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多的时候,程言背着包走出了医院。

  本来他该打车回家的,不知为何,等上了车之后心念一转,说出来的成了另一个地址。

  六月份的太阳已经很辣,这个时间没多少人会在外头乱晃,程言在那筒子楼跟前站了老半天,看了眼手边破得看不清颜色的木马,没顾得上那玩意儿被晒得很烫,直接坐了下来。

  就像记忆一样,很多事物只要存在过,就算现在已经被拆得七七八八,也一定会留下点痕迹。

  那栋三层楼高的家属大院早没了,身后他上过的这家幼儿园也没了,可总归还留下了点他记忆里的东西。

  他低头摸着那残漆斑驳的木马,过了会,看见有一双脚停在了自己跟前。

  那人手里还拎着几个塑料袋,其中一个不小心掉了下来,连着里头的油纸包一道滚到程言脚下。

  程言捡起来,拂了拂油纸包上沾到的灰,说:“差点就不能吃了。”

  李冬行直勾勾瞅着他,脸色被太阳晒得有点发红,磕磕巴巴地叫了声“师兄”。

  程言拍拍边上另一头木马,说:“坐。”

  李冬行听话地坐了下来。

  一米八几的大男人,长手长脚地蹲坐在矮小的木马上,他还不敢碰到程言,两腿紧紧夹着木马,手里攥着几个塑料袋放在膝盖上,乖巧得跟个坐在课堂上的小学生似的,看着更滑稽了。

  程言拿着那袋生煎包,知道这本来就应该是给他买的,只是还没送去医院就被他中途撞上了。他塞了一个进嘴里,边嚼边说:“你这几天住舅舅家?”

  李冬行摇摇头,小声说:“没。”

  程言一扬眉。

  李冬行跟怕他生气似的,赶紧说:“我……我就睡在办公室……”

  程言心头一晃。

  他本来就是见李冬行出现于是随口一问,这会才想起来他对之前说过,让李冬行在事情结束后赶紧搬走。

  没想到这人还真马上照做了。

  “又睡沙发?”他想起刚认识时候的事,哭笑不得。

  “我有留意着不被人看见……”李冬行看着更羞愧,垂着脑袋细细地说,“很快,很快就走。”

  程言一时无言。

  这看着傻里傻气的,怎么和前几天看见的那个人又一点都不一样了?

  他甩甩脑袋,让自己不要多想,岔开话题:“王沙沙说薛湛前天头七。”

  李冬行眉间轻蹙,低低说:“恩,我去看他了。”

  程言长叹口气:“韩征被抓了,算是也给了他一个交代。”

  “希望吧。”李冬行抬起头,盯着面前的空地,郁郁地说,“我有些后悔。我以前好像一直都没好好了解过他。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程言看他一眼,一个没忍住,拍拍他肩膀说:“人都是这样的。每个人都那么复杂,谁又能保证自己真能把那么多面看透看清?”

  李冬行的眉毛动了动。他看起来很像想抬手碰一碰程言,可还是没这么做。他僵着身体,重重吸了口气,对程言说:“对不起。”

  程言:“又怎么了?”

  李冬行无奈地闭了闭眼:“我也不知道……师兄,我不知道现在该不该,还能不能对你说这些。我不是想让你原谅我,或者相信我什么。我只是想道个歉……我不该对你做那些事,说那些话。这几天我就像做了个很长的梦一样,直到天台上,我听见那隐约,头特别疼,突然就……就醒了。”

  程言试图理解这几句话,但他暂时失败了。

  再见面以来,那一直在他心里盘桓的可能性终于被李冬行亲口说了出来,他的心脏狂跳着,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你……”

  他想问,你回来了?又觉得李冬行好像一直没走。


  他发现自己居然一点都不怀疑眼前人是在骗他。

  看一眼就知道了……只要他用心去看一眼。

  有些最本质的东西是装不来的。

  程言止不住地开始笑,他算是尝到了什么叫柳暗花明的滋味。

  老天待他,是真开眼了。

  “师兄,我不会骗你我不记得那些事,因为我记得,而且……那确实就是我。”李冬行蹙着眉苦笑了下,“好像这么多年积攒的怨气一次性都发泄了出来。很多念头,我从来不敢去想,但这其实何尝不是一种自我蒙蔽?他替我想了,替我说了,替我做了。我不能怪他,师兄,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