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您让我办的事情办好了。”

  烟雾缭绕的泉边,助理将一颗红颜色的糖递给泡在冷泉里的男人。

  男人侧头看了一眼,眉眼间看不出喜怒哀乐, 但整个人都像泉水一样冷冽。

  “嗯。”许久, 他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那助手闻言瞬间化成金色的纸人飘飘荡荡地回了衣服口袋里。

  山间风景奇佳,鸟鸣涧, 竹清香,很适合养病。

  他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伤痕,那伤痕已不在了。

  只是伤会愈合, 痛依然记在心里。

  悠悠岁月,带不走恨意, 还会将其越积越多。

  这些不应该只属于他一个人。

  “记得我的样子, 记得我爱你, 其余的东西, 我替你清扫干净。”

  男人笑了笑, 声音里满满的宠溺, 又无比的森冷。

  *

  赵金辰再次醒来时,肖蕾也跟着抖了抖, 她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咯咯”声,像是在笑, 但又因为声带受损笑不出来, 听得赵金辰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难以想象自己被这样的东西给强上了几十次。

  这事不能提, 一提他就想死。

  肖蕾抖了几下停了下来,而后又向着他缓缓地爬了过来,而后捉住他的脚踝。

  这次她是双手一起捉的,捉住了赵金辰两只脚。

  她就不信这样赵金辰还能开电闸。

  谁知赵金辰被抓住脚踝吓得往右边倒去, 而后头撞到了开关。

  好家伙,到底有几个开关

  赵金辰向天发誓他不是故意的,毕竟自己也不想被电晕。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和肖蕾再次被电晕了过去。

  而地下室的上面,赵金戎正不断的向着宋京杭发动攻击,“宋京杭,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你就不会杀了罗芙,她把你当成亲哥哥,你却杀了她。”

  宋京杭想到记忆里那个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女子,他心中纠疼,当时只有自己在身边,手里还拿着剑。

  ‘难道真的是……我杀的’他疑惑,但就这么一愣神的时间,赵金戎就用雷火将他的右肩打伤了。

  “宋京杭。”余追不知道宋京杭发生了什么事,他无能为力地喊着宋京杭的名字,可是宋京杭完全不在状态,急得只能上前阻止赵金戎却完全不是对手。

  “罗芙。”宋京杭重复这个名字,完全不顾脑海里的疼痛,在记忆的长河里拼命地寻找,忽然有个声音轻声地唤道:“宋哥哥。”

  “宋哥哥。”

  女子温婉端庄,即使脱了华丽的衣裳,穿上了粗布衣服,举手投足间依然有大家风范,她的纤纤玉指已经断了几根指甲,光秃秃的还长了薄薄的茧子。

  坐在厅堂板凳上的宋京杭一身红色长袍,墨色的长发用一根碧玉簪束在头顶,好看的眉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很有些伤感的点评道:“早知如此,我就不介绍你们认识了,赵重这个人虽有用,但没个钱财傍身你跟着他太吃苦。”

  “家徒四壁也是我选择的,和宋哥哥没有什么关系,不用自责,我现在过得很好,虽然不敌在宰相府的尊贵和衣食无忧,但赵重一直很努力,对我也很好,我已经满足了。”罗芙说着将手里的棉线剪断,而后拿起来抖了抖,“你看,好看么再过两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我就亲手做了一件小衣服。”她看着小衣服露出幸福的笑容。

  宋京杭看了眼打趣道:“还是让我这舅舅买吧,你这样做的穿不出去,太丑了,小老虎的眼珠子都是黄的。”

  “不是……黄的么”罗芙疑惑地拿着衣服看了看,赵重恰巧回来,见他们在讨论衣服,笑着拿过衣服,“别听他胡说八道,这衣服挺可爱的,瞧瞧,还是一对老虎,这小子生出来一定和他老爹一样勇猛。”他说着搂住罗芙的肩膀,宋京杭被他们腻得抖了几抖,他喝着粗茶,看了一眼炉子里的火。

  炉火跳跃,深冬梅开,可一转眼平静的日子却到了头。

  罗芙被宰相大人勒令回府,可罗芙不愿意,那时赵重和宋京杭去了很远的地方赶不回来,等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罗芙躺在雨水里的尸体,孩子也生下来了,但却被宰相大人狠狠地摔死。

  若有不孝女,当以家法处死。

  这便是罗芙的父亲,那之后赵重便不再笑了,但他没有找宰相的麻烦,也没有因为罗芙的死一蹶不振,精神萎靡。

  他总是在各种书籍里埋头苦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宋京杭总是在他身边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了解赵重,这个男人看上去大大咧咧,可心思很重,那段时间宋京杭真的很怕他想不开杀人或者自杀,但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赵重并无异样,宋京杭也渐渐放下心来。

  可就在宋京杭开始忙碌自己的事情时,赵重却将罗芙重新带到了他的面前。

  但那不是真正的罗芙。

  赵重不知道哪里找到的办法,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罗芙的鬼魂,将罗芙的鬼魂强制留在了保存好的肉身里。

  宋京杭得知他用了邪术拉着他的衣领怒斥“你知不知道这是违背天道的。”

  “我不管什么天道,我只要罗芙,我只要她!”赵重见宋京杭不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问题,于是推开他,眼里满满的失落。

  而罗芙则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不知情况的歪了歪脑袋。

  宋京杭偏头看了眼她,目露凶色,但被赵重看了出来提醒道:“他是你义妹!”

  “我的义妹早就死了。”宋京杭一个头两个大,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理智和希望不停地在拉扯,令他烦躁不安,只能暂时离开,劝肯定是劝不了的,他得想办法让罗芙安生。

  与罗芙擦肩而过时,宋京杭再次看了看这位温柔的女子,却只看到她呆滞的眼神和贪婪的欲望。

  那是鬼魂啊~

  “宋京杭,如果你敢动罗芙我就跟你势不两立。”似乎看出了宋京杭的心思,赵重沉下脸,缓缓地握住拳头说道。

  宋京杭没有说话,抬步离开了那间再也没有红泥暖炉,再也没有冬梅的院子。

  再回来时是因为罗芙杀了人。

  他不得已动手杀了罗芙。

  那天如果罗芙还是活着的样子,该是孩子办抓周的日子。

  天不遂人愿,在宋京杭动手前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竟有一刻是清醒的,她说:“宋哥哥,帮我好好照顾赵重,劝劝他,他很听话的。”

  话毕,她便抓着宋京杭的剑刺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宋京杭恍然回神,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赵重,就像千年前看到的一样,绝望、悲伤、难过、愤恨。

  “赵重。” 他无力地喊了一声。

  所有的恩恩怨怨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他是那场恩怨里的人,就必须解除恩怨。

  即使这场恩怨已有千年。

  “记起来了”赵重的眼里闪过一丝难受,但又无比激动,他这些年数着日子,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寻找被断魂剑斩断魂魄的罗芙,他觉得只要活着,就一定能找到罗芙,可是一直寻找无果。

  他痛苦、愤怒,在一次又一次失去中整个人变得癫狂,他想着找宋京杭报仇,可他连碰宋京杭一根头发丝都做不到,更别提杀了他,只是自己这么痛苦,宋京杭怎么可以转身说忘记就忘记

  “我本以为你死了,死的透透彻彻,却没想到像你这种无情无义的人还能成为一方鬼王,真是上天瞎了眼,让善良的人不得好死,却让恶人活的肆意潇洒,凭什么”

  赵重说着身体开始渐渐地发生变化,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开他的皮肉,发出“咔擦咔擦”的声响。

  余追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从地上站起来,而后忍着疼痛默念咒语。

  整个厅堂内忽然暗了下来,赵重继续说道:“我管你是鬼王还是神明,今日我必须杀了你为罗芙报仇。”

  随着他的话落,宋京杭所在的位置的地板下忽然伸出一只只瘦骨嶙峋的手。

  它们摸索着抓住宋京杭的脚,宋京杭早就察觉,用法术升至半空中,神色复杂的看着赵重。

  赵重不是鬼,但是却逆反了天道强留在人世间千年,宋京杭看着他将自己修炼成人魔的样子,内心不能平静,那些丢失的七情六欲也随之爬上心脉,鼓动着在血液里流走,虽然并不强烈,但足够宋京杭难过。

  曾经的少年并未苍老,而是充满着怨念,在无尽的黑暗里折磨着自己,当看到仇人还在这世上,他的怨恨得到了抒发的点,怎么可能放过他。

  宋京杭并不觉得自己杀了罗芙有错,只是交错的记忆里,那个爱笑的少女却死在了他的刀剑之下。

  这是他的错。

  “你就靠着这份怨恨活着”在赵重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下,宋京杭忍不住开口问道,声音很冷静,他没有还手,只是不停地躲避。

  “你别高估了自己,我是在等罗芙回来,那个人已经找到罗芙的魂魄了,可你又出现了,宋京杭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赵重伤不到宋京杭,气的将爆裂的皮肤一瞬间撕扯开,疼的表情扭曲变形,而后一堆堆腐尸闻到了饲主的味道不停地撞击着四周的墙壁和地砖想要冲破这层隔板来享受这场饕餮盛宴。

  宋京杭法力不够,对付一只扑过来的腐尸时,左手就被赵重用风刀割开的一条深可见肉的口子,鲜血淋漓,可他没有疼的乱了阵脚,只是皱了皱眉,问道:“那个人在哪是谁”

  “宋京杭,你不是自认为很有能耐么他就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道,这真是有趣。”赵重说着疯狂大笑起来,原来可悲的人不止自己一个,宋京杭也是一样被人耍得团团转。

  若不是那人可帮助他长生不死,帮助他找到罗芙,他肯定会在解决了宋京杭之后杀了那个人,那个人诡计多端,与宋京杭之间的恩怨不比自己少,所以这一招借刀杀人倒是用的得心应手。

  但是赵重心甘情愿做这把刀。

  他只想再见一次罗芙,那个他一直念着想着,爱到骨子里的人,只要再见一面,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想到这,他忽然发力,以血做剑向着宋京杭胸口刺去,就像那年宋京杭刺进罗芙胸口一样。

  宋京杭没有躲开,这是出乎意料的。

  余追和赵重同时愣在原地,看着他因为剧疼微微颤抖的睫毛。

  地裂开一道很深的口子,整个古宅摇摇欲坠。

  宋京杭长舒一口气,对着赵重深表同情地看了一眼,“杀了我,罗芙就回到你身边了,但是你有没有问过罗芙愿不愿意这样活着你问过了么”

  罗芙临死前的表情是带着笑的,她不怕再死一次,她怕赵重伤心,怕赵重重蹈覆辙所以让宋京杭劝赵重。

  宋京杭想,自己当时诸多杂事,每次赵重来杀自己都以失败告终,那时候他劝过,打过,可是赵重依旧听不进去也醒不来,时间久了宋京杭就随他去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和罗芙一样成了赵重的执念,有这份执念撑着,赵重不至于想着去死,也挺好,直到后来自己死了,赵重的执念消除了一半,可现在想来,赵重活着等罗芙的路上没有了自己就多了寂寞。

  “你根本没有留机会让我问问她,宋京杭谁都可以杀了她,可是你不可以。”赵重杀红了眼,可他还没说完,余追的雷火就擦着地面裂缝向着他袭来,瞬间,本就摇摇欲坠的地板裂开坍塌了……

  赵金辰再再再次醒来,肖蕾这次没放手,晕倒了也没放手,她有点儿清醒过来,流着血泪缓缓地抬起头,见赵金辰一脸痛不欲生地想要再再再次去推电闸开关,她爆发了,用力摇了摇头,脖子都因此咔嚓一声断了。

  赵金辰一看,更恐怖了,吓得哭爹喊娘,而这时肖蕾沙哑的声音说道:“别……救……出”

  “”赵金辰停下哭泣,见肖蕾没有顺着自己的腿咬一口,而是抬起血肉模糊的脸动了动下颚,“别……救你。”

  赵金辰愣了愣,想了半天似乎懂了,联想到之前肖蕾几次三番对自己手下留情,他反问,“别救你出去”

  “……”肖蕾想灰飞烟灭。

  可就在肖蕾想表达清楚之时,楼上突然坍塌了,砸得肖蕾和赵金辰猝不及防,随之下落的一群人,还有腐尸更是再再再次将他俩砸晕了过去。

  余追捂着胸口,眼神凶狠地从乱石中晃悠悠地站起身,他用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擦了擦嘴角,看了一眼,而后朝着赵重就是一记雷火,“这里不只有宋京杭一个人,我不管你是赵金戎还是赵重,也不管你和宋京杭的前世今生,动我的人,你就是寻死!”

  他说着在赵重避开雷火之时,双手托举,而后动作潇洒地将珈蓝炎印聚集在掌心。

  那聚集在他手心的珈蓝炎印是一门动施术者精血的法力,在没有能力动用外部力量时用这种法术可以将身上的精血化为蓝炎攻击敌人。

  宋京杭捂着伤口吃惊地看着余追,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珈蓝炎印直接将赵重困在大火之中,熊熊烈火像是夜晚盛开的蓝色妖莲。

  赵重惨叫连连,想冲出烈火,却被八道罡印困在其中。

  余追神情冷漠的看着赵重,宋京杭看着这样的余追,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