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衡彻底恢复人身, 是在大战结束的第四个月。

  他站在无罔宫的红梅园中,抬起手,接住了一缕穿透薄云洒下来的日光。

  光落在他掌心,衬得他的五指近乎透明, 他不住地拢指又放开, 再拢住, 感受指缝里都荡漾的暖意, 眼底不自觉化开了浓浓的欣喜。

  就这样简单的晒太阳, 于朱雀神君而言,便已是久违的珍贵了。

  魔域上空如今万里无云,常年笼罩的风雪随着江回风撤去的结界而退却,魔域全境都在冰消雪融, 唯独无罔宫相反,这里一天比一天冷,纵然饱满的阳光日日照着这重孤寂深宫, 宫里还是在日复一日地凝着厚冰。

  放眼一望,阖宫上下都好似被冰霜镀上一层屏障, 连梅花瓣亦不外乎如是——那是江冽控制不住自己外放的真元。

  江回风和时诩都被冻跑了,裴寒卿在最初硬撑了几天,后来实在忍受不了每天都浑身挂满刺骨的冰碴, 借着去各州选新州王的机会也马不停蹄遁了, 现今宫里只有他们两个。

  逐衡放出神仔仔细细寻觅一番, 抬脚迈上青石路, 顺着长明的幽冥灯火进了地宫,在横贯整座无罔宫的寒潭边看见了他想找的人。

  江冽坐在寒潭边上, 背倚石阶, 正在皱着眉头翻一本书, 明显十分不高兴。

  逐衡放轻脚步,在影子罩到江冽身上同时,俯身遮住了他的眼睛。

  江冽翻书的动作顿了顿,单手合上书,随意丢到一旁,另一只手去捉逐衡清瘦的手腕。

  江冽扯下他的手,下一刻下颌便被一只温暖的手托住,轻柔的力道迫使他仰起脸,他的瞳孔被一双精致的眉眼填满,唇瓣随之被凑近的人含住。

  逐衡与他厮磨片刻,在他身旁坐下,朝那本书掀了下眼皮:“书怎么惹你了,那么不高兴?”

  江冽动了动身体,换了个姿势,手掌状似不经意地蹭过书皮,恰好盖住《大荒志》三个字,声音淡淡地说:“一派无稽之言,看得人恼火。”

  逐衡指尖摩挲他的脸,心道最近属实瘦了太多,得想办法给他补补。

  但相比于他的消瘦,逐衡更担心他的神识状况。

  江冽体内尚有一部分残余的恶鬼之力没净化,那些极端的七情时刻磋磨他的心志,若非江冽本身道心坚定性情淡漠,换个人说不定就控制不住徘徊在疯魔边缘了。

  但江冽虽不至于被恶鬼之力控制,他的心情却很大程度受到了身体影响,最近格外暴躁,看什么都不顺眼,眉心总是拧着一条浅浅的纹路,连真元都颇有些失控。

  逐衡垂下眼,思索着道:“要不……我们还是回神农鼎里吧。”

  神农鼎净化邪煞之气,又能使灵气最大程度被人体转化吸收,对江冽有好处,而且最主要的是,逐衡在鼎里不会影响到外面的生机。

  江冽不答反问:“你不喜欢这里吗?”

  逐衡:“我喜欢这里。”

  这里是江冽的家,他当然喜欢,可是他一旦本体来到真实的世界里,就会忍不住心慌。

  他很怕再一次见到生机勃勃的事物,因他的触碰而变得死灰的场面。

  江冽拇指按了按眼皮,坚定拒绝:“那就不去,神农鼎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和逐衡过去的一万三千年有什么区别?

  他宁可这个世界生机全无,也绝不可能再让逐衡把自己关起来受罪。

  无罔宫目前是最适合他们疗养之处,宫里不仅天材地宝多,可以随时取用,聚灵大阵还在地基下时刻运转,有益于逐衡恢复。

  无罔宫本身还是一座死的宫殿,这里除了他们俩没有任何活物,就算他们俩闲得没事打架,响动也传不出厚重的宫门。

  江冽抬眸看向逐衡,端详着他眼底隐隐的不安,明白他究竟在担忧什么。

  所以说太懂事了也未必是件好事,江冽宁愿他永远做一个只会打架的熊孩子。

  江冽想了想,折下一朵雪莲插到他领口,站起身牵起他的手:“我带你去找点事情做。”

  江冽径自带逐衡回了他殿里的书阁。

  在逐衡先前闭关恢复的时候,他就从禁地里找出了一堆破损的典籍残卷,大多都是对天道气机的感悟,也有晦涩难懂的修炼心法。

  他将逐衡牵到桌案前坐下,把残卷一本一本在逐衡面前摊开,一手搭在逐衡肩膀,微微俯身:“神君,可否劳你将残卷补齐,再填个译注?”

  逐衡把玩着雪莲花瓣,看着眼前的书,舌尖舔过干燥的下唇:“可我……”

  江冽道:“我当初向义兄借君印时,承诺不出三月必修复全部孤本残卷,神君应当不会不帮我吧?”

  逐衡愣了下,狐疑道:“修复是没问题的,但……君印这种贵重物件,也能随意借来借去?你不会是……”暴力抢来的吧?

  “我没做什么……义兄一向大度。”江冽眼神躲闪了一下,不是很理直气壮。

  那时他和裴寒卿提出借君印,裴寒卿兴许是想起了江冽上一次和他爹“借”君印的场面,二话不说就把君印丢给了他。

  不过还好,逐衡对他的话没多想,只点了点头:“裴寒卿为人的确襟怀坦荡。”

  逐衡忍不住想起四个月前。

  那日他们离开神农鼎才知道,鼎中从虚空流下来的灵力瀑布,是江冽的父兄带领三族硬生生炼化出来的。

  裴寒卿自和江冽分开之后,就回了魔域找帮江冽的办法,后来时诩无意中提了一句:“皎……鬼王以前无法修炼,是因为身体无法吸收灵气,那么换过来想,灵气对她应当也没什么用。”

  江回风赞同他的话:“但灵气对阿冽和神君却很有用。”

  于是三人就搬空了无罔宫里的灵石灵器,以及除了灵兽外,一切与灵气沾边的东西,用真元炼化,全投进了神农鼎里。

  但这还不够。

  时诩又去了一趟妖族皇宫,趁着妖族暂时无人接管皇宫,把妖族皇室和藏宝阁也搬空了,不仅如此,他还把自己一千来年攒的棺材本也贡献出来,全投进神农鼎里。

  裴寒卿亲自去了一趟飞云宗,寻求路宗主的帮助。路宗主二话不说把飞云宗交到了他手上,路景昀甚至带着他去打劫了几个家大业大的世家。

  以及人族的神风楼、无垢寺……许多宗门与世家倾囊相助。

  但他们并非只是因为慷慨。

  鬼王一出手就血洗九尾狐皇室,弹指间杀死魔域三位州王,还不费吹灰之力屠戮了人族第一宗门飞云宗,简直成了全修真界的噩梦,谁都畏惧着鬼王的残忍无情。

  人族曾与魔域为敌,但此刻他们有了共同的敌人,两族就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没有任何一个人想看见魔尊战败。

  可以说,逐衡能这么快凝聚出人身,是全修真界用极大的代价交换的——此一战后,全修真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三族各州无一例外颓败下来。

  但换个角度想,这件事于逐衡而言还意味着,守护苍生的神君,终于也被苍生守护了一次。

  逐衡回过神来,江冽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他把雪莲插到空酒壶的壶嘴里,随手拿起一本残卷,坐到了窗边,抬手抚上一枝从窗扇探进来的梅枝,指腹抿过花瓣。恰此时微风拂过,花瓣便洋洋洒洒落了他一身。

  说来也怪,无罔宫里的瑶琅赤梅和寒潭雪莲,是全天下唯二不会被逐衡带走生机的灵植。起初江冽与逐衡都很不理解,直到某次江回风回来看望他们,微微笑着说:“是她在保佑你们。”

  江回风一直认为圣后的残魂没有散尽,而是与她的真元一起化在了这永远不败的梅园和寒潭中,替她守护她在意的人。

  逐衡看着花瓣怔怔地想,花不枯萎,应当也代表着圣后认可了他吧。

  逐衡收拢起花瓣,将它们存放到桌案上的杯子里,一瓣都不浪费,寻思着拿去做梅花糕。

  他起身收拾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一摞书,几本印着《筑基心法》的书就倒扣在地上,逐衡没过多在意,随手合起放在桌面上,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行,万一地面上有灰尘呢,旋即他又照着记忆把那些书翻开,准备吹一吹书页。

  但就在他翻开书后,视线里冷不丁撞进一幅肢体纠缠的插画。

  逐衡看着露骨的画面呆住:“……”

  逐衡目光古怪地看了看书封上的《筑基心法》四个大字,又颤抖着手挨页翻了一遍书,回忆着占据满心满眼的各种姿势,陷入沉思。

  于是神君花也不收拾了,残卷也不补了,庄重地抱着那几本修士的入门心法,躲到避光的角落里拜读起来,神情十分严肃,一边看一边默默记到脑子里。

  *

  江冽给逐衡安排了个活,让他没闲暇多想,自己就回寝殿净化恶鬼之力了。

  最初他封闭了五感,任由真元游走经脉吸收鬼气,后来觉得差不多到今日能净化的最大限度了,就解开了禁制。

  这一解开才发现,不知怎么回事,他周身竟在忍不住发热,像是围了一圈火炉似的。

  江冽抬手拭去额角滑落的汗珠,一睁眼就看到了热源。

  逐衡趴在床边,仰脸看着他,莹白如玉的面庞与长长的眼睫上都落满了月光,美得像个易碎的瓷器。

  他目光湿漉漉的,有火在烧。

  江冽垂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不翼而飞的外袍,只剩一层单薄的里衣贴在他肌肤上,被逐衡身上腾起的温度烤得暖洋洋的。

  他居高临下地捏住逐衡下巴,却下意识放轻了力度:“搞什么?”

  逐衡视线一偏,隔空打出一道真元熄灭宫灯,阖上窗扇——却唯独留了一扇恰好能容月光落到床榻上的窗扇,一手箍住他的后背,起身一扑,把人带倒在宽大的床里,滚了一圈。

  逐衡含糊着答了一句:“你啊。”

  下一刻舌尖就撬开了他的牙关,灵活地长驱直入。

  江冽:“?”

  他已经没空去思考“你啊”这答案和他方才的问题究竟有什么关联,交错的喘息声里,江冽忍不住神思天外,他吻技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明明早晨还只会磨一磨嘴唇,不过修个书而已,这是从那些残卷里学到了什么玩意?

  等等,书……

  糟了!

  江冽耳尖唰得红了,温度瞬间漫上了全脸。

  逐衡压着他,看着他的反应觉得好笑,间隙里没忍住从唇齿间溢出笑声,呼吸喷洒在他耳畔,声音又低又慢地说道:“我以为堂堂魔尊懂得会比我这个从小就关禁闭的多呢,没想到也在学‘筑基’啊。”

  江冽恨恨地磨了一下牙关,目前全身上下暂时嘴最硬:“我……何须学……”

  逐衡挑了挑眉峰,拉长着声音“哦——”了一声,把手顺着柔软的雪缎领口滑了进去,仿佛火焰划过冰层,登时融化出一层水迹,他一边用指腹轻慢揉来捏去,一边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吻着他:“所以那些书是给我准备的?明白了,既然大人这么贴心,小的今晚肯定伺候好您。”

  江冽急速眨了下眼,虽然胸口在剧烈起伏,但声音依旧很镇定,抬眸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区区‘筑基’而已,还不够伺候人吧。”

  逐衡的吻渐渐往下游走,唇齿落到他喉结上:“不够么?”

  江冽闭着眼点了点头。

  “你的……”逐衡停顿片刻,灼热的手掌缓缓向下,在两人缠乱的衣衫里摸索了一阵,凑到江冽耳边短促的说了两个字,又道:“可不是这么说的。”

  江冽:“……”

  江冽不仅脸在发烫,全身都羞得发烫,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这么放肆过,但偏偏他还没什么话好说。

  江冽突然拽住逐衡领口,凶巴巴把他扯上来,鼻尖对着鼻尖,冷气森森地威胁:“你再说话,我就把你嘴缝上。”

  “不说了不说了。”逐衡连忙捉住他的手,去吻他泛红的指尖,又将他的手握在掌心里,再去吻他的唇。

  脸皮薄就这点不好,两句就恼了,再说下去约莫就要被一脚踢下床了。逐衡在挨揍的边缘疯狂试探,见好就收,三两下脱了自己的衣裳,扣着他的五指把人禁锢在身下,开始实践一天的学习成果。

  折腾了一夜,最后江冽的羞恼败给了身体——当然,最主要是体内作祟的恶鬼之力被朱雀火抚平了,其余的感觉……他自我催眠说一点都不重要。

  反正他舒坦了,直接心满意足地枕着逐衡手臂睡了过去。

  逐衡从背后抱着他,感受怀里的人因他侵略而上升的体温,觉得十分“死而无憾”。

  掐了个诀清理好狼藉,又落了一层遮光的结界,他紧了紧手臂,也阖上眼。

  睡前想,初战大捷,下次可以实践第二页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本章有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