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行握住他手腕,说:“韩老师也很努力,师兄,这阵子我真的好多了。”

  他这般恳切地为韩征说话,程言不好再插手,只是拽了拽李冬行肩上的书包带子,说:“书包拿来,你回去就好好休息,不准再干活。”

  李冬行拉着书包带子不肯放。

  程言无语,嘲笑了句:“你就这么喜欢这破书包?”

  大约是头真疼得有些犯晕,李冬行居然撅了撅嘴,近乎执拗地把包带子往后扯了扯,说:“上次说好的,我帮师兄背包。”

  程言满心莫名,什么时候说好的?努力一想,好像是有一回在办公室里,有人说以后要帮他背书包。但那时候同他说话的,不是小未么?从何时开始,李冬行已经能记得小未说过的话了?

  他心中一惊,见李冬行依然很难受,便忍着没有细问,只陪着师弟先回家去。

  随后几天,程言小心留意着,确定李冬行头疼没有再犯,稍稍吁了口气。与此同时,他也发现,李冬行说的病情有好转,似乎并非虚言。

  以前几乎每一天,李冬行的其他人格都至少会冒出来一次,多数时间是郑和平或者梨梨,偶尔是小未,或者是阿东。有这些人格在,程言总觉得家里住了不止两个人。而这些天他忽然意识到,他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其他人了。

  这变化应当是好事。他第二天就翻了许多文献,虽然没找到用经颅磁刺激成功治疗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的先例,但搜到了好些韩征这些年发表在大小期刊上的方法论文献。从理论上看,这方法确实存在行得通的可能性;退一万步来说,至少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为了确保自己这个外行没有理解错文章的意思,程言还特意去请教了穆木。穆木一看文章标题,就笑他又针对韩征,回答问题之余,还嘲笑了程言一通,说他放一百个心,师弟再怎么信任韩老师,都不会跟人跑了,他没必要老这么爱喝醋。

  程言对此颇为不屑,他喝什么醋?难道为了韩征长得帅?

  他只是不太喜欢这个人罢了。

  程言也试过找一个自己不喜欢韩征的理由。韩征为人并无可指摘之处,中心全体师生都挺喜欢他,就连程言这个老对他不冷不热一看就心存芥蒂的人,他都总是笑脸相迎。

  程言想了想,可能就是因为这人看起来心术太正了。

  这世上不是没有好人。程言身边少说就有两个。然而徐墨文清正不阿,对旁人却稍显冷淡;李冬行温柔心善,却因为那点毛病而对外人谨慎疏离。

  有什么人是真正表里同一毫无瑕疵的?

  只有假人。

  他对穆木说了,穆木骂他自己是个愤世嫉俗的混蛋,非得证明每个人都和他一样,有点小毛小病才高兴。

  程言并不以为意,他没兴趣去证明韩征身上的毛病,他这人就是个自私的混蛋,只要韩征不来惹他和他在乎的人,就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他都未必关心。

  只是他不喜欢一个人,就有对其敬而远之、顺便提防些的权利。


  当然,假如韩征真的能帮到李冬行,他这点心里的不舒坦,定然都会变得微不足道,甚至可能从此刮目相看也说不定。

  随着李冬行一天天好转,其他人格有了些许反应。

  有一天在厨房里,程言撞见了郑和平,郑和平把煮好的饭菜端出来,难得有些沉默,只在程言吃完饭,照例谢过他之后,边收拾碗筷边抹了抹眼,嘟囔一句:“以后得多教教冬行。”

  梨梨还好,少女没那么多烦恼,只稍微抱怨了几句李冬行,说上回新买的裙子她都没什么机会穿,就又若无其事地看起了电视剧,就是看着看着突然惆怅地说:“时间越来越少,什么时候能看到这剧完结啊?”

  只有小未的反应最大。

  那天晚上,程言已经睡着了,隐隐约约好像感觉到床铺颤了颤,一转头,就见自己床上多了一个人。

  大冬天的那人就躺在被子外头,蜷着手脚,脑袋埋在程言背后。

  程言一看就知道那是小未,小未最喜欢在半夜出来,所以他才习惯性地不锁门。他翻了个身,先把被子拉起来给小未盖上,免得第二天李冬行感冒,然后摸了摸小未脑袋,问他怎么了。

  小未低低地说他害怕。

  程言:“是不是怕黑?”他打算起来开灯。

  小未摇头,轻手轻脚地抱住了他,哽咽着说:“小未怕以后再也见不到言哥哥。”

  程言惊呆了。

  他光顾着为李冬行的好转欢欣鼓舞,却忘了这对其他人格意味着什么。

  假如李冬行的多重人格症状真的会痊愈,那是不是以后他都见不到郑和平、梨梨,尤其是这个会蜷在他怀里,全心全意依赖着他的小男孩了?

  黑暗之中,程言的心口像是被轻锤了下,他搂着小未肩膀的手更紧了些。

  “不会的小未,言哥哥一直在这,你想见随时可以见。”他轻言细语道。

  “骗人。言哥哥会丢下我,到处黑黑的,只有小未一个人。”小未揪着程言睡衣领口,几乎把那扣子拽了下来,嘴里很轻很轻地念叨着,“……小未会不会死?”

  程言心里揪得更难受了。他慢慢用手指梳着小未脑后柔软的头发,将他揽进怀里,说:“不会的,别怕,小未只是生了病,等病好了,就能好好长大照顾言哥哥,以后再也不会难受了。”

  男孩信他的每一句话,渐渐安心下来,平缓呼吸不再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