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琪又被阿波罗薅去看了很多场爱情电影,他总结出一个特点,电影里其中一方都非正常人类,其中包括用歌声魅惑水手的邪恶人鱼,爱上女清洁工的怪异生物,以及被教廷特使追杀的吸血鬼。他心想,阿波罗这样做,无非是想暗示他什么,可他是个思想开明的人,早就明白真爱可以跨越种族的道理。

  阿波罗装作不动声色的样子,问出一些高深莫测的问题:“安琪,在这些爱情电影里,你最喜欢谁?”

  “人鱼。”唐安琪毫不犹豫地回道,人鱼太漂亮了,岂止是一个水手,任何人都无法抵御人鱼的绝美歌声。

  阿波罗迅速驳回:“不行。”

  “怪异生物。”

  “不可以。”

  “那就吸血鬼吧。”

  “安琪,你太有眼光啦!”阿波罗顿时欣喜无比,随后他又十分羞赧地问,“你为什么要选吸血鬼呀?”

  “我还有得选吗?”唐安琪反问。

  阿波罗为唐安琪的退而求其次感到不开心。

  唐安琪瞅着阿波罗尖尖的耳朵,说:“你和电影里的吸血鬼倒是长得很像。”

  “吸血鬼不好吗?安琪,你再仔细看着我,我可比电影里的吸血鬼好看多了。”

  “菠萝,你不要因为自己的耳朵长得像吸血鬼就因此自卑,我还见过没有耳朵的人。”唐安琪见阿波罗情绪瞬间低落,想了想,出言安慰道,“电影就是电影,我不会当真的,如果世上真有吸血鬼存在,社会秩序早就紊乱了。”

  “万一是只品学兼优的好吸血鬼呢?”阿波罗问。

  “我倒是没有想过这种假设。”

  “那你认真想想。”

  唐安琪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这种假设没有意义,他又不是导演,再说吸血鬼是好是坏跟他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意义,”阿波罗说,“万一你身边就坐着一只吸血鬼,你会像现在这样无动于衷吗?”

  短暂的沉默后,唐安琪说:“我会打死他。”

  “你打不过他的。”阿波罗笑着说,他扑到唐安琪身上,语气里带了一丝得意,“但是他一定会对你手下留情,并且对你百般迁让。”

  唐安琪不想和阿波罗继续探讨吸血鬼的问题,阿波罗喜欢吸血鬼和他喜欢人鱼的心情是一样的,是由于个人审美和品味偏差造成的,他不想当一个蛮不讲理的独裁者,于是不再回答。私下,他命人搜罗了许多吸血鬼手办,打算给阿波罗一个意外惊喜,再过两个礼拜就是情人节,时机再好不过。

  然而,唐安琪没有等到情人节的到来,即使在情人节之前,机械城是那么的平静。

  一日清晨,唐安琪比往常早起十分钟,他下楼的时候,见路逊还没有把早餐准备妥当,便顺手拿起搁在餐桌上的报纸,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沙发,偶尔他也有自己翻阅报纸的习惯。

  马林打着哈欠下楼,他居高临下地望见唐安琪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动作呆滞,神情诡异,他慌忙三两步跃下楼梯,走到唐安琪面前挥手示意:“将军,您怎么了?”

  唐安琪还是没有反应,他被马林轻轻一推,就顺势倒在了沙发里,《帝国时报》从手里滑落。

  马林的视线跟随报纸一起落在柔软的地毯上,他正为唐安琪的举止感到奇怪,下一秒占据报纸头版的文章令他大吃一惊。

  报道中称,彼艾德将军突发急症,病毒正在破坏彼艾德将军的神经系统与身体健康,圣塔医疗中心对此深感痛心与无力,就算把彼艾德将军抢救回来,今后也是一个心智不全的人。皇帝陛下感念彼艾德将军对帝国的功勋奉献,保留将军头衔,但其手下的全部兵团与万千战舰现在已经全部交由葛登中将接管。

  “这算怎么一回事啊。”马林挠头,五官都快皱得移位了,彼艾德将军那么生龙活虎的一个人,说智障就智障了。

  显然这则新闻直接冲击到了唐安琪的心理,马林放下报纸,把唐安琪慢慢扶起来,说:“将军,您老人家没事吧?”

  “没事。”唐安琪缓缓回道,他只是太过震惊了。

  “您哪像没事的样子,刚才可把我吓坏了,要不要先喝杯热牛奶?”马林转头喊道,“路逊,快把牛奶端过来,将军要喝牛奶了!”

  短短半天时间里,干部们陆陆续续赶来府邸,向唐安琪汇报这个不幸的消息。干部们七嘴八舌地说,葛登中将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唐安琪将这些人的话拼来凑去,竟然听懂了。

  葛登中将是一位十分英勇善战的帝国战士,从上校到中将只用了几年时间,原本他还有晋升空间,但却在一场战役中受了严重腿伤,转入圣塔医疗中心后,他一直积极配合医护人员做康复治疗,争取早日重回战争前线。然而,某日他在夏日花园里做康复训练时,另一位患者从天而降,将他砸得猝不及防。主治博士告诉他,尽管先前的手术很成功,但那场意外令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需要重新手术,重新指定康复计划,总之一切重新开始。葛登中将这一躺,几乎就躺到战争基本结束了,导致在最后帝国战争胜利的授勋典礼上,葛登中将的衔位没有任何变化。

  “谁这么缺德啊。”马林为葛登中将打抱不平。

  002说:“马林,注意你的言辞。”

  话题重新回到彼艾德将军变成智障的报道上,横看竖看都觉得啼笑皆非,甚至有些荒诞,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唏嘘了。他们不会对彼艾德将军发出半点嘲笑,毕竟在无常的命运面前,人如蚍蜉撼树。

  当天夜里,这座漂浮在半空中的新机械城发生了长达数秒钟的剧烈震颤,唐安琪顿时从梦中惊醒,耳边传来马林和路逊慌张破门的声音。他发现自己难以站稳于地面上,房间内的陈设都朝着一个方向倾斜滚落,其中包括打扮得体的曼曼,他下意识地要去把曼曼捡回来,结果没走两步就重重地摔倒了。

  与此同时,阿波罗站在房顶,手里逮着一只鸡,他目睹了外面所发生的一切,大厦将倾之势使他丧失了吃鸡的兴致,他低下头,刚好与匆忙赶来的006对视。

  房间内逐渐恢复平静,马林和路逊破门而入,将唐安琪从地上扶起来,面对唐安琪的疑问,两人只能保持沉默,因为他们同样搞不出清楚究竟出了什么状况,但他们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一定是出大事了。

  很快,006疾步闯了进来,他带来了一个消息——芭蕉种植园的流民与联邦残党里应外合,此刻发生在旧机械城的杀戮,很快就会蔓延到新机械城来,这些年来,机械城只顾着发展经济,反而成为了帝国军力最薄弱的星域,这样的他们没有能力等到帝国援军的到来。

  006走到唐安琪身边,用低沉的嗓音说:“将军,收拾东西去港口吧。”

  “为什么?”唐安琪满脸惊愕。

  “现在机械城不安全。”

  “你让我丢弃机械城的一切,逃走?”

  “将军,梵麦町和007正在组织各个学校的学生们撤离,时间紧迫,您先带着帝国的未来去首都星避难吧,”006停顿了几秒,才继续开口,“不要让我们担心。”

  唐安琪怀疑自己在做梦,否则干部们不可能跟他说这样的话,他不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然而当他转过头,看见外面的高楼大厦尽显颓势,整个新机械城乱成一团,随时都有坠落的可能,他的个人终端也被乱七八糟的通讯请求所占据。

  他毫不畏惧死亡,甚至有着和人同归于尽的勇气,然而干部们却把帝国未来的希望交托给他,并且跟他说,除了他,没有人能够胜任这份伟大的护送任务。

  在006的急声催促下,唐安琪浑浑噩噩地穿好衣服,他是帝国最富有的人,逃走时却只来得及带走床底那个装满遗书的盒子。他来到港口,学生们正有序地登上逃生飞船,一张张稚嫩而又惊慌的面孔全都望着他,他垂下眼眸,一语不发地穿过人群。

  “将军,马林和菠萝陪您去首都星,那边气候偏冷,您不要着凉。”梵麦町挤到唐安琪身边,三言两语解释清楚目前的情况,夜里风大,他的声音也随之提高,“由于我们的飞船数量有限,「北极星」号也纳入了救援行动当中,到时您可能会不太习惯。”

  “嗯,我可以忍受拥挤。”

  “另外,机械城的老人们拒绝前往其他星域避难,他们把名额让给了年轻人。”

  “我会记住他们的名字。”

  “将军,让曼曼也留在机械城吧。”梵麦町艰难地说话。

  「北极星」号承载重量已达极限,这艘唐安琪引以为傲的豪华军舰,关键时刻竟然塞不下一个人工智能,而他在活生生的帝国未来面前,只能忍痛割舍掉这个冰凉的机器人。他走上舷梯,没有干部跟他一起,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梵麦町等人的身上,问:“我们不一起走吗?”

  干部们笑着和唐安琪分别:“将军,我们会积极寻找机会的。”

  “路逊,你也不跟我走吗?”

  “将军,请您保重身体,我会每天都期待与您的重逢。”路逊笑得特别开心,只要唐安琪记得他,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马林没有在港口发现梅洛斯的身影,也没从其他人口中打听到梅洛斯的消息,索性他也不走了,他偷偷拍了拍阿波罗的肩膀:“菠萝,照顾好将军,我找到梅洛斯以后,立马跟你们汇合。”不等阿波罗回话,他就独自溜去了最危险的旧机械城。

  「北极星」起航前一秒,唐安琪收到梅洛斯发来的汇报,在零碎模糊的画面里,梅洛斯神情麻木地陈述道——面对毫无防备的突发袭击,芭蕉种植园内的两千多名奴隶奋起反抗,不是他们对这座奴隶工厂有着多么深厚的感情,而是机械城是帝国的领土,绝不容许外族践踏,至于那些没有还清的债务,他们或许已经无法偿还,只希望小唐将军今后不要为难他们的家人。

  唐安琪站在操控台旁边无声痛哭,他终于彻底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接受了这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旧机械城已然陷入苦难,新机械城摇摇欲坠,而他作为机械城的守护者,被迫登上这艘驶向安全之地的逃亡之舰,机械城逐渐变成浩瀚星海中的一粒尘埃,他无能为力,他痛彻心扉。

  许久以后,阿波罗抱唐安琪去到休息舱,对方滚烫的眼泪落在他的胸口,他感受到了唐安琪的伤心和以往不同,是不论多少亲吻,都无法换来的黎明,他静静守候在一旁,看着唐安琪闭着双眼,无声落泪。

  直到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助理端着治疗盘走进来。

  “这是什么?”阿波罗问。

  助理回道:“助眠剂,马林大人交代的。”

  听到马林的名字,阿波罗放下了所有防备,针剂上也确实标有助眠的字样。药效很快,不到两分钟时间,唐安琪就陷入了沉睡。

  为了缓解舰内的紧张恐怖的氛围,阿波罗返回舰桥,陪学生们玩游戏。

  一位教会学校的学生握着木制十字架,带着对入侵者的愤怒,深深刺向阿波罗的身体。

  阿波罗难以置信地捂住胸口,他扭头望向唐安琪所在的休息舱,没有力气再支撑他的步伐,最终他缓缓倒在了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