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昨天亲自深入地感受了一下云亭是个男人, 时寻绿说不定真的会以为这个孩子是云亭生的。
毕竟对方是鱼妖,会生孩子,应该也........不奇怪吧。
时寻绿忽然一个激灵:
草, 越想越离谱了。
时寻绿因为自己脑中蹦出的惊人的想法吓得咳了个撕心裂肺, 口中大口大口地呕着血, 额角垂下的头发狼狈地遮住眼睫,看上去颇有些可怜。
云台捧着下巴细细端详着吐血的时寻绿,尖瘦的下巴衬的眼珠愈发黑润幽深。
他虽然年纪还小, 但他见识过血,也过早地经历过生死。
他爹娘染疫病死的时候,全身溃烂地缩在废弃马厩的稻草堆里,五脏六腑皆发臭发黑,唯有拼命呕出的血是鲜红的, 明的像朱砂, 又亮的像黄泉尽头的彼岸花。
后来,他们也真的去了黄泉。
再也没有回来过。
云台蹲在时寻绿身边,心想好不容易有的新娘亲就快要死了,突然从心底涌出些伤感。
但他怕云亭难过, 认真地抬头认真地对云亭安慰道:“爹爹,娘亲快死了, 你早点纳个续弦吧。”
说完,云台还贴心地补了一句:“我不在意的。”
云亭:“...........”
时寻绿一张脸气的发黑,一时也顾不上这个孩子从哪来的,只恨不得将这个破小孩按进土里, 一边咳血一边揪云台的脸, 把后者揪的嗷嗷叫:“你爹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你休想.........”
云亭觉得好笑,怕时寻绿气急攻心再次吐血,想了想,俯身将时寻绿抱在怀里,手臂从他腰间穿过,按住了他的手腕,凑过去,不好意思地亲了亲时寻绿的耳垂,小声道:“好啦,别和小孩子闹,嗯?”
尾音轻飘飘的,软乎乎,像是在撒娇。
温暖的气息氤氲在耳畔,带着些许灼热。时寻绿被云亭猝不及防的动作吓得身体一僵,慢半拍地转过头去,唇却无意间地划过云亭的侧脸,蜻蜓点水的动作却仿佛投石入水,在两人心头同时激起惊涛骇浪:
“.........”
云亭的态度变化的太快,和前几日大不相同,时寻绿莫名有些拿不准他的想法,不知该不该亲近,惊疑不定,结结巴巴道:“娇娇.......”
云亭应了一声,慢吞吞地对上时寻绿慢慢瞪大的瞳孔,莫名觉得对方嘴角淌下的血液有些碍眼,缓缓地用指腹抹去,眼底暗藏的神情竟有些骇人,一字一句对时寻绿说道:“他们欺负你,我替你报仇好不好?”
云亭的声音很轻,片刻后便消散在空气中,但浑身涌动的灵气却凌厉锋锐,与他本身软绵绵的性格大不相同。
事实上,就像他所做的行为那样,他不想救世人,最终还是救了。
人终究不应该听他说了什么,而应该看他做了什么........
时寻绿电光火石间突然想明白了这层,指尖缓缓攥紧了清衍趁乱交给他的九转莲心,心头一松,挑眉笑了笑,猛地直起身在云亭的唇上咬了一口:“好啊,我不晓得有多乐意呢。”
他凑近云亭的耳边,呼吸间自带一股说不尽道不明的暧昧低喘:“你说是吧,孩子他爹?”
他脸上素白一片,嘴唇却被血浸的如丹砂般,瞳孔在日光下闪着近乎透明的暖黄,呼吸微弱,眼尾却勾出一抹风流韵味。
云亭见此,被他的话烫的心尖一片麻痒,蹭的站起了身,像踩了尾巴的猫,慌张地背过去捏了捏发红的耳垂:“........”
时寻绿无声勾了勾唇。
他们二人的互动尽数落进对面几个无极门修士的眼底,其中一位修士面貌不过三十出头,五官端正却带着邪气,身着白衣,像是久居高位般气质凛然,然而年纪轻轻谢了顶,只用过大的黑帽盖住发光的头。
此人正是无极门的长老倾刃。
倾刃不知想到了什么,见此冷笑,语气暗藏讥讽:“男子相亲,真真是恶心。”
时寻绿白眼翻上天,将天元插在地上,强撑着站起身:“你家住海边的,管这么宽?”
倾刃一噎,拂袖怒斥道:“黄口小儿,不知羞耻。”
“快点交出九转莲心,不然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
身后的几位元婴期修士应声在他身后列阵,整齐划一的动作割裂了周遭的空间,冲天的剑气几乎要直上云霄,划破天空。
时寻绿面上不屑:“你说给就给?”
私下里却数了数,发现对面一共有六个人,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将云亭死死地护在身前,右手紧紧攥着天元。
云亭见此笑了笑,又软又奶,左手搭在他肩上,安抚性地拍了拍:“别怕。”
说完,云亭闭上眼,浑身气势一变,垂在身侧的手掌张开后微微抬起,在空中缓缓收拢指尖。
随着他的动作,湖心中的水渐渐凝成数把利剑,在倾刃攻过来时,嗖嗖嗖地跃出水面,像是长了眼般,万剑齐落,在空中织出一张绵密的网,将倾刃和几位大能死死地困在其中,任是刀劈斧砍也无法破解,如笼中雀般动弹不得。
但这一方法显然耗费灵力极大,云亭的面色在剑光中显得有些难明,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出声,使了狠劲般倏然攥紧了拳头,巨大的剑网收紧,随之而来的是,云亭猛然睁开的双眼——
“啊!”
在他睁开眼的瞬间,一位修为排行最末的修士因为扛不住过强的灵力与威压,内丹倏然爆炸,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像被徒手捏死的蚂蚁般,整个人在空中砰然炸成一团血雾。
时寻绿整个人都愣住了。
滴答..........
一滴鲜血落在他的脸上,还带着人的体温,时寻绿怔怔地抹了一把,慢半拍地抬头看向云亭冷漠的侧脸。
娇娇这幅模样,真的好像个反派啊.......
时寻绿被自己脑海中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急忙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个想法赶出去。
倾刃本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精致阔气的白衣被剑气割的一缕一缕,巨大的黑帽被兜头削去,在太阳底下露出锃光瓦亮的头顶和两侧稀疏的头发。
他趁着修士内丹爆炸的威力,狼狈地逃出剑网,盯着云亭,面色逐渐染上些许阴鸷,咬牙切齿道:“敢问阁下究竟是何人?!为何伤我无极门弟子?”
云亭抬起头,在日光下暴露出过分年轻隽秀的面孔,面上一派冷然,语气却一如既往地认真,回答倾刃的问题:“云亭。”
云亭?!
这名字,不就是.........
娇娇竟然真的是书中那个意图暗害主角,却被主角挖心而死的炮灰反派?!
时寻绿闻声心念震动,愕然地瞪大眼,像是不敢相信似的盯着云亭,胸膛起伏不定,呼吸错乱,恨不得立刻拉过云亭问个明白。
但云亭显然没有注意到他明灭不定的脸色,听见倾刃的指责,眼角眉梢漫上些许茫然:“不是你们先要杀我弟子的吗?”
云亭冷静反问道:“我不杀你们,难道还坐在这里等你们来杀?”
“娇娇,别理他们。”时寻绿懒得理倾刃这种小人,只想赶紧解决他,上前一步挽起袖子:“赶紧杀了这个老秃瓢,我有话对你说。”
“哦。”云亭表面乖巧点点头,背地里暗暗将“老秃瓢”三个字纳入了自己的常用语词汇表中。
“你说什么?!”
时寻绿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短短的三个字对一个头发少的人来说伤害有多大。
倾刃刚刚还想说些什么,听见时寻绿的话,仿佛被踩了痛脚般,周身气势陡然暴涨,面容阴森,脸上黑的发紫,透着些许癫狂。
他到嘴的话咽下,再说出口时已经换了一个尖利的调:
“我家小女倾衣生下后本就体弱,故常日佩戴凤翎坠,以稳定神魂。结果倾衣到了你们宗门之后,凤翎坠就不幸遭窃。我本来想拿回剩下半颗九转莲心,只为治好小女的神魂不稳之症,无意伤害你们性命。”
“但现在.......”倾刃从袖中掏出一颗丹药,冷笑着服了下去,修为节节攀升:“既然你是云亭,那便正好。你下令对小女抽那十鞭,使倾衣的神魂焉能伤上加伤,以至产生性命之忧,冤有头债有主,你休想安然脱身。”
说话间,倾刃的面色愈发森寒:“你们伤了倾衣,那么,如今你们的命和九转莲心,我都要。”
他周身围着的修士面上也逐渐染上愤怒,有样学样,听令从袖口掏出丹药,服了下去。
“你们无极门真的是,老的小的都不要脸,就会往别人头上甩锅。”时寻绿眯着眼,几乎被气笑了,一字一句如投石入水,激起千层浪,刻意咬重音:“凤翎坠本就由时家打造,你们抢人宝器,犹杀人父母,如今是一报还一报。你居然还敢这么大的口气,别打了,回去刷刷牙吧,老、秃、瓢。”
倾刃哼笑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不屑道:“宝物本就只配强者拥有,时家一众庸弱不堪,交由我保管凤翎坠有何不对?”
时寻绿:“.........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他们说话间,清衍刚刚一直沉默着站在一旁,忽然眯眼,视线落在倾刃服下的丹药上:“不对劲。”
他声音凝重:“他们服用了樰梓丹。”
樰梓丹,能在短时间内快速提升人的修为,但服用者会遭到极强的反噬,严重的,甚至会因为身躯承受不住过强的灵力,爆体而死。
倾刃在原书中就是个重度爱女狂魔,为了得到九转莲心稳定倾衣的神魂,竟然疯魔至此。
云亭抬头,指尖掐入掌心,因消耗过多灵力,面色隐隐发白,见倾刃的修为等人的已经暴涨到渡劫期,脸上不太好看。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一个元婴期的修士,但却不能同时杀死五个渡劫期的修士。
甚至,他,他们,都可能会死在那些人的手里。
怎么办?
云亭看了一眼眸色同样沉凝的清衍和折霁,又低头看了一眼默默地在他脚边缩成一团,用信任的神色盯着自己的云台。
他不能死。
云亭从未如此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
他该怎么做.......
忽然,云亭似是想起了清衍曾说过的话,纠结片刻后,似是下定决心一试,攥紧时寻绿的肩膀,将对方转了过来,言简意赅道:“亲我。”
时寻绿没料到他的动作,一呆:“啊?”
云亭等不到时寻绿的亲吻,急躁地暗了暗眸色,掌心附在时寻绿的后脑上,略带强硬地俯身亲了上去。
牙齿磕绊地咬在唇上,舌尖交缠,激烈中带着些许缠绵,诱惑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自口腔内弥散开来,时寻绿只感觉一股极强的灵力流出自己的身体,注入云亭的眉心,对方似乎在强行引出他识海中的某样东西,顿时头痛欲裂,唇齿喘息声断断续续:“娇娇,娇娇.........”
云亭一面安抚他,一面看了一眼逼近的倾刃,骨子里对危险超乎常人的警惕使他的眉眼愈加冷若冰霜,瞳仁细看已经渐渐化为野兽般无机质的竖瞳,泛着冰冷的光泽,嗓音低低:“回来!”
话音刚落,时寻绿的脑仁像是要炸开般,头皮发麻,下意识猛地推开了云亭,抱着头滚到了地上,发出短促的闷哼:“.........”
这个吻不含任何技巧,纯粹是云亭单方面的强取豪夺,他被时寻绿推开后并不惊慌,眉心有光,若隐若现,垂眸掩下淡淡的无奈愧疚,掌心凭空凝剑,倏然迎面攻上倾刃。
以一敌五,一往无前。
但人力毕竟有限,云亭即使从时寻绿身上强行收回了半缕属于自己的神魂,实力增强,但在围攻下仍旧渐渐落于下风,只能勉强自保。
时寻绿还好,被他分神用灵力护住,除了头疼一时无大碍。
清衍和折霁可就被那么好运,被两位渡劫期修士团团围住后,因为实力不敌,不多时便被砍断手脚筋,砰的一声踢倒在地。
“云亭!”
倾刃见此,在空中笑的愈发猖狂,死死地将云亭压在地上打,却一次又一次被对方冷脸反杀。
他狼狈地躲避着,剑与剑碰撞滋出火星的瞬间,倾刃对上云亭淡漠的双眸,见无法直接取人性命,心中又生一计,狰狞地勾起嘴角,语气幽幽,似毒蛇吐信:“你的几个好弟子快死了,不去看看吗?”
云亭握紧了剑,眸光森然:“..........”
片刻后,两方似乎达成了暂时无言的和解,自一条无形的线分列两边,都不敢轻举妄动,倾刃剑尖抵在清衍的脖颈上,浑身黑气缭绕,故意在他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云亭,我可以放过他们。”
说完,他故意顿了顿,在云亭握紧剑的当口,指了指时寻绿,话里无不恶意:“但是,要你道侣来换。”
云亭上前挡在时寻绿面前,语气淡淡:“若是我不肯呢?”
“现在,你没有第二个选择。”倾刃浑浊的眼珠透露着些许贪婪,死死地盯着时寻绿手中的半颗莲心,又隐隐含着恼意,像是记恨时寻绿骂他老秃瓢的事,一定要将人千刀万剐:“一条人命换两条人命,是你赚了。”
话音刚落,空气中的氛围逐渐变得沉重,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人的心上,喘不过气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云亭的身上,或恶意或无奈,都在等着他的决定。
云亭面无表情地扫过在场的众人,掌心已经出了细汗,灵魂被生生撕扯成两半,左右为难,心中迟疑不决。纵使面上不显分毫,心却像在烙铁上反复煎熬,怎么选都是错,怎么选都不对。
一边是挚爱,一边是亲人。
他该怎么选..........
他答应了师尊,要护好弟子们的。
可是时寻绿呢?时寻绿又做错了什么?
难道真的要让他去死?
思及此,云亭的心直直往下坠,像是掉进了冰冷的雪地,一瞬间全身的血都要凝结发寒。
忽然间,温暖的掌心附上了云亭的手背,仿佛冰雪消融,将他冻僵的神志猛然拉回了人间。
云亭怔了怔,抬眼看去,却倏忽撞入一个带着肉桂苦香的怀抱。
怀中的人轻的像云彩,似乎稍有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
耳边的呼吸声淡淡,却灼热无比,好似当年桃花树下忽相逢。
时寻绿再次抱住了他,就像抱住了来到这个世界唯一存在的理由,嗓音沙沙,带着无奈的笑意道:
“娇娇,别皱眉,我心疼。”
“我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