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0 A.M. 临栖市中心医院 七楼
这里没有刺鼻的消毒药水味道，也没有愁眉苦脸的家属和匆匆忙忙的医护人员，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一位穿着米黄色碎花长裙的女士缓缓走向七楼最角落的一间房，系着蝴蝶结的平底鞋有节奏地踩在走廊上。
她来到房间的门前，轻轻拨了一下自己前额垂落下来的几缕发丝，敲了敲门，用一种调皮的语气问到：「你好，苏医生在吗？」
「进来吧。」
在她问出这句话后，温柔的男声隔着木门传了出来。虽然苏仰只回答了三个字，但李素夙可以从他的语气里感觉到他是带着笑意说的。
李素夙毫不犹豫就推开了门，整片澄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洒了一地，窗外刚好能看到绿油油的树叶，筛落的阳光让整个空间看起来很温暖。
对着正门的办公桌上放着天蓝色的马克杯，旁边是整齐放着的文件夹和一个红色復古郵筒造型的收纳笔筒。办公桌前摆着两张黑色的椅子，上面放着米白色的腰垫，看上去十分柔软。房间的右边放了一个四层的银白色书架，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外语书籍，李素夙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瞥了一眼就转头看向左边。
苏仰站在咖啡机前，他将刚烹煮好的咖啡倒出，浓郁的香味在空气中飘散开，热腾腾的蒸汽顺着杯沿冒了出来。煮好咖啡之后，他又从架子上拿起一个干净的杯子，将提前准备好的酸奶倒了进去。
李素夙伸长脖子看了他一眼，眯起眼睛调侃道：「不知道苏医生是来上班呢，还是来享受生活呢？冰箱电视咖啡机一应俱全啊。」她将手袋放在左边的椅子上，扶着凸起的小腹慢慢坐下。
「只有咖啡机是我自己带来的，冰箱电视都是医院配送的。」苏仰将那杯酸奶放在李素夙面前，「酸奶含有丰富的乳酸菌，特别适合你这种牛奶不耐受的孕妇。」
李素夙捧着杯子喝了一口，笑眯眯问：「你还兼职妇科医生啊？」
苏仰眨了眨眼：「常识而已。」说着，他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文件，认真阅读了起来。
「喂喂，你难道不应该尊重一下病人吗？都不关心关心我，小心我投诉你！」李素夙放下杯子，假装抱怨。
苏仰用手中的笔轻轻敲了一下桌子：「不要整天把病人两个字挂在嘴边，这样容易变得悲观。」
李素夙依旧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右手上的钻戒在光线的照耀下，折射出淡淡的银光。苏仰一想到自己的高中同学即将成为一位幸福的母亲，心中少不免有点感慨。
时间过得真快啊。
苏仰说：「你跟来我这里的小孩没什么区别，给颗糖就高兴。」
李素夙对他做了个鬼脸：「你给我的明明是酸奶。」
李素夙和苏仰是高中同学兼好友，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可苏仰每次看到李素夙，总觉得她还是当年那个俏皮活泼的女孩，表面看上去温顺，却是个泼辣性子。
当然，他知道李素夙早就不是那个调皮的女孩了，现在的她坚强贤惠，该稳重的时候绝不嬉皮笑脸，是个成熟的女人了。
只是偶尔才会流露出这样的表现。
李素夙在六年前和同为他们高中同学的陈阳结婚，这两口子自从高中在一起后，没少在朋友圈大秀恩爱，各种旅游同行的照片，日常逛街的琐事，只要是有李素夙在的地方都能发现陈阳的身影。
苏仰至今还记得李素夙一蹦一跳给他递喜帖的样子，脸上洋溢着无限的幸福，仿佛自己也能感受到她的喜悦。
陈阳这个人也特别有意思，高中时候班上的人都叫他预言家，因为他总是可以精准猜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比如某老师会在明天来一个突击小测，又比如下周某薯片一定会减价等等。就连他当年追李素夙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最多一年时间，他一定可以把李素夙追到手。
他真的做到了。
于是他们班上一直有这样一个说法——考试前拜陈阳，比拜佛祖灵验。他们高考前排着队让陈阳给他们挨个挨个说上一句逢考必过，金榜题名，不知道是不是陈阳天生自带光环，连他身边的人都有幸沾上一点好运，反正高考成绩出来后，他们班的平均成绩是全校最好的。
苏仰以前跟陈阳的关系不错，在婚礼上还给陈阳当伴郎。当时陈阳故意调侃他说，这么多年还没个女朋友，说不定以后自己的孩子出生了，他还是一条单身狗。
结果，一语成谶。
要怪只怪陈阳这张嘴太过灵光。
「最近情况怎么样，睡眠质量有改善吗？」苏仰从回忆里抽出身来，抬头问李素夙。
李素夙拿出纸巾擦了擦嘴，然后把纸团揉在手心里，笑着说：「挺好的，十一点准时睡觉。」
她话刚说完，苏仰俊美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怀疑的表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来都来了，又何必撒谎。」
李素夙一直挂着的笑容终于出现了裂痕，虽然她的嘴角依然是勾起的，却变成了一个无奈又嘲讽的角度。
她垂着眼，平静地说：「陈阳出轨了。」
陈阳出轨了。
她像是在简单陈述着社会婚姻学中出现的一种现象，一切都和自己无关，出轨的并不是她的丈夫，而是某个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人。
窗外的树叶被微风轻轻卷起，然后又松开，金黄色的阳光和树叶的阴影交替落在她漂亮的脸蛋上。
……
晚上，苏仰回到家中，他刚脱下外套，放在玻璃桌上的手机突然不安分地抖动了起来，高频率的震动碰擦着桌子，发出了一阵嗡嗡的声音。
苏仰把手机翻过来，素夙两个字印在屏幕上。李素夙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一般情况下，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她绝对不会在晚上打电话过来。苏仰皱着眉，他忽然想起了今天李素夙说过的话，隐隐约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素夙？怎么了？」
李素夙哽咽着说：「陈阳他喝多了……现在他……现在他拿着酒瓶在砸玻璃罐子……啊！」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苏仰耳边炸开，当中还混杂着陈阳骂骂咧咧的话。
苏仰连忙问她：「你现在安全吗？他有没有伤害你？」
李素夙抽泣着说：「没有，但是他情绪很……很不稳定。他在大厅乱扔东西，把很多药到处扔！我、我现在在阳台！外面的风很大，很高——」或许是太过害怕，李素夙变得语无伦次，不知道为什么提起了一些往事，「我想起以前和他一起坐摩天轮的时候……真的很浪漫，我看见了摩天轮。」
苏仰侧过头，把手机夹在肩头和脸颊间，他重新穿上外套，说：「你现在去房间里待着，锁好门报警，我马上过来。」
听见苏仰说报警，李素夙的反应异常强烈，她马上跳了起来，激动地说：「我没骗你！但是不……不能报警……我不可以报警……我不可以报警！你不用过来！」
最后一句话，李素夙几乎是嘶喊出来的。
李素夙的反常让苏仰愁惧兼心，他只好深呼吸，让自己保持冷静。苏仰放慢语调，用平和的语气问：「好，但是你现在告诉我，你能确保自己和孩子的安全吗？」
苏仰不知道李素夙为什么会这么抗拒报警，这种家事他作为外人并不全然了解，可能当中还有很多难言之隐。他只能将李素夙怀孕的事情列为一个重要的筹码，希望可以让李素夙冷静下来再做决定。
如果腹中孩子即将面对危险，这绝对可以让一位母亲疯狂，这是女人的天性。
苏仰必须要让李素夙意识到她现在所面对的状况，报警才是最好的选择。
李素夙陷入了一段沉默，只剩下陈阳毫无逻辑，喃喃自语的声音。
等李素夙再次说话的时候，她又换上那熟悉又活泼的语气：「嗯，我明白，让他发发酒疯吧，应该很快就没事了……谢谢你啊苏仰。」
苏仰还没来得及回应，李素夙已经把电话挂了。
最后，苏仰还是停下了换衣服的动作，李素夙既然不愿意别人插手或者介入，他也不方便管别人的家务事，只好想着半小时后，给李素夙发一条短信，确认她的安全。
只是这次通话的开始和结束，都十分突兀，他一时半刻没法静下心来。
……
10:00 A.M. 临栖市警察局
此刻的会议室气氛诡异，一群人挺直腰板坐在位置上，安静得不像话。即使有阳光穿透窗帘照了进来，也没能让他们感到一丝温暖。
林修站了起来走到电脑面前，手里紧紧捏着一份报告。
靠窗坐着的徐小婧立刻起身将窗帘拉好，不稍片刻，会议室便陷入一片黯淡之中。
林修打开电脑和投影机，清了清嗓子，开始进行汇报。
「本月八号，凌晨十二点三十六分接到报案，一名男子在浙翔道一家花店后的垃圾堆中，发现一具女性尸体。」他按了一下手上的小型遥控器，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证件照片，照片里的女人眉目如画，黑发高高束成马尾辫，樱唇微微勾起，一双眼珠子黑白分明，直勾勾地看着镜头。
「死者白玉，三十岁，在丰东银行兆康商城分行任职理财顾问。根据文叶找到的资料，她在上个月十号，也就是五月十号早上，她跟丈夫罗一峰办理了离婚手续，并且在五月十七号搬离原来和前夫一起购入的住所。罗一峰是本地一所高中的数学老师，他说自己跟白玉离婚后继续保持联系，偶尔还会去白玉新的住处给她送点补品什么的。至于离婚原因……罗一峰说是因为两人性格不合，白玉怀孕后经常跟他吵架，他又不想白玉动气，只好分房睡，那段时间他们虽然住在一起，但几乎不说话。当白玉提出离婚的时候，他很快就同意了，不过他要求白玉在怀孕期间允许他定期探望。直到本月六号早上，罗一峰无法联系上白玉，打电话去她公司也没找到人，于是报警。」林修翻了翻手里的文件，「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六月二号的晚上。」
接着，他又按了一下小型遥控器，屏幕上美丽的女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几张在现场拍摄的尸体照片。
白玉伏尸在垃圾堆中，双手有明显的淤青，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她肚子上那条丑陋的疤痕。放大后可以清晰看见肚子上的皮肤以一种极其扭曲的状态聚合在一起。
由于缝合的手法太过粗糙，一部分暗红色的皮肉往外翻，爬满了蛆|虫。
「白玉被发现的时候全身赤|裸，穿着一双平底鞋，唇部被涂上口红。而且身上没有任何血水，相信是在死后被凶手清洗过身体。」
会议室里很多人都低下了头，好在林修没有让这几张照片停留太久，数秒后，他便切去下一页。
林修捏了捏眉心，凝神继续说：「根据江科长提交上来的尸检报告，发现尸体的时间距离她真实死亡的时间相差了八个小时。也就是说白玉遇害的时间大约是六月七号中午三点到四点之间。生前双手遭到捆绑，小腿和脚掌都发现了具有生活反应的摩擦性损伤，但没有检测出任何药物异常，除了肚子里的孩子，部分的内脏也缺失了。」
听到这里，有人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在静谧的会议室里格外明显。
坐在角落的孟雪诚静静地听着，他点了一根烟，递到唇边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冉冉升起，刚好漫过墙壁上禁止吸烟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