头的李安然,暗卫们心里都跟明镜一样敞亮:还不是因为墨道长的师兄想听。

  重点是,墨·道·长的师兄。

  宫九的故事说的不长,他本就不是很爱说话的人,更不是爱说故事的人,但谁让这两个月来的发生的事情太多、太精彩了。他简明地将事情和案子讲了一遍,众人就已经快走到松溪镇的最南边了。

  其实越往南走,路边的人烟就越是稀少,偶尔坐落在田间的屋子也越是破败。东方杏还是没有停下,直到看见了一个寒酸到棚顶都是用茅草搭成的草庐,才停下。

  “这……什么地方?”李安然驾着东方杏,疑惑地打量这个草庐。

  草庐很小,只有两间房。茅厕就是露天的,这种雪天上个茅房,怕是能直接把人屁股冻出疮。

  东方杏在两间房前来回徘徊了一下,然后一把推开了其中一间屋子的木门,踏了进去。

  屋子里很暖和。

  虽然从外面看,这草庐实在是太寒酸了,但是当众人探头进去的时候,才发觉这个小小的屋子里,放满了各种极富生活气息的东西,而且打理的井井有条,许多竹蜻蜓、拨浪鼓散布在房间的不同地方,房梁柱子上还画满了奇奇怪怪的涂鸦。

  譬如并排而飞,一只比一只要小的鸟,比如被画的肚溜儿圆的狼……看起来妙趣横生。

  “这是孩子的房间?”杨过仰起头,打量整个房子。

  墨麒的目光在一处定住:“不是。”

  “嗯?”宫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正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满脸惊恐地看着众人,浑浊的眼中含着眼泪,好像就要吓哭出来的样子。

  “啊!”杨过忙转过身,对着老人作揖道,“老丈人莫怕,我们并非恶人……”

  宫九:“他听不懂的。”

  杨过:“啊?”

  墨麒垂下眼:“他也痴了。”

  “你!你们是谁!?”

  正当杨过还在震惊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愤怒的质问声。

  “你们为什么闯进我们的草庐!快滚出去!”

  门外那个年轻男子几步冲了过来,满脸涨红,愣头愣脑地就举着拳头要来打屋里的人。

  杨过一侧身,避过了拳头,左手一把捉住了年轻男子的拳头:“药包?”

  那男子手中正提着一大包药,被纸皮包着。

  “放开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有什么目的?!”那男子使劲挣扎,“你们是不是那群白眼狼派来的?!告诉你们,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让你们碰黄老将军一下!”

  杨过一惊:“黄老将军?”他猛地回头,看向缩在墙角哆哆嗦嗦的痴傻老人,“他,他就是黄老将军?!”

  年轻男子的面上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但很快就被警惕重新占据:“你们想骗我?”

  杨过松开年轻男子的手臂:“骗你做什么,是真的。嗨,还不信?”

  杨过往旁边一让,指了指宫九:“你看这位公子身上这身裘衣,啊?白貂毛,纯的,一根杂色没有。再看珍珠,圆润光泽,没有一处瑕疵。你认为派我们来的人,有这么多钱买得起这裘衣吗?”

  杨过说完宫九,又指向墨麒:“你再看这位,你看这暗纹,你看这绣工,你再看看这线,可都是用金子融的!你觉得——”

  那男子放下了手臂:“够了,我相信了。”

  他瞪了屋里的人一圈,站到黄老将军面前:“就算你们不是那些白眼狼派来的,你们私闯民宅,那也是不对的!说,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宫九仰了仰下巴,点了点杵在原地不动了的东方杏方向:“我们是跟着他来的。”

  那男子神色一动。

  李安然急切道:“你见过阿杏……就是我扶着的这个人吗?”

  那男子犹豫了一下,在桌边放下了药包,点头道:“我见过,他……他是来治老将军的痴病的。”

  李安然急道:“那他为什么自己也痴了?!”

  男子被这么质问,不由地怒道:“我怎么知道?!我就是请神医来给我家老将军治病,他没把老将军治好,自己也痴了,我怎么知道是为什么!?我还想问他为什么没把我家将军的病治好呢!”

  “还说什么神医……”男子一边拿眼睛刮站在一旁形同呆木的东方杏,一边去拆药包,“呸,别不是治不好,所以装傻呢吧!”

  李安然的眼睛瞬间怒得红了:“你说什——”

  宫九挡下了李安然:“别急着红眼。”

  宫九看向那男子,道:“我可以告诉你,我与这位墨道长是来松溪办案的。现下松溪出现了许多无故失智的人,而我们跟着这位东方神医一路而来,就找到了你们的草庐。”

  那男子眼睛瞪了过来:“你什么意思?!”

  他还没来得及把眼睛瞪全乎了,脖子上就是一凉。

  一把狭长的剑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意思就是……”宫九慢条斯理地说,“你可以选择放尊重一点,乖乖配合我们办案。我们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其他的,一个字也别给我放。不然……你可以看看,是你嘴里的屁放的快,还是我的剑快。”

  李安然通体舒泰,背过手来,对着墨麒竖起了大拇指。

  这个弟媳儿好啊!

  好!

  墨麒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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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是黄老将军带在身边的仆役?呃,小厮?”杨过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小厮点头:“对,我叫黄芎。”

  “凶?对,是挺凶的,举了拳头就想打我们。”杨过摸摸下巴。

  黄芎气得差点翻白眼,可又真的不敢再说什么不敬的话:“是川芎的芎!不是那个凶恶的凶!”

  李安然呵了一声:“你也知道你凶恶啊。”

  黄芎一口脏话就要骂出来,又被他理智地憋住,脸都憋红了。

  “快说,黄老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方才所说的‘那群白眼狼’,又是怎么回事?”宫九轻轻用指尖叩了一下木桌。

  黄芎不甘不愿地道:“黄老将军……这是年纪大了,开始糊涂了。”

  “我说的白眼狼,就是黄家的那群混账!”

  “呃……黄家那群混账?”杨过又疑惑地重复了一下。

  黄芪平复了一下情绪,带着点恨恨地道:“就是黄老将军的儿子媳妇!”

  “黄老将军一生戎马,为大宋镇守江山,给黄家光宗耀祖,可是,战场是很残酷的……”

  “六年前,黄老将军上奏折,想要告老还乡,并不是因为他不想再为大宋抛头颅洒热血了,而是因为他不能再上战场了。”

  “战场上的旧伤,再加上他的年岁……六年前,黄老将军开始产生幻觉。哪怕不在战场上,而是在军营之中,在休息的时候,他也会恍惚间听见号角的声音,听见战士们嘶吼的声音,听见枪矛撞击的声音。”

  “开始只是声音,后来就是画面,黄老将军产生幻觉的频率越来越高。所以,他选择递上奏折,告老还乡了。”

  “回到松溪镇的时候,本来黄老将军是很高兴的。因为他在战场上的时候,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够完完整整地回到家中,重想天伦之乐。”

  “但他想错了。他不是完完整整地回到家中的,他还带了一样从战场上得回的东西,幻觉。”

  “最开始的时候,黄老将军犯病,家里人还只是担心。但是随着他犯病的频率越来越高,砸坏的、打坏的东西越来越多,家里人开始恐惧他,排斥他。一年之后,黄老将军不再有幻觉了,但这并不是好转的征兆……”

  “他开始出现了老人常会犯的病,遗忘,痴傻,一遍又一遍地做着同样的动作,说着同样的话……甚至流口水,失禁。”

  “黄家人本来就因为先前黄老将军的幻觉而排斥他了,黄老将军糊涂以后,他们就更加嫌弃他,逼着黄老将军离开了黄府。”

  黄芎看着黄老将军道:“我……我一直服侍黄老将军,被黄老将军当做半子一般教导。黄老将军现在痴了,他离不开我的,我不能就这么让他一个人承担英雄迟暮的痛苦。”

  “我和老将军一块儿搬出了黄府,住到了这里。一年前,东方神医来松溪镇坐诊,我听闻这件事,立即就去找了东方神医,这一治,就是一年……直到半月前,东方神医突然不告而别,我就一直没有再见过他。”

  “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