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穿越重生>国色朝酣(重生)>第97章 终章·

  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 敏心在前些时日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时,心里就早有了预料。

  她微微笑着:“我之前已隐隐有了感觉,只是我年轻, 又没什么经验,原本想再过些日子再与夫君说。没成想今日……”

  陆畅又惊又喜,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小心翼翼地放在胸口, 而后在床畔坐了下来,眼神中带着期冀与憧憬:“你还好吗?孩子、孩子没累着你吧?”

  陆畅似有千言万语, 都要在这一刻倾吐而出。敏心笑着抬起一只手指轻轻抵在他的唇边,陆畅的声音不自觉的低了下去。

  内室服侍的下人早就识眼色悄悄退出去了。

  静得落针可闻。

  他们面对着面,距离如此之近, 甚至能听见彼此清浅的呼吸。

  陆畅凝视着她, 久久无言。唯有眼底闪烁的水光出卖了他的心情。

  敏心皓白的玉腕绕上了他的脖子,轻轻拂过他的面庞, 而后柔声道:“夫君, 我们有孩子了。”

  陆畅闻言,猛地把她拥入怀里,力道之大, 仿佛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 让彼此骨血都融合在一起。

  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狂喜,在敏心耳边不停地重复着:“真好!真好!我要做父亲了,我要做父亲了……”

  敏心柔顺地顺着他的力道卸下了力气,把身体完完全全地依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

  她听着陆畅喜悦的呓语, 面上虽也在笑着, 但在陆畅看不到的地方, 却也有清泪落下。

  敏心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剖成了两半,一半在欢喜着新生命的到来, 另一半却充斥着悲伤。她和陆畅成亲才半年,就有了身孕,这固然是喜事,可算算日子就知道,这个孩子,不可能是她的晙哥儿了……

  *

  再过了一月余,敏心怀胎满了三个月,怀像也好,除开那几日闻着腥味就吐,后来食欲渐渐恢复了,人也精神了。陆畅看她坐胎已稳,就把妻子有孕的消息告诉了亲朋好友,大家都欢欣鼓舞,十分为他们高兴。

  江氏十分紧张,几乎每隔几日就要遣人来看看敏心的状况,或是亲自上门探望女儿。

  若不是江华秋一家在参加完敏心的婚礼后就启程回蜀中了,只怕她还要拉着关氏一道上门。

  而敏心生产最急需的稳婆和奶娘,江氏也早早着人打听了,择了其中最好的几位请入侯府好生供养着,只求能保敏心母子平安顺利。

  中秋那日,翰林院轮值本就没有轮到陆畅,他还想着趁节日能在家中好好地陪陪敏心,哪知道一大早起来,他还在家中用饭,就有内侍官人到陆府传口谕,道是圣人觉得陆侍讲说经说得好,便有宫人出宫传召。

  皇命难违,兼之为圣上筵讲得了夸赞,亦是面上有光的事,陆畅只好辞别了母亲和妻子,依依不舍地随宫人入宫候诏去了。

  铎哥儿奉母命来为给姐姐姐夫送节礼,顺道想就前日先生出的题向陆姐夫请教一番,哪知到了陆府才知道,陆畅奉命入宫了。

  铎哥儿放下了四色礼盒,见到敏心就嘟囔着:“今日我本来一大早就叫车马房的人备了马车出来的,可谁知街上流民愈发多了,竟连朱雀大道两旁都挤满了人,今天又是中秋,出门会友的人也多,我们在坊前足足堵了快一个时辰才进了坊门。唉!要不是路上耗了时间,我还能见上姐夫一面呢。”

  敏心含笑望着他。

  这半年铎哥儿的个头又往上蹿了一蹿,整个人已初初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有了几分大人的模样。

  “来坐吧,我们好好说说话。”

  徐徽铎便搬了张圈椅放在敏心身边坐下。

  他充满敬意地望着敏心隆起的肚腹,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动了里面蜷曲的小人儿:“我的小侄儿就在里面吗?”

  敏心笑着抚上了肚子,满载无限爱意地低头浅笑:“是呢,它很乖……”

  铎哥儿叹道:“可惜今日母亲脱不开身,好些管事人排队等着她回话,不然母亲也是想亲自来看看姐姐的。”

  姐弟俩闲说了几句,就有厨房下人来问大奶奶今日想用些什么。

  铎哥儿连忙道:“昨儿个庄子上送了几只松鸡,肥肥的,还有新鲜的菘菜,姐姐不若用个酸笋鸡皮汤?”

  敏心颔首道:“就按舅爷说得去准备吧。”

  厨房的管事婆子垂手应了,自下去准备杀鸡备菜。

  可就在这婆子离去不久,就有一声恐惧的尖叫划破了宁静的长空,听音正是在厨房方向。

  敏心和铎哥儿面面相觑,霎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还是铎哥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圈椅上一跃而起,神色冷峻凝重,敏心望着他紧抿唇线的青稚侧脸,一时竟有些恍惚。

  铎哥儿叫了他的小厮,匆匆出了房门往厨房走去。

  敏心赶忙叫了秋雁林妈妈一左一右地扶起她,艰难地跟在铎哥儿身后出去了。

  铎哥儿青年力壮,脚程也快,敏心紧赶慢赶只能瞥见他拐过走廊时扬起的一片衣袂,倒是在半途遇上了陆太太。看她脸上茫然的神色,也是听到叫声才往这边来的。

  陆太太一见敏心,就紧张地朝她扑来,问道:“可受到了惊吓?”

  敏心连忙答道:“媳妇无事,娘请放心。”

  陆太太才松了一口气,厨房方向又传来一声尖叫,陆太太的手顿时哆嗦了一下。

  接连两声惊叫,加上铎哥儿去了厨房就暂时没有出来,敏心心里立刻腾起了一点念头。

  转到厨房一看,铎哥儿正冷着脸用捆柴用的麻绳绑着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他的小厮也压制着另一个浑身恶臭披头散发的人。

  厨房里原本的下人此时正作鹌鹑状瑟瑟发抖地挤在一旁的角落里,其中有那胆小的烧火丫鬟甚至还哭了出来。

  陆太太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场景,她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幸好身后的丫鬟眼明手快地把她架住了,不然就要摔倒地上。敏心瞧着暗暗叹了一口气,命香莲把陆太太送回房,又叫了丫鬟给她端来一把椅子,她就这样坐着,镇静地看着铎哥儿动作利落地把这两个偷偷翻墙进来、还吓了陆府丫鬟一跳的流民捆起来问话。

  她丝毫不惊讶铎哥儿为何会用军中打结的手法,也不奇怪他一个读书人是从哪里学来的敏捷拳脚。他们永泰侯府的儿女,若是不懂,才叫奇怪呢。

  林妈妈见劝不回敏心,只好叹着气泡了一盏热茶端来给她。敏心一边喝着茶,一边静静听着这两个不速来客的回话。

  据这二人自己说,他们是从陇右一路逃荒到燕京的流民,侥幸进了城,在燕京待了已有七个多月了,日子虽不如在老家好过,但是讨着饭也算能过活。但是最近燕京城的流民不知为何突然多了起来,连酒楼倒出的潲水都有人围上去疯抢,他们已连续十几日没吃到点什么了。

  这兄弟二人还算有点小聪明,他们想酒楼的厨余泔水都能吃,那大户人家的厨房弃菜岂不是更多,于是他们便偷偷上了运夜香的车,到了陆府所在这一坊潜了下来,盖因此坊居住的多是朝廷官眷,其中不乏三品以上的大员。

  这俩人就沿着府门,一日一家地摸到厨房去偷吃的,前几日竟也没叫那些人家发现。今日据他们自己说,是看陆家的院墙比旁人家都要矮上一截,加之又闻到了荤菜的香味,便存了侥幸心理想从柴房翻墙入内,哪知正正好撞见烧火的丫鬟前来取柴,发出惊叫引来了主人。

  敏心静静听完,先对铎哥儿点了点头。然后叫了那惊叫的烧火丫鬟上前来,温柔地安抚了她几句,命晓夏带她出去休整一番,还许诺给她赏赐。

  然后冷哼了一声,目光如炬,对上了被绑着跪下都不安分的“流民”的眼神。

  那两个脏兮兮的流民,即便已经骨瘦如柴浑身褴褛,但看到年轻貌美的丫鬟时,眼神仍然饿狼般发绿。

  敏心盯着这两人,忽得笑了一笑,云淡风轻地吩咐秋雁:“去,烧锅滚水来,务必要烫,烧好了给这玩意儿从喉咙里灌下去。”

  蓬头盖面的两团东西筛糠般抖了起来。

  秋雁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还是忠实地按照要求去抓人打水生火了。

  铎哥儿向她投来震惊的目光。

  敏心慢条斯理地喝完一盏茶时,灶上原本就温着的那锅水正正好烧开。秋雁叫了敏心陪房里的几个粗使婆子进来,一边一个按住了窜进来的“流民”,用一个大瓢从锅里舀起滚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下去,那两人顿时被烫得大叫,一边叫还一边原地打滚。只是敏心没有喊停,这浇水的动作就不会停。

  敏心笑了笑,随手将茶杯递给旁人,就起身走出了厨房。

  铎哥儿追在她身后出来:“姐姐,我不明白……他们说他们是流民,翻墙是为了吃的,为什么要……”

  “他们说,你就信吗?”敏心蓦地回首,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冷酷无比,表情却如沐春风。

  她笑了笑:“流民。从陇右逃荒到燕京的流民。七个月前到的燕京。铎哥儿,你告诉我,能在寒冬腊月里从陇右一路跋涉到燕京的流民,会是什么样的?”

  铎哥儿喃喃回想起那两人之前被他忽略的异样的动作和神情,脸上就有了愧色。

  他几步再次追上了敏心:“姐姐,那我们需要把他们送官吗?”

  敏心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转身来,盯着他的脸,叹了口气:“送官?你听听外面的动静,现在还出得去吗?”

  铎哥儿沿着她的视线看向院墙外,随即就被外面传来的兵戈之声给吸引了注意力。

  连敏心是何时吩咐下人搬来一架爬梯架在院墙上的都不知道,他顺着爬梯爬上去趴在墙头往了一会儿,就胆战心惊地下来了。

  “姐姐!外面、外面有人打起来了!还穿着铁甲!”他毕竟年纪还小,陡然被这一吓,顿时语无伦次起来。

  反倒是敏心镇定自若,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下人搬来大缸重物等堵门,备好木柴热水热油以防有人破门。

  铎哥儿少年心性,见敏心身为有孕在身的女子都不曾乱了手脚,而自己愧为男子,甚至还有姐姐特地派人来照顾,等他缓过来时,顿时羞愧极了。

  见敏心坐镇厅堂,他便上前自告奋勇道:“姐姐,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看到铎哥儿终于缓过来了,敏心也是松了一口气,她道:“你应该和大哥学过兵法吧?”

  徐徽铎点头道:“学过的。”徐家男孩儿,无论天赋如何,按祖训都要学用兵布阵,才算没有辱没祖宗事业。

  敏心道:“如此,你便去把现下可用的人手清点一下,将那些壮年、有力的下人编几队,轮流守着前门后院,不要叫外头的流兵闯进家里来。”

  徐徽铎领命而去。

  约莫过了中午时分,拂冬就来报,舅爷已将府里的人手分成了三队,一队守前门,一队守后院,还有一队来回巡视,若有遗漏之处就能立马补上。

  敏心从听到外面金戈吵闹声时就提起的一颗心,终于能略略放下一些。

  她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心里苦笑。

  今日这场动乱,要说意外,虽也有,却只是关于时间提前的意外。

  毕竟,离她记忆里誉王起兵围困宫城的日子,足足提前了两年。可她既然都能重活一世了,而她记忆里前世早早夭折的九哥还活得好好的,那么誉王提前起兵之事,也不足为奇了。

  她此刻身在家中,虽说能听见外头慌乱的声音,但照趴在墙头看过的铎哥儿说,坊门街道是有身着铁甲的士兵把守,也有军士在追逐四处逃窜的民众,而他们所在片区因着是官眷的缘故,暂且还算安全。至少那些兵戈上泛着寒光的士兵不会主动破门而入,甚至还会主动为居住在此地的官眷护卫。依着敏心的想法,这就是誉王暂时还没打算撕破脸。

  只是不知,母亲、还有夫君,他们情况如何?

  徐徽铎巡完一圈回来,刚好听见敏心的自言自语,便出声安慰她:“姐姐放心,家里大伯二伯和几位哥哥都在,母亲应该无恙。至于姐夫,他既然是被皇上召入宫讲经,在九重宫阙之中,想必也不会有事。”

  敏心望着他冒着青茬短髭的下巴,在心里叹了口气。傻兄弟啊,倘若誉王起兵围城,那固若金汤的宫城,却成了黄金牢笼了。

  只是这话她既不能说出口,连想法也不能轻易表露。毕竟她只是一个长在深闺、如今为人妇的普通女子而已。

  她如今只能祈祷,愿王师早日来援、盼今上耳明体健,能早做决断,以解眼前困局。

  这一场动乱起先吓破了一干人的胆子,但燕京民众没想到的是,却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在身着缁衣铁甲的兵士围城两日后,就有擎着赤旗的援军一举破开了城门,直入宫城,生擒了誉王,救万民于水火。

  从八月十五中秋节叛军悄无声息地入城起,到雍王大张旗鼓、势如破竹的破开城门、打开宫门,不多不少,正好十日。

  这十日里有多少家庭在这场猝不及防的动乱里破碎,又有多少冤魂命丧刀下——敏心都不知道。

  她只知晓,支撑她在这十天里殚精竭虑、目不交睫地谋划和坐镇,不只是为了保幼弟婆母以及腹中孩儿的安康,而是有一股精神气支撑着她——为了和他再次相见。

  宫城围军被撤后,这个庞大帝国的核心终于开始运作了,一道道政令从大胤枢纽中发出,经由四通八达的驿站发往全国各地。

  很快,关于这场忤逆叛乱的最终决断终于经由皇帝之手落下句点,诏书风一般瞬间传遍了整座燕京——

  皇次子明夙,褫夺爵位,废为庶人,发往皇陵守墓;皇后谢氏,愧于其子所为,三尺白绫自缢于宫中,皇帝谅其悔过,特许以九品常在之礼落葬;谢氏满门抄家收监……另有牵扯进此事的大小官员无数。

  这些敏心虽听过,却都是入耳皆忘,她只关心,皇城解禁好几日了,那入宫筵讲的几位讲师,何时能归来?

  江氏来看望女儿,见敏心日渐消瘦,肚子又一日日大起来,女婿却依然没有踪影,心下暗自叹息了几句,却也只能强打着精神安慰她。

  她在陆府住下,每日端了或是燕窝或是补汤,苦劝女儿多用几口,敏心却实在没有胃口,便是强行吃了下去,没过多久也会吐出来。直看得陆太太和江氏是心慌不已。

  这日又是和往常一样,陆太太取了人参交给厨房熬了人参鸡汤,江氏端了汤碗到敏心面前,敏心乍一闻见鸡汤的腥味就要作呕,满屋子人顿时忙了起来,拿痰盂的拿痰盂,取帕子的取帕子,倒水的倒水,连那满脸胡髭的男子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他走到敏心床前,望着眼前瘦得只剩下薄薄一片的女子,泪如雨下,他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宛娘。”

  “哐当”一声,秋雁手里的铜盆掉在了地上,水溅了一地都是,然后是一声清脆瓷响,这回事江氏手里的汤碗跌了个粉碎。

  敏心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犹自说着话:“娘……我怎么好像,好像听到他在叫我,我莫不是又在做梦罢?”

  江氏转悲为喜,流着泪道:“我的儿,这回你没听错。是女婿回来了!”

  敏心闻言,努力地睁大眼睛,正好看到陆畅凑到她面前的头颅:满脸胡须,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清理过了,头发虽束着,但是能明显看出短了一截,而他显然也瘦了,唯有一双晨星般的眼睛,依旧明亮,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敏心惊叫一声,支撑着就要坐起来,动作才到一半,就被陆畅深深地抱在怀里。

  二人且泣且笑,看得一旁江氏、秋雁、林妈妈等人也都笑着笑着落下泪来。

  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感受着怀抱的宽厚臂膀,敏心喃喃道:“是你,你回来了……”

  “是我,宛娘,我在……”

  她噙着泪笑了:“幸好,我还能再见到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