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围观着的老师学生都自动给他让了道,有一些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传来。

  他们会说些什么呢?

  李冬行是个精神病,他的师兄也是个有暴力倾向的彻头彻尾的疯子?

  程言明白自己这会在他们眼里是什么模样。如果在医院的时候他像个不修边幅的流浪汉,他现在就像个不识好人心、随时可能抽出把砍刀发泄一番的,不讲道理的混账流氓。

  他们也许会问,那个看起来脾气很好,温和有礼的程老师上哪里去了?

  程言冷笑了下。

  他没法再演下去了,到这一刻,他完全失却了耐心。他撕了脸上那张照着徐墨文画出来的面皮,由着从小到大积累下来的戾气往外噗嗤直冒。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而那个他这辈子认识的最好的人,这会还躺在医院里,口不能言,对着一大盆想当然泼上来的脏水,却没法为自己辩解一个字。

  、无辜者(四)

  程言回到医院里,推开病房门,见穆木正守在李冬行床前。

  听见程言进来,穆木飞快地抹了把眼睛,然后站起来,强笑了下说:“你不多休息休息?”

  程言走过去,直接在床上坐下,毫不避讳地伸手摸了摸师弟的额头,说:“在这里我才能休息。”

  穆木拉了拉他的胳膊,小声问:“你还好吧?”

  程言没抬头,继续温柔地注视着床上的人,说:“挺好的。”

  穆木又有点哽咽:“医生说冬行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醒……”

  程言平静地说:“我知道。”

  身上没肉眼可见的伤,自然也就没有确切能痊愈的那天。凌晨的时候,程言坐在病房里,已经听见了医生和穆木在外面的交谈。

  医生说,李冬行的情况和某些植物人差不多。

  对现代医学来说,大脑和意识仍然是黑匣子一般的存在,李冬行毫无缘由地深度昏迷,他们也束手无策。

  结论是李冬行随时都可能醒过来。

  换句话说,他同样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几个小时前,程言只允许自己听见前一句话。他坚信着师弟下一秒就会睁开眼来,因此不愿意让自己的视线移开一点点。而刚才在小红楼爆发过后,那些杂七杂八的恐惧和担忧都被那一瞬喷发的岩浆冲击得灰飞烟灭,他的脑子反倒奇异地冷静了下来,不再拧巴成一团,慢慢恢复了平时的思考能力。

  他想,就算真的暂时睡着也没什么。师弟累了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能休息休息。他倒是希望李冬行能不闻不见外头那些巨浪滔天,在梦里头安安逸逸无忧无虑。

  但他得醒着。因为外头那些风雨,还需要他这个醒着的人来扛。

  穆木盯着他看了几分钟,迟疑着说:“你刚打了韩征?”

  程言反问:“别的老师告诉你的?”

  穆木摸了摸手机,点了点头。

  程言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弧度:“他们是不是想提醒你小心点?”

  穆木咬了下嘴唇:“程言……”

  “放心,我真没事。”程言拍了拍她的手背,又转回头去,握紧了李冬行的手,自言自语似的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不会再像刚才从这里走出去时那样,东倒西歪,像个茫然无措的醉汉。打了韩征那一拳以后,他仿佛向全天下宣了战。

  众口铄金,范明帆被逼走的时候,他没能帮上忙;现在风口浪尖上的人成了师弟,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看着师弟走上老范的路,背负起莫须有的骂名。

  李冬行没法为自己辩解,旁人也未必肯听这辩解;不过没关系,他会成为师弟的嘴和手脚,他会尽自己一切所能,去找到这件事的真相,告诉韩征和其他那些忙着盖棺定论的人,他们都错了。

  穆木瞧出了他眼里的斗志,似乎稍稍放心了些,从床头柜上拿起两个苹果,说:“我去削水果。”

  她匆匆地走出病房,在门口撞见了王沙沙。

  王沙沙抬起手落在穆木肩上,穆木靠过去,王沙沙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穆木的头发。两人短促地拥抱了下,穆木回头看了眼病房,不知说了什么话,转身接着往水房里走。王沙沙站在门口,有半分钟没有动弹。

  他身上穿着警服,头发失去了往日的油光水滑,还有着被帽子压过的痕迹。他的眼睛也充着血,配上那张血色尽褪的小白脸,当真像一只跑了好几百里路的兔子。


  程言坐在屋里,看了他一眼。

  王沙沙的腿挪了挪,还是就站在门口,没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