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玉玺眼前的一切都已经大幅改变了。
那山头上各色各异哀嚎着的小精怪被黑暗和马蹄声取代。略硬的布料质感摩擦包裹着她的本体,难受得粗糙触碰像是在打磨她一样,只有本体的一侧传来微微的温度。
玉玺躺在本体内滚了滚, 恨不得撒泼拳打脚踢。
再次回到这一片熟悉的黑暗中,若不是还能听见外面传来人声、马蹄声, 玉玺此时此刻都能直接疯了。
太可怕了。
没有任何人会跟她说话。
太可怕了。
黑漆漆没有一丝光彩的虚无。
太可怕了。
只有她。
玉玺本能的蜷缩起身体减少接触黑暗的面积,平日里金色的竖瞳变成了圆瞳,绿幽幽的两点光在这黑暗中一闪一闪。
她从未这么听话过, 就好像是拴上了铁链的狗, 乖乖待在原地等待主人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外面的人到底要去哪儿。
玉玺靠着数数来计算时间, 可她只数到了千位就数不上去了。怪她跟着子房的时候没有好好学习。
大概重复了第三十几遍的千位数数,外面赶路的人终于停下来了。
她感觉到了轻微的颠簸, 外面传来的声响让萎靡的玉玺一下子竖起了耳朵。
“大人, 士卒已提前扎好主帐。”疑似小兵的声音低低传来。
紧接着, 便有一个对于玉玺来说略熟悉的声音命令道:“传吾令,唤吾儿来帐中。”
又颠簸了一阵, 玉玺感觉黑暗中有了一丝明亮,她所在的本体中, 渐渐地能看到了晶莹的白玉色,在最中心,也就是玉玺的身下,则是从中心深红开始往外晕染变浅的淡粉铺地。
不多时, 便听见一少年音从外面而来,“阿父, 有什么事?”紧接着, 又有几个声音脆脆生生的唤道:“阿父。”其中, 只有一声“阿父。”叫得低沉沉闷,像是不怎么高兴一样。
玉玺越听,越觉得耳熟!一个轱辘就从逐渐明亮的白玉色中翻身起来了,抬头望着白玉色的上方映照出的脸。
果不其然!
“来,看看这个。”
四个脑袋围了白玉色上方一圈,其中最为眼熟的就是最年长的那个。
孙家大少爷!
玉玺的本体还没见光三秒,就被孙策手扫过的布料,又给盖住了。
少年的心蹦蹦直跳,尽管从未真正见识过传国玉玺本来样貌如何,但是传闻哪才是听都听不完,更不要说,它身上每一样标记都与传闻中的传国玉玺对上了。
秦时丞相李斯题字,以金补摔坏一耳,王莽刻字。
这才是真正由秦时传承下来的传国玉玺,上面刻满了朝代变迁,动荡的见证。
孙翊抬起小圆脸好奇的问道:“阿父,这是什么啊。”
连玉玺都不认识……
屋内的三小一大被问的尴尬不已,直白讲又怕外人听见,只见最小的孙匡无奈笑笑,趴在三哥的肩膀边耳语了几句,孙翊圆眼睛一瞪,颇有虎目一瞪的架势,刚要“唉哟”出声,就被孙策捂住了嘴。
孙翊一愣,扒拉下大哥的手,“哦。”了一声,小胖手指了指自己,表示自己会保密。
知晓这宝贝重要性的几个孩子大气不敢喘一声,这传国玉玺在他们眼中并不珍贵,反而像是烫手山芋一样不知该如何处理,只能将目光投向父亲。年级小的胆子大一些,竟敢再打开那布偷看几眼。
孙策打了一下弟弟的手,“阿翊。”对熊孩子发出了警告。
被打在手背上的孙翊只能摸摸自己的小胖手,在一边委屈巴巴得噘着嘴。
若是平日里,孙策一定会笑弟弟嘴上能挂东西,今日看到这宝贝那还能有这兴致。
而一直沉默不语的孙权像个甘蔗似的戳在地上,一会闭眼一会睁眼,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连自己父亲扫过来的视线都没搭理。
孙坚知道,这小子今天没按时睡觉正犯脾气。
东西已经让他们看到了,今夜也已经晚了。孙坚干脆把几个孩子打发走了,“今日你们所见不可对外传,心里明白家中有此物就行了,回去休息吧。”说着,开始赶人。
四个孩子点点头,一个个向外走,只有孙权急着回去休息,走得健步如飞一般,眨眼间人就出帐外没影了。
俩孩子见腿短了,指着走跟不上,直接跑起来追出去了。
只有孙策落在后面,见三个弟弟走了,才回头问了一句,“阿父要留着此物,不怕有杀身之祸吗?”
“吾儿觉得,这是真的不成?”
孙坚的反问,问的孙策沉默起来,又觉得父亲说的对,刚才阴沉的心情豁然开朗了,“是儿子糊涂了。”笑着跟父亲告别回去休息了。
只有呆在本体里的玉玺从头听到尾,气得在本体里跳脚。
把真的当假的你们过分了!
孙坚看着那布下盖着的玉色宝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并不知道玉玺曾经丢过,灵帝隐瞒下了玉玺丢过的事,现今除了献帝与万年公主认得传国玉玺外,能认得出玉玺的黄门侍女都在这次董卓的壮举下死干净了。
虽然孙坚没有近距离见识过传国玉玺,可那方假货曾出现在继位大典上,远远的看,那“传国玉玺”玉色暗沉,玉上螭虎纽连白玉色都没有,
哪能与桌上翠色体白玉螭虎纽相比。
孙坚肯定,眼前必是真货了。
可为什么没被董卓带走,还掉在井中,他就想不明白了。
主帐的灯一直亮到转天太阳升起,昨夜跟孙坚大眼瞪小眼了一晚上的玉玺,又再次被裹紧了黑暗中。
她这次总算是看明白自己之前被放在哪儿了。
孙坚将她藏于了腹前的护甲中,传国玉玺虽然不小,但孙坚那腹部护甲中空的地方也不小,虽说会略微压迫内脏,可却能完美掩盖他揣着什么的迹象。
从这之后,玉玺再没见过外面的花花世界了。
淦,孙坚这一路竟然都和衣而眠,连护甲都不脱了!
这一路上,玉玺都不怕黑暗了,毕竟差点就被孙坚身上几日不洗的人气给熏死了。
嗅觉灵敏也不是什么好事。
等再一次感觉到光亮时,玉玺整个都灰白了。
她从护甲的中空被拿出,放入温水里洗净,又用上好的软布擦拭过,然后被锁进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木箱子里。
盯着一片黑暗的玉玺沉默着,她应该是被带回了孙坚的府中,等听不见人声了,嘴角勾起嘲讽的笑。
小小木箱子也想关住精怪!
木箱发出咔咔的声音,钉起来的木板像是要被劈开了一般。承受不住内部力量的木箱子,从外部开始有了裂缝,渐渐地,缝隙越来越大,整个箱子都因为内部的力量变形了。
啪得一声响,木箱子的底跟箱身分开了。
带着粉色肉垫的翠绿毛绒后腿坐在箱底,一条长长的尾巴从箱子里钻出来,像条蚯蚓在地面上竖着弯曲起来,一点一点的找着什么东西。
玉玺用尾巴卷起自己的本体拖出箱子,身体往旁边一趟,整个兽身就从箱子里出来了。
她缩成了普通猫儿的大小,尾巴松开自己保护着的本体。
看着自己的本体苶(nie)呆呆发愣。
孙坚好不容易把她带回家来,她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是不是有点对不起他?
说实话,玉玺还是挺喜欢孙家那个小丫头的,虽然丫头手劲有点大了,见面费鼻子。
而且,那段时间孙坚这个人对文若挺照顾的。
玉玺眯起眼睛,猫脸狰狞吓人,长长的尾巴摆动了几下,将传国玉玺又扫进了木箱底上,被掀开的木箱又被原样盖了回去。
看孙坚那么谨慎的样子,短时间内她也不用担心本体会受损,就先把本体寄放在孙坚家里吧。
被带回孙府这一路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宫中的精怪会不会还在原地等她,还有文若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猫儿样的玉玺顺着门缝钻出了库房,刚一接触外界,只觉鼻尖瘙痒,一个喷嚏打出去,整个坐在了地上。
水气……满满都是水气。
她,她这是被带到河边了?
玉玺连忙跃上屋顶,又跃上一颗树的树杈,一路爬到顶端,她望着周围的景象,吓得张开了猫嘴,露出了口中利齿。
四面环河。
但凡她能看见的地方,都能看见小石桥下河水流过,远远的还能看见船的木杆竖着。
玉玺只觉两股颤颤,当年被主人嬴政扔进水里的记忆复苏了!
要了她的龙命了。
螭虎会水,但玉玺一点儿也不喜欢水。
难怪一出屋子就能感觉到潮气和水气,得亏她会飞啊。
玉玺抖了抖身上的毛,一跃冲上了天空,临走前回头看了看孙府,再来就是取她本体了。
想罢,如一道流星,朝着洛阳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