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脸……沾到了水

  简遥不明所以, 警惕地看着苏息辞。

  “管家的工作很日常,包括安排佣人对庄园屋子的日常清扫,检查厨房每日的菜谱是否恰当, 庄园附近花园和土地的打理、规划,主人家珠宝首饰及银质餐具的保养,名画的修复与保养,重大宴会活动的组织等等, 综合起来, 就是维持庄园各项大小事情运作正常。”

  说到这里,他问:“你知道「正常」两个字的含义吗?”

  简遥眼底一丝风浪也无,眼若含珠, 整个人几乎消融在空气里。

  “正常,就是要尽最大可能将隐患排除在外。庄园范围以内的一切, 都需要我的审核,每一个人,我都做过一些小小的背景调查,而你的,实在有点意思。”

  简遥的手悄无声息地摸上了腰侧。

  苏息辞毫无所觉, 自顾自说着。

  “很奇妙, 你的简历完美得不像话,像是专门针对我和萧群的胃口而设计的, 没有一样让我们觉得有不足的,但你知道, 这就是最大的缺陷。”

  简遥刚想张口辩解, 又被他打断。

  “我的条件非常严苛, 你每一项都满足, 甚至没有多余的一条, 已经很让人怀疑了。其次,其他人可能没有发现,你的行动轨迹有些特别。”

  “其他人不喜欢巡逻庄园,因为太大了,开车一去就是近两个小时,你很积极地揽下了。若说是想讨好前辈,其实你与萧群关系不错外,和其他人并没有太多交集,想必你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你对庄园内部有种非同一般的迷恋,保镖工作基本在庄园外围,有时候你会找借口进来,十分喜欢东张西望,应该是在思考动手的位置吧。但是,庄园里安保齐全,尤其是内部电子防范设施多的很,想必你也很是苦恼吧,来了这么久,一点突破口都找不到。”

  苏息辞露出一个微笑,“我说这些,你可以说我是受别人的话怂恿污蔑,可以说我是无端臆测,觉得冤枉,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竟然也被打上了有所图谋的标签,平白被污蔑。但这有什么办法呢,你曾经生活在满是枪林弹雨的地方,这里也一样。早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打响了,而你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简遥神色一凝。

  这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就在这时,趁着他略略分神的时刻,苏息辞拎起滚烫的烧水壶,朝他的头部砸去。

  简遥心下冷笑,把腰间衣服暗兜的刀片拿出,发现自己肢体发僵,彻底变得迟缓了。

  他张开嘴,却叫不出声,眼睁睁看着水壶贴到脸上,被打倒在地。

  全身发僵发麻。

  苏息辞将他身上所有能伤人的东西搜出来,水壶倾斜,里面所剩不多的热水淋在他的脖子上。

  简遥全身发抖,痛苦地闭上眼睛,咬牙切齿。

  “我想你反应过来了,我说上面这些废话的真正原因。”他有些苦恼道,“这药的副作用就是发作时间比较慢,而且舌头最先丧失灵活性。”

  简遥艰难开口为自己辩解,愤怒地结巴道:“你……误、误、坏我……”

  “误会?这倒是没有。”苏息辞把水壶放在茶几上,看他奋力想挣扎起来,双脚并拢踩在胸口,抱着小腿蹲在他身上,低垂着目光道,“今天的演习人员安排,你也有参与。除了我和萧群之外,只有你知道哪里有安防漏洞。”

  所以,今天这场,是个局。

  苏息辞故意让萧群用这么短的时间安排人手进行演练,和他吵架,让自己以为有可乘之机,浑水摸鱼。其实,这人早就等着他主动来跳进这个空子了。

  但是,南宫燃的的确确被绑架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突然想起来庄园里那位平常低调寡言的南宫燃专属司机。车技一般,却拿着优渥的薪水。

  他脸色通红,喘不过气。

  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结结实实压在胸口,自己整个肋骨胸腔不断下压,五脏六腑几乎碾成碎沫。

  “告诉我,你和你同伙的联系方式,他们现在的藏身地点,一共有多少人,手上有多少武器。”

  苏息辞见他双眼暴突,嘴角涌起血色浮沫,歪歪头,毫无感情地感叹,“哎呀,这就要死了。”

  他乖巧地从简遥身上挪下来,往旁边的地上继续蹲着。

  自己现在可是三好公民,可不能做坏事。

  他随手在茶几上拿了夹茶叶的镊子戳了戳他脖颈处的肌肤,探究道:“听说过人皮唐卡么?我以前有一件,没办法带过来,挺可惜的。我实验了很久,只成功了那么一件,一直想在这里复刻出来。”

  简遥的呼吸随着他轻松的语调颤抖起来,镊子尖锐两端像毒蛇的牙齿,不停在他烫红的脖子处跃跃欲试。

  苏息辞的话云淡风轻,说的话又这么不切实际,不知为何,总让人有种生寒的感觉。

  后来他回想这段话,大概是因为他在用看似吹牛的语气漫不经心地述说着事实,在他眼里,人皮这种东西,只不过是一件不值得大书特书的小事罢了。

  苏息辞正在研究他脖子皮,刚才他的茶冲了两三遭,水壶里的热水从沸腾降下来,没把他的皮烫死,与肌肉分离开,有些可惜。

  正想着,他手腕猛地被人抓住,下一秒,简遥借势而起,同时头向上朝他脑门撞过去。

  苏息辞原本因为他的身体素质就已经加重了药量,没想到对方恢复这么迅速,脑门结实挨了一下,身体的本能比大脑更快,挡住了侧面膝盖的攻击,退到一边。

  简遥摇摇晃晃站起,双手握紧松开,尽量让身体在最快速度中从药力作用中解脱出来。

  办公室的另一边,苏息辞此刻正在换手套,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他心下冷笑,扯下旁边不知道谁的手机充电线,腿上肌肉绷紧,霎时冲到他身前,手中的线往他脖子处绕去。

  苏息辞厌恶至极地把被他抓过的手套从手上剥下,丢进垃圾桶,换上一副新的,想想还是觉得恶心,胃激起一阵痉挛。

  只是深呼口气的时间,对方已经欺近。

  苏息辞抓住数据线,对方马上改脖子为手,缠绕几圈,往另外一只手上绕。他反客为主,瞬间脱身,身体以诡异而灵巧的姿态扭转翻身绕到背后,反将他的双手绑缚在后。

  不得好死……欺负他,辱骂他,践踏他,所有不把他当人看的人,都活该下地狱!

  不得好死!

  双眼慢慢变得湿润,浸透着绝望与疯狂,眼尾晕染出一抹病态的嫣红,不知道是因为太兴奋还是太害怕,苏息辞浑身颤抖,泫然欲泣。

  一滴热泪,从眼里滑落,眉间是散不去的悲伤,“为什么都要欺负我?”

  他不懂。

  自己从来不去惹事,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做好自己,最多孤僻了一点,不爱讲话,没什么朋友而已。

  为什么?

  这一切发生在刹那间,简遥见自己被绑,人在身后,立刻抬脚往后踢去,想再次借势脱身。

  对方的脚更加凌厉,直接踹断他的小腿骨。

  膝盖一顶,往两条腿中央而去。

  “啊!!”饶是嘴都麻了,他还是痛得叫出了声,仿佛灵魂被生生撕碎,颤抖成碎片,整张脸扭曲起来,一片爆红,接着惨白到汗止不住深处。

  泪水从下颌凝成珠,落在一站一跪的两人之间。

  简遥不敢相信地抬头。

  此刻苏息辞微微往下低头看他,泪水沾湿了瓷白的脸庞,整张侧脸线条几乎融化在光里。

  有如蝴蝶白皙的羽翼,沾了黎明前的白露,不堪重负,被他亲手残忍地击碎在初晨的阳光下,化成零星点点,飘散在空中,晶莹的鳞粉随风飞舞,即将逝去的那一刹那。

  他的心一颤。

  接着,他用尽了全身剩余的力气,朝他撞去。

  丫的,被揍得死去活来的是自己,他有什么好哭的!

  这种力道的挣扎,对于苏息辞来说,可以忽略为零,他单手掐住简遥后颈,把人压在墙上。

  “还好事先下了药,否则还真可能打不过你。雇佣兵身体素质就是比一般人强。”

  简遥连呼吸都带着痛苦,整个身体弓曲成虾状,可明显苏息辞还不打算放过他。

  “苏管家,”这时,成风的声音出现在办公室外,“是苏管家在里面吧?”

  苏息辞扭头一看,两双脚沿着玻璃墙外的小道拐过来。

  刚才简遥的惊呼,还是惊动了外面的人。

  手上一松,他把人放开。

  简遥趴跪在地上,此刻他该庆幸体内的药力,让他痛得不那么剧烈。

  还在发愣,他的后领就被人扯住,苏息辞看起来瘦弱不堪,那手一带,直接像破麻袋一样把他拎起来丢到办公桌后的老板椅上,转向另一面。

  打开门,他犹豫地探出头,脸上浮现出礼貌性笑容,“两位调查员,有事吗?”

  成风张张嘴,怀疑探究的目光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转为怜惜,手上突感钝重,再三犹豫后,再次拿出纸巾,“你的脸……沾到了水。”

  谁都知道是什么。

  苏息辞扯扯嘴角,伸出手,接下了他的纸巾。

  “谢谢。刚才、刚才……洗了把脸。”

  他按去脸上的泪水,半个身子藏在门后,有些羞赧和尴尬,“不小心打落了东西,被吓到了。”

  “还有额头。”

  “啊?哦。”苏息辞一摸,好家伙,之前撞青了的地方被简遥的头一撞,破皮出血了。

  “里面那人是谁?”他怀疑地看向椅背转向他的老板椅。

  “我同事。”

  “刚好,绑架一事我应该还没问过他。”成风伸手推门,想要进来。

  看那情况,是想为难他一把,为苏息辞出口气。

  苏息辞把门往前一挡,“我们还有一些私事,再给我们单独待几分钟的时间,好么?”

  成风英眉下压,正直的脸上连两颊的婴儿肥都写满了不赞同,不情不愿地把手收回,还是开口问了一句,“需要我帮忙吗?”

  苏息辞摇摇头,小声道:“不用麻烦,我可以解决。”

  这时候,老板椅转过来了一些,露出简遥架在扶手上的手臂。

  苏息辞眉头微压,面无表情地盯着转椅。

  那张椅子以及其轻微的弧度前后晃了晃,吱呀一声,再没有动静。

  “如果……大叫一声,我一直都在外面。”成风以为那人是挑衅,又高声对办公桌面的人道,“有事说事,别动手,我们可还在外面,要是再这样,我不介意把你带回去关几天。”

  随着门关上的声音响起,随之落下的,还有简遥最后的希望。

  背后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响起,越来越近,在整间办公室里回荡。

  “现在,你愿意跟我交朋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