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今天我们也做完了这几套训练哦!”路过一年级教室的时候,里面一对活宝看见自己就冲了出来敬礼大吼。
泽村脚跟一并,毕恭毕敬地回礼:“好!做得很好!”
周围的人看着三个棒球部的风云人物在教室门口诡异地行礼,不由得感叹怪不得这次总结大会上,校长谈到棒球部夺下夏甲冠军的时候,说的不是“感谢棒球部监督教练以及队员们的努力”,而是“感谢苍天垂怜青道”。
听说这一届棒球队队长是一个很热血很奇怪的家伙,行事风格也是很80年代的男子汉气概,明明长着一张娃娃脸,明明是个神经很粗的人,却偏要成为像他们监督那样的硬汉。
不过倒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欢这样傻傻的人,听说以前同届的学霸曾经追过但是没追到手,棒球部的经理也有告白过,结果都被粗得像块牛皮筋一样的神经给反弹了。
虽然女孩子们也愿意像照顾弟弟一样地关照他,不过这样的人到底会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竟然让人想象不出来,总感觉泽村荣纯是个和谈情说爱之类的东西绝缘的一个人。
此时这个和谈情说爱绝缘的人物在与活宝道别之后,绕过球场走向片冈的办公室。
路上不小心路过了杂物间,看到自己的副队长和队伍里的二棒在球场的角落里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不知道在讲些什么,时不时朝对方笑一下,然后两张脸慢慢地靠近——
泽村识相地别过头,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越来越临近毕业,撞到这两家伙腻歪的几率越来越大,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好烦。
说起来,一转眼也要与这些和自己相处整整三年的人道别了,作为队长泽村需要时不时地尽到责任关心一下队员。
于是各个教室和食堂经常能够看到棒球队前队长拿着一支笔架着一副平光眼镜,一脸猥琐地坐在隐退的队员面前问话的场景。
“金丸啊,你毕业了要去哪里啊?”
“去读书啊,能干吗?”
“东条呢?”
“和信二一起好好读书啊。”
“……”泽村默默地离开两个人的座位。
“狩场啊,毕业了去哪里啊?”
“回老家种田哦。”狩场喜悦道。
“有点志气好不好!”
“降谷啊,毕业了去哪里……”还没说完看见降谷从包里掏出一本杂志,放在自己面前。
“算了,当我没问。”泽村瞥了眼封面头版降谷被选秀相中的新闻,立刻起身走了。
“小春啊。”泽村扶了扶平光眼镜,在小春对面郑重地坐了下来,“毕业之后打算去哪儿打球?”
小春半长的刘海下面眨了眨眼睛:“我去念书,不打球了。”
泽村把眼镜摘下来:“诶?!为什么!”
小春拨弄了一下刘海:“因为我的体型,大概没什么大学会要的吧。”
泽村砸着桌子:“怎么可能!你可是精密的打球机器啊!打点王啊!”
小春朝他微微一笑:“荣纯君,你声音太响了。”泽村背上寒毛竖起。
摊在桌子上,脸蹭着笔记本:“可是为什么不打棒球了啊。”
小春挠着脸颊:“大概是觉得足够了吧,荣纯君你把我们带领到了这样的一个位置,我已经很满足了。”
泽村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情绪,把玩着那副黑框平光眼镜:“虽然你们这么说,我也没办法阻止你们啦,但是除了降谷,好多人都不打了,感觉好寂寞啊。”
小春笑了笑:“可是就算以后都打也不在一个队了,不还是很寂寞吗。”
泽村瘪了瘪嘴,感觉好像说得挺有道理:“嘛,那是不一样的……”
“不过,荣纯君既然你这样说,那不就也有不寂寞的理由?”小春把平光眼镜拿起来在泽村面前晃了晃,“御幸前辈还在打球啊。”
心里一慌,把眼镜拿了下来:“他打得是职棒,我又碰不到他。”
“至少说明他还在打球啊。”
“……”小春你说的什么都那么有道理,但是怎么觉得好像又什么都有点不一样。
就带着这样不知道什么样的心情,泽村把自己毕业后去向的报告递给了片冈。
坐在旁边的落合瞥了眼报告,竟然“呵呵”笑了两声。
片冈盯着这张纸看了半天,微微叹了口气放在桌子上:“泽村,你的这份心意我很赞同,也非常期待你能够进入这所学校和克里斯搭档。”
“选秀就放开手脚地去参加吧,我相信你的实力,也会为你作推荐。”片冈严肃地看着泽村,让泽村的内心一阵激荡。
“好的,BOSS!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BOSS!”
片冈额角上隐隐约约爆出一个十字:“但你能不能先把学校名字的汉字写对?”
落合捂嘴,看向了别处。
踏出办公室的时候,泽村特地回头瞥了一眼,余光中落合和片冈面对面地坐着商量秋赛的安排,片冈把安排写在纸头上递给落合,落合就指着上面几个地方看似漫不经心地分析着。
升上了三年级之后,片冈和落合就一直是这样的工作配合,或许再过五年、十年,只要回到这里还是能看到这样的场景吧。
但是自己却要先行离开了。
队长的职务移交给了光舟boy,原因无他,他那张几十年都不会变的脸在比赛的时候可是百分百可靠的标准,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就权当作“一切正常,队长没有动摇,大家继续努力”。
浅田不止一次跟自己抱怨,青道这两年队长画风突变实在是太剧烈,尤其是自己和光舟的过渡,感觉像从火山搬到了南极。
“其实光舟小子和御幸前辈挺像的,你们会很快适应的。”泽村作为前辈语重心长道。
“那中间还隔了一个你啊。”浅田所在上铺幽幽道。
“臭小子,你什么意思?”泽村掀开被子朝上铺吼着。
浅田没戴眼镜的脸从上铺探了一点出来,突然笑了起来:“因为泽村前辈你实在太特殊了,和谁对比都会很强烈啊。”
泽村愣了愣,似乎从来没看到过浅田笑得这么开心的样子。
“泽村前辈,以后也请继续加油。”浅田钻回了被窝,在被子里面闷闷道。
泽村直直地盯着床板,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喉头略微地发涩,好像一开口声音就会变调,那不是太丢脸了。
“泽村前辈,你最近为什么老戴那副平光眼镜啊。”浅田又突然道,适时让泽村把快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
“啊?”泽村看了眼放在桌子上的黑框眼镜,“让自己看起来深沉一点吗。”
浅田停顿了半天道:“别再戴了,看上去好猥琐啊。”
直到后来在毕业典礼上,看着浅田默默地躲在人群最远的地方擦着眼泪,竟然在收到的礼物里面看到了几封粉红色的信件,光舟把自己一路送出校门,之后和三年级的一同大吃大喝了一顿。
泽村才知道,真的到了这一步也没有回头的必要了,就这样看着前方走吧,毕业也不是一件那么糟糕的事情。
泽村记得秋赛结束后的冬天,在新队伍集训的时候,他抽空和小春、降谷两个人观摩了一天,晚上在青道附近开开小灶。
降谷是个路痴,小春自己拿不定主意,带路的任务全部在泽村一个人身上。
印象当中有个地方还是不错的……
找了半天,最后三个人都饥肠辘辘得不行,只能在街边的拉面摊坐了下来。
为此,泽村被降谷白了一周的眼。
泽村从来不怀疑自己的记性,就算记错了也不会怀疑,因此小学期开始了之后又忍不住去找了一次,还是没有找到那家居酒屋。
明明互相扶着走在路上的触感那么鲜明,说过的那些话就在耳边回荡。
然而就连同那个四眼一起,不知不觉地离开了自己的世界。
他一向是一个自信爆棚的人,在这件事上却从来不敢说什么“一定”的话,但仿佛只要单纯记住这些字句,不用去想实现它有多么困难,就能给人“足够了”的感觉。
我们,一定,会再搭档的。
还没有结束。
“泽村前辈,今天也一个人吃吗?”新来的小捕手小野田背上包在更衣室门口站着,见泽村似乎又换了一套新的运动服,不像是回家的样子。
泽村朝他摆了摆手:“你自己去吧,我再跑几圈。”
小野田叹了口气,斜靠在门框上:“前辈你这样练会把身体练坏的啊,如果真的出了问题我怎么给监督交代啊。”
泽村把衣服塞进包里:“只是跑几圈吧,我也没什么机会上场,这样我比较安心。”
小野田撅着嘴在门边看了一会儿,这个倔强的前辈身影笼罩在更衣室透进来夕阳橙红色的光线里,看起来实在是有点可怜兮兮的。
自从那个叫做御幸一也的捕手转会了之后,泽村前辈就暂时没有登板了,眼看着赛季就要开始了,明明能投出这么漂亮的球,球队也真舍得不用啊。
不过能够把两个天才转会到别的地方只为了贴补自己事业上的亏损,也亏得老板干得出这种事,球员真的就只是人形的金锭子啊。
小野田挥了挥手作别,自己刚升上一军也管不了别人怎么样了。
泽村跑完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在路过的便利店里面买了一份便当,和租房楼下的大叔打了个招呼。
每次打开房门,都会被里面空旷感击得内心异常失落,这样的场景无论看几次都没办法习惯的。随意地用微波炉加热便当,在DVD柜里翻出已经被御幸带走得只剩下几盘的比赛录像带,放进DVD里面看一会儿,等着胃里的食物消化得差不多了,就拿起球棒下楼练习。
每天的生活都是这样的,唯一的好处是终于可以睡床了,最大的坏处是床上到处都是那家伙的气味。
泽村不止梦到自己又走在青道附近的路上寻找那家居酒屋,醒来之后那种走得气急败坏,周围的景色看得都快吐了,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找到的压抑感还积攒在胸口无法散去。
就像那时一样,现在的御幸,时时刻刻充斥在自己的生活当中,却哪里都见不到他。
--“御幸,我想打个赌。”
他记得御幸走的那天他是这么说的。
“赌什么?”手机里面传来轻带笑意的声音。
“我想再赌一次时间。”泽村捏着手机,在距离机场几十千米外的阳台上吹着冷风。
御幸在那头哈哈一笑,深呼吸:“别傻了,你就不能自己靠自己好好打棒球吗,老是要靠追着别人闯一条路的有什么劲……”
“不只是打棒球。”泽村打断他。
这句话说完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出声。听着手机另一端传来的航班播报,那个人身边来来往往的行李箱声,各种奇奇怪怪的语言经过。
“这件事再说吧。”御幸道,“我现在嘴唇上面还有点疼呢。”
“你是不是男子汉啊!这种事情给个干脆一点的答复吗!”泽村对着手机一同乱吼。
“呀……哈哈。”电话那头传来响动,御幸站起身拖着行李箱准备登机了。
最后也只是说了声再见。
有很多次泽村搬着把小凳子坐在落地窗前,看着远处河岸斜上方的夕阳,对面上班族回家之后亮起暖色的灯光。
不知道那个人在租下这间小房子的时候是不是也看中了这一点,这样的景色,这样的风,总是会提醒他人生就是这样的,从来没有什么“一定”的事情,没有绝对的完美,也不会有绝对的糟糕。
有时候老天爷都看不惯犹豫不决的人。
再一次在赛场上见到那个家伙,竟然就是在那个两人最后投捕的场地上。
他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天才捕手,在场上掌控着整个比赛的走向,但他胸前的字样从“Dragons”变成了“Tigers”,而自己站在他对面的时候,他不再戴着护具,而是戴着打击帽,手里晃动着球棒。
与阪神老虎队的第二场比赛,泽村被一军监督换上了投手丘。
挡风镜后面的眼神没有任何的情绪,就像是普通的打者在戒备投手的投球一样。头发剪短了,眼眶好像深邃了一点,人也瘦了一点,刘海变成了二八分。
坂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给出了外角球的标记。
怎么可能,这么喜欢猜球的家伙,又是这么了解我们的人,怎么能投外角给他喂球。泽村摇了摇头。
坂口依旧给出了一发外角球的暗号。
泽村站定,侧身开始投球,但是步子跨得有些过度,出现了严重的控球失误,这发外角球几乎是笔直冲着打者的内角去的。
御幸嘴角翘了翘,充分地挥棒,将球毫无悬念地捞向天空,带起的风似乎都能吹翻投手的帽子。
泽村看着球飞跃了一个巨大的弧度,落在护栏后面。
被猜到了。
监督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让泽村继续站在投手丘上。一局过后,轮到泽村的打席。
对面的投手是个速投派,一发纵向滑球被泽村大力击出之后,御幸无奈地脱下了面具,看着球落在右外野边线的地方,等到传回来的时候人已经跑到了三垒。
这家伙在高中可是最擅长对付降谷纵向滑球的人啊。
下一棒一定会抢分。板凳区教练给了暗号,分差只有一分,已经是8局末的时候,平局对他们不利。
果然下一棒一上来摆出了触击的姿势,投手投出弹地球之后立刻将球棒收起。
泽村的脚程还是快的,如果真的被短打成功,回到本垒拿分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御幸站起身,给内野手比了个姿势,进行趋前防守。
然而之后泽村却突然朝本垒的方向笑了一下。
投手投球的瞬间,打者将触击的姿势变成了挥棒。
如果这球被打出去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御幸这样想着,看着前面的打者因为变速球而走形的姿势,最后还是堪堪用球棒尖端碰到了一点球,把球扫了出去。
来不及了。所有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然而泽村却没有停下脚步,因为在投手投球的瞬间他已经起跑了。
跑垒指导员气急败坏的叫喊声他无暇顾及,现在他的面前只有一个本垒,本垒上站着那个让他一看到就恨得牙痒痒的人。
短信只回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到现在为止没打过电话,连换发型这种事情都不跟自己商量,虽然这样看起来挺帅的。
就像这个人不知道有多少次也对着落地窗前的那个风景看了许久,隐隐约约觉得会再见面,却不知道再一次是在什么时候,所以一旦终于见到了对方,又怎么能不抓紧靠近的机会。
御幸的脸上挂着“不要乱来”的表情,泽村低下头一个飞铲向本垒划了过去。
捕手被绊倒在了地上,大概是怕压到他,两只手撑在了泽村头的两侧,那只抓着球手套就悬在他胸前几厘米的位置。
御幸头发上的汗水滴到了泽村的脸上,呼吸打在他的面前。
泽村看着御幸的眼神深深浅浅变了好多次,大概是第一次看到他在处理紧急事件时,在伪装自己之前会有的正常人的反应。
那几个表情明显就经历了“吓死我了,你在搞什么鬼”,“被撞到了好痛”,“现在这个姿势是不是有点尴尬”三个阶段。
跑者被捕手遮挡住了视线,所有人都探着头张望情况,裁判也是一脸纠结的表情,所以没人注意到跑者嘴巴微微动了动,接着捕手轻笑了一下,用手套轻轻碰触了一下跑者的胸口。
中日龙拿下了这一分。
回到板凳区的时候,一军监督瞥了眼泽村,手撑在栏杆上道:“刚才为什么投了个内角?”
……被发现了。“因为感觉投外角会被打到。”泽村回答。
“事实证明他猜的是内角。”一军监督面无表情地看得泽村内心一阵一阵的慌。
“那刚才那个球又为什么要跑呢?”一军监督又问道。
泽村把打击帽脱下来,捧在手里:“……因为觉得能得分。”
“哼。”一军监督冷笑了一声,“虽然只是原因之一……”
“但是,小鬼,你说得没错。”一军监督正了正头上的帽子,“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你在一军?”
泽村摇了摇头,这个他也不明白。
“能得分为什么不跑,明明知道对方了解自己的配球为什么不配内角。”一军监督站直了身体,摸着自己的厚厚的三下巴道,“还有即使知道自己不能一直上场还会认真地完成每一天的练习,眼中的神采从来没有暗淡过。”
“小鬼,我欣赏你。”监督晃了晃脑袋,吓得泽村赶紧看了一眼后面正在做记录的小林,对方也是一脸看见世界末日的表情。
竟然被这样的监督夸奖了。
比赛结束之后,小野田看着泽村前辈前所未有地快速理着包,还没等大家一起走就冲出了更衣室,感叹了一下果然遇到那个传说中的捕手就是不一样。
然而在跑向对方更衣室的时候,看见另一个身影也早早地候在了走廊里。
御幸看见泽村在还隔着一段距离的地方站定,就这样对视了一会,脸慢慢变红,然后转到一边。
这种尴尬直接传染给了御幸。
这种时候,吃饭这个话题永远是用不烂的。
御幸主动走过去,本来想拍拍泽村的肩膀,抬起手的瞬间又感觉有些尴尬,只好放了下来:“吃些什么?”
泽村道:“随便。”
随便么……。
车子在陌生的街道上转来转去,如同泽村预想,御幸的车技也好得出奇,得益于他一向不紧不慢的性子,车子开得很稳,一路上泽村没敢问什么,御幸也乐得专心开车。
车子停进了一处看起来不错的居民小区里,御幸掏出车钥匙一按,后车灯闪了两下,潇洒地把车钥匙塞进口袋里。
然后御幸带着泽村出了地下停车场,绕到地面上,在一栋看起来很高档的居民楼前停下来,在门上的密码按了一串数字,接着把门打开。
泽村这才意识到这是又要跟着御幸进他家里的意思。
“……这么突然来你家?……”泽村低着头走进楼里。
“不然呢?”御幸把铁门关上,“养车还款我一个月工资差不多就花完了,没钱订高档的餐厅,去人多的地方又会被认出来,只能带你来这里啊。”
两个人之间尴尬的气息(泽村单方面这么认为)进入到电梯之后飙升到了一个顶峰,御幸很自在地找了一个角落站定,泽村只能对着这电梯门面壁。
数字还很不给面子地跳到20电梯才停,门开的一瞬间泽村从里面窜了出来,愣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认路,直到后领子被揪住拖进了一个房间。
室内一如既往地扑来一股冷空气,里面还没开灯,从被拉进门到关上之后,泽村身前压着的黑影就一直没有退去。
泽村大气不敢出,因为一旦喘气,属于御幸一也的气味就会疯狂地涌入泽村的鼻腔,而且这些气味的主人此时没戴黑框眼镜,瞪着一双发亮的眼睛看着自己。
“你……这个白痴……”
泽村还没来得及问,便被另外一张嘴堵住了嘴巴,御幸大一号的身板压上来,泽村无处安放的两只手只能绕过他的脖子,摸着他后颈上出来的一层薄汗,闻着……不,他没办法呼吸。
“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御幸开口的时候泽村得空深吸了一口气又被堵了回去,神志有些混乱地意识到这是在说刚才比赛里面无意识脱口而出的那句“我没有你也不行”。
泽村发誓,这句话绝对不是他的风格,而且他当时在能克制自己舌头和嘴巴之前,声带已经开始震动了。
“我明明已经……做好准备了……又被你搅乱了……”
泽村感觉这就像是游泳的时候换气一样,御幸说话的时候就是自己偷气的时候,连着喘了几次被抱着头俯视了一会儿。
“你怎么还没学会?”御幸嘴角一抽一抽的。
泽村把绕在御幸脖子后的手收回来,擦了擦嘴角:“我找谁练习?”
御幸拉了拉泽村两边的脸颊:“你肯定没把DVD柜里的录像带看完。”
……什么意思?在泽村愣神的时候,御幸松开手转身走进了客厅里,从厨房的冰柜里拿出了一瓶运动饮料和一些食材。
接过御幸扔过来的饮料,看着他戴上围裙打开灶台开始洗手,泽村感觉整个人有点恍惚。
“……先吃饭?”泽村拧开饮料瓶。
御幸回过头歪嘴看他:“不然你还想让我对你做些什么?”
收到话里的意思,泽村脖子一缩,捏着饮料瓶乖乖地走到客厅里的沙发上坐定。
比之前那间租的房子小了一点,家里面还是不会有多余的装饰品和家具,但看起来没那么空旷,至少沙发前的茶几上乱糟糟地堆放着零食和书籍,沙发边也堆了一堆的杂志和记分册。
沙发还是一向的柔软,背后是一片视野很宽广的落地窗和阳台。
御幸把食物端出来,看见茶几上已经被理得差不多了,泽村手里的饮料瓶也快见底。把盘子端上茶几,搬了另一个小凳子坐在他对面。
“你又经常睡沙发吗?”泽村端起碗筷问。
“……嗯。”御幸点头。
“怎么说都要盖被子好好地躺着吧,一边看电视一边就睡着了,再软的沙发也会浑身酸痛的,尤其是肩膀和脖子……”泽村看见御幸瞥了他一眼,“我已经尝试过了。”
“知道了。”
把东西收拾好,外面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泽村看着落地窗外的景色愣神,身边一陷,自然就朝御幸身上歪了过去。把身体转过来,和御幸一起面对着电视机的方向,头靠在沙发上面望着天花板。
“……感觉也不是很糟糕。”泽村突然冒出一句。
“你指什么?”御幸接得很快。
“不能再一起打球这件事。”泽村看着天花板白色的漆刷上去的纹路,看得有些入神,好像刻意不去思考接下来的话说出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嗯。”御幸应了一声。
“就算以后不能天天见面,我们也可以一天发一条短信,一周通一次电话,一个月见面吃一顿饭,每一年都在一起住一段时间。”
“不要擅自做这种决定啊,我还什么都没说……”御幸感觉身边一轻,泽村面对着自己蹲在沙发前,用严肃的眼神打断了自己。
御幸上前揉了一把他的头,扯了扯右边的脸颊:“你确定?”
泽村抓住他的手,瞪大眼睛:“你还是御幸一也吧……”
“……”
“亲都亲过两回了,我也没拒绝过你,况且我泽村荣纯是个言而有信的男子汉啊。”泽村深吸一口气,十指交错用左手握住御幸的右手。
御幸的手凉凉的,过了一会儿听到他闷闷的声音从头上传来:“这样不是队友,不是投捕……泽村你真的明白吗?”
泽村抬起头,对上御幸的眼睛,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是家人。”
不是队友,不是投捕,恋人是给那些终有一天会分开或是结婚的人准备的词语。不需要这些,只是想做家人,这样一切的陪伴都有了最充分的理由,即使分开了很远的距离也一定会回到对方的身边。
泽村看见眼前曾经性格恶劣的四眼皱着眉把脸低下去了,肩膀一抖一抖的:“……还以为你会说什么肉麻的话。”
“这样不肉麻吗?我想了很久的啊!”泽村探身把御幸抱在怀里。
御幸轻笑了一声,回抱住泽村:“好,做家人。”
现在正好是春末夏初,客厅灯光不够亮,这个相连的姿势虽然别扭,倒是让泽村回想起了那个一直在梦中重复的场景,算算时间,好像夏甲的比赛再过一个月就又要开始了。
就算真的彻底结束了,也会有新的开始。
“那我们做个规定,以后谁进了季后赛另外一个就住到谁家里,两个都没进就猜拳,去赢的人家里住。”泽村拍着御幸的后背计划着。
“你这简直就是在消磨我比赛的积极性啊……”
这个赛季最后,御幸和泽村真的没有一个打进了季后赛,倒是成宫所在的读卖巨人过关斩将,和结城所在的养乐多燕子大战了好几回,最终在所有人意料之内无趣地拿下了联盟的第一。
在家里打包着要带去的行李,因为之前和御幸分开的时候猜拳输了,第一次实施这个计划泽村就要自费上路。总感觉好像便宜了那个家伙,第一次应该让容易动摇的人买车票过来吧!
刚刚结束公式战球队也会暂时休整一段时间为之后的秋训做准备,泽村拿着休假条来到球场的时候,正巧看到了从里面出来的一军监督。
穿得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感觉,随性了很多,戴着颇有文艺气息的老头帽,看到泽村甚至还打了个招呼,然而仍然无法抹去他三角眼中时时刻刻存在的狡诈的精光。
泽村站定毕恭毕敬地问好,转念一想这个时间似乎不是监督放假的时间:“您怎么这个时候……?”
一军监督看起来胖,事实上有着和泽村差不多的身高,一手插着裤袋,一手摸着下巴,观察着泽村:“你过来请假啊?”
泽村被看得背后一片鸡皮疙瘩:“是!”
一军监督歪了歪嘴:“现在的年轻人啊……你们小心点不要被发现了,否则以后日子苦着呢。”
“……”泽村感觉冷汗从背上淌了下来,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这个监督的眼睛。
监督的三角眼看向了泽村的身后,收回眼神道:“本来想请你坐下来聊聊,但你慌慌张张地,我也不好意思让你误了车啊。”
“哪、哪有!监督的好意我一定领!”
“你知道最近坂口被开除了吧。”监督在路边找了一个长椅坐下来,伸手招呼泽村也坐过去。
泽村僵着上半身坐定,点了点头。这个赛季结束之前,球队里就有风声说有人把坂口和别人用金钱交易打假球的证据交给了上层,到底哪几场是假球其实泽村不太清楚,但至少成宫的受伤可以算是他的杰作。
监督把帽子拿下来,偶尔也让常年不透风的头顶感受了一下初秋凉爽的风:“我作为监督,自然是没有办法左右球队里面的纷争,也保不住那些真心想打球的球员。”
泽村的手紧了紧。
“像我这样的人,不去碰的话就能继续安稳地呆在自己的位置上,这点我当然是明白的。”监督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天空,“但是不得不说,小鬼,你让我这把年纪的人感到不甘心了,想起来这几年忍气吞声地坐在监督的位子上,真是没有骨气。”
“看着那些抱着梦想跨入职棒的孩子们眼中的光芒越来越暗淡,我又怎么能安心坐在这个位子上,怎么能让他们看到这样的棒球,怎么能让他们失望?”监督这样说着,脚边掀起一些落叶,野球场里能听见稀稀落落的击球声和球砸入手套的声音。
“小鬼,你还会打下去的吧。”监督把帽子戴上。
泽村回神,大声道:“会!绝对会的!”
监督点了点头,站起身,拍了拍裤子:“我在老家长野那里开了一家小饭馆,以后要记得来光顾。”
泽村呆滞地眨了眨眼睛:“监督……你也是长野的?”
监督哼了哼,并没有回答泽村的话,转而道:“新监督是我认识的人,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给我好好打下去。”
转身没等泽村又问些什么,就走远了。
抱着一肚子不知道叫做什么的情绪在新干线上沉默了半天,泽村看着窗外闪过的一片片陌生的楼房和景色,一时间竟然也忘记查看一下手机看一看御幸有没有联系自己了。
一直到从拥挤的站点下来之后,泽村才感觉上衣口袋有微微的震动感。
“我说你啊……叫我联系你却不回。”御幸的声音在那一头响起。
泽村在人山人海中找了个拐角站定,看着形形色色的路人拖着行李箱夹着公文包在面前走过:“这好像是你第一次主动打电话过来哎!”
“……别说些有的没的,到哪儿了?上车了没?晚饭要吃些什么?”御幸快速地问了一串。
“还在车站,人太多了,估计叫不到车啊,晚饭随便。”
“那你上车了发我短信。”
“好。”泽村把电话挂断,长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在感伤些什么,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来来去去了多少人,至少手中电话那头一直都会是那个御幸一也。
既然决定了,就要早点意识到这一点啊,泽村荣纯!如果自己动摇了,那家伙会动摇得更厉害的啊!
晚高峰导致几个小时后,泽村终于敲开大门,把一身油烟味的御幸扑了个趔趄。
每一次分开,都是为了下一次更好地把对方抱在怀里。
没有什么事情是糟糕到无法挽回的,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