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绾醒来时, 已是黄昏,周围无人,只有碳鉴静静燃烧着, 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她揉了揉太阳穴, 只觉得脑袋痛的厉害。

  她怔怔地盯着跳跃的碳火, 终于想起昏迷之前发生了何事,她记得男人冷漠的目光,记得自己是如何昏过去的, 一想到这儿,阮绾的心脏又止不住的疼痛。

  她撑着榻沿起身,然而不等坐稳,她又摔了回去,好在被褥厚实, 枕头绵软,阮绾躺在榻上,无奈长叹一声。

  就在此时,木门被人推开了,她问声看去, 便看到有个身形高大的人走了进来, 熟悉无比,她的整颗心立马揪紧, 连忙闭上了眼睛。

  他怎么来了?阮绾暗暗捏了捏自己的手背, 会痛,这不是梦?

  阮绾紧闭双眼, 听着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整颗心砰砰砰跳着, 好像要跳出胸口一般,阮绾唯恐男人看出自己装睡。

  然而脚步声突然停顿,男人再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阮绾微微松了一口气,此刻的她,不敢睁眼,她怕是梦,也怕睁眼之后,两个人之间会变得更加尴尬。

  男人只是静坐着,只偶尔把玩手中佛珠时,珠子碰撞会发出清脆的声响,伴着窗外的风声,显得寂寥又空旷。

  阮绾听着这声音,心里按耐不住,微微睁开了眼,隐约能看到男人就坐在一旁,好似在闭目养神,并无任何动作。

  躺的久了,阮绾身子酸痛,想要换个姿势,然而男人依旧坐着,并没有离开的打算,阮绾无奈,硬着头皮翻了个身。

  过了半晌,并无动静,阮绾正庆幸,便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道:“醒了就睁眼,不必装睡了。”

  果然,他早就知道了,阮绾索性也不装了,睁开眼看向男人,装作不在意问道:“沈公子来这里有何事?”

  室内静了一会儿,阮绾觉得不自在,她如今不知如何同男人相处了,就在这时,男人冷冷道:“和离书,我签了。”

  只这一句话,宛若晴天霹雳,将阮绾劈得不知方向,她惊诧地看着男人,男人此时把玩着手中佛珠,压根不看她。

  她怔怔地盯着男人看了好一会儿,方才低下头,手掌紧紧抓着被褥,看着指尖泛白,甚至发痛,她才回神,苦笑道:“好,我知道了。”

  阮绾想过无数次两个人重逢之后的场景,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狼狈。

  男人抬眼看向少女,她垂着头,让人看不清面色如何,他将佛珠收在袖中,起身,淡淡道:“前世之事,不必放在心上,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阮绾听得动静,猛然抬头,抑制不住心中的冲动,开口道:“你要娶的人,是公主吗?”

  男人闻言,微微侧身,对上少女哀切的目光,像是鹿儿一般清澈的眸子,泛着水汽,他指尖微动,并不言语。

  阮绾见男人冷漠地看着自己,心中悲伤难抑,鼻尖酸涩,一时忍不住落了泪,明明不想哭,可泪水好像决堤一般,无尽地涌了出来。

  她颤抖着声音,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哽咽道:“二爷,能不能,最后再陪陪我?”

  男人并不作声,凝视着少女,最终还是没有离开,又坐了回去,阮绾看着男人,想要起身下榻,然而又怕此举惹得他不快,最后还是没有动作。

  这样的沈二爷,她是从未见过的,陌生冷漠,就像是一座冰山一样,原来之前的自己,曾经拥有过那么美好的时刻。

  男人眉眼覆着一层寒霜,面容淡漠,沉声道:“还有何事?”

  阮绾忍着心里痛楚,满心苦涩道:“对不起,前世对你做过的那些事,都是我的错,即便你说我们互不相欠,可我还是觉得,我欠你很多,二爷可还有其他需要我帮助的,我都可以做。”

  “什么都愿做?”男人像是对她这句话提了兴趣,面容缓了几分,凤目幽深,闪过一丝深意。

  “嗯,只要是能让二爷开心,能够弥补我之前的过错,我都可以做。”阮绾郑重地点了点头,如今他们不再是夫妻,若是可以,她希望能成为朋友。

  男人唇边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过了良久,终于道:“那就请阮姑娘在明年春闱之前,莫要入京。”

  莫要入京?为何?

  阮绾疑惑,而男人似乎察觉到她想问什么,又淡淡道:“公主不喜。”

  言罢,沈二爷起身离开,不留一丝余地,直到听得木门关上的声音,阮绾才彻底回神,她想着方才男人那句话,整个人像是泄了气一般,无力摔在榻上。

  是了,是了,她何必多此一举?如今能够帮到他的,不就是要远离他么?

  阮绾眼里尽是嘲讽的笑,笑着笑着,就忍不住哭了出来,宛若孤单的小兽,发出悲伤的啜泣声,若说之前还勉强留有一丝尊严,如今,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她此时此刻,才深深体会到,前世的沈二爷有多么凄惨,而她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弥补前世对男人的伤害。

  正在此时,阮绾听得门外传来动静,她心里一惊,一抬头就看到窗外闪过一道黑影,阮绾正疑惑,此时就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她定睛看去,来人正是季雅秀,正满目关怀地看着自己,阮绾此刻更是难过,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阿秀!”

  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将季雅秀吓了一跳,她连忙走上去,一把抱住少女,一边安抚着阮绾一边温柔道:“哭吧哭吧,哭出来就舒服了。”

  “阿秀……阿秀,我……好难受。”阮绾抽泣着,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哭出来一般,哭的悲惨至极。

  季雅秀自然是知道什么事,她叹了一声,她之所以昨日紧赶慢赶前来,就是为了阻止阮绾见到沈彦恺,原以为道路堵塞,能错过沈彦恺等人,谁知恰好碰上了。

  真是造化弄人啊,换做是谁看到所爱之人如今牵着另一个女子的手都不好受,更别说是阮绾了。

  她叹了口气,安慰道:“绾绾,对不起,早知道今日我们就不下马车了,不然你也不会……话说回来,沈彦恺那厮真不是好东西,明明你还在,他怎么能做这种事?”

  “不是的阿秀,其实我……我已经给二爷留了和离书,而且刚才他来和我说了,他已经……签了和离书,我和他以后……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阮绾泣不成声,无力地倒在季雅秀怀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季雅秀当然是彻底愣住了,她没有想到阮绾竟然已经和沈彦恺和离了,怪不得沈彦恺会同公主出京,原来……

  她连忙变了脸色,笑着安慰道:“绾绾,别伤心,天底下男人多的去了,这个不行,下个更好,我保证给你找一个……不是,一堆好男人,你别难过了好不好?”

  阮绾听得季雅如此大胆的话语,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她抹了抹眼泪,缓了一下情绪,“阿秀,我不想留在京城了,等……等一开春,我就离开这里。”

  “你要离开?绾绾,你孤身一人能去哪里?”季雅秀微微一惊,她没有想到,沈彦恺对阮绾的影响会如此之大。

  阮绾拿着帕子擦干净眼角的泪水,沉默许久,方才喃喃应道:“我也不知道,不如去滨州如何?只要这辈子远离他,哪里都能去。”

  “绾绾,这……也不必要这样逼自己啊。”季雅秀看着好友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疼极了,然而她毕竟是局外人,又怎么懂得局中人的痛苦呢?

  这并不是逼自己,而是没有必要继续纠缠下去,沈二爷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他如今依旧给她留了一点颜面。

  也是时候,和以前,还有前世做一个了结了。

  “阿秀,我想去见空妙大师。”阮绾渐渐平复下心情,如今前路如何,也许只能问问局外人了。

  季雅秀看着好友眼中笃定之意,也不好继续多劝,她笑着摸了摸少女的脑袋,亲昵道:“好,我陪你去。”

  阮绾笑着点了点头,收拾妥当,便往空妙大师的禅房而去。

  也许是冬日,一路上静寂无比,没有行人来往,多了几分肃静之意。

  阮绾从空妙大师禅房出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她看着寺内幽暗的小径,以前从未走过,如今却来了兴致。

  季雅秀等在一旁,看着好友郁郁寡欢的模样,忍不住问道:“空妙大师说了什么?”

  阮绾微微一笑,“方才空妙大师让我顺其自然,说一切自然有结果。”

  虽然不知到底如何做,不过如今,好像只有如此,不必强求,无法强求。

  “这……这不是废话么?”季雅秀不太理解,正要询问,此时少女已经朝着另一条小路走去。

  季雅秀看着寂静无人的曲径,总觉得心里毛毛的,她劝道:“绾绾,这小路看着如此阴暗,我们要不换条路走吧?”

  “听空妙大师说,这条路旁生长着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不知活了多少年,一年四季不会掉叶,夏青冬黄,茂密无比,极是好看。我们去看看嘛,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阮绾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小路深处而去。

  季雅秀无奈笑道:“好吧,都依你。”

  阮绾一路上沉默着,季雅秀则是时不时逗着她,两人走了一会儿,便看到围墙那边的银杏树,满树金黄,在黄昏的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绾绾,这树真好看!”季雅秀由衷赞叹着,然而话音一落,就看到阮绾整个人僵在原地。

  ……

  出了禅房的沈二爷,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有个衣着华贵的女子正坐在一颗银杏树底下,金黄的叶子落了一地,她坐在那处,显得十分孤寂。

  “沈公子,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女子斜眸看向男人,语调平平,让人读不出她心里所想。

  “是,公主可要回京。”男人微微低头,并不看向少女,对比起来,好似地上残留的银杏叶,更对他兴趣。

  女子也不在意,伸出手扶住一旁侍女的手,起身朝着男人走去,直到两人之间距离不过一步之遥,方才停步。

  “既然如此,那春闱之后,你知道怎么做吧?”女子眉眼带着笑意,然而却未达眼底。

  沈二爷抬眼,对上她的目光,低声道:“草民省得。”

  公主看着眼前男人,朱唇微勾,眼底露出满意,她点了点头,温柔笑道:“走吧。”

  此情此景,皆被阮绾看在眼中,男人的温柔体贴,女子金枝玉叶,华贵雍容,这是她永远没法比的。

  两个人很登对,远比她站在他身旁,还要好看。

  季雅秀自然也看到了,她内心哀嚎着,这一次她又没有成功阻止他们的相遇,她正要说话,然而那边的人已经注意到他们了。

  此时站在不远处的公主殿下,看到了季雅秀,也看到了阮绾,她勾唇道:“阿秀,你怎么在这里?”

  “给安乐姐姐请安,我和朋友一起来祈福,就不打扰你们了。”季雅秀和眼前的安乐公主并不熟识,只知道深居宫中,不喜出门的。

  然而今日却来了灵山寺,这不只是太巧了,还是故意为之。

  言罢,季雅秀拉着阮绾的手,就要离开,然而安乐公主像是没听到一般,又温柔道:“你这么着急离开做什么,好不容易碰到你,不能一起说说话么?”

  “安乐姐姐,我朋友身子不舒服。”季雅秀上前一步,将阮绾挡在身后,言语中带着几分强硬。

  阮绾怔怔地看着好友的背影,又看了看男人所在的方向,只觉得迷茫,她要怎么做?她此刻在这里,是不是太多余了?

  “哦,是吗?”安乐公主并不信,反而朝着季雅秀走来,眸中带笑,以及深意。

  此时站在一旁的沈二爷冷冷道:“殿下,时辰不早了。”

  阮绾听得男人的说话声,心里猛然一跳,她咬了咬牙,想开口说些什么,便又听到安乐公主柔美的嗓音道:“啊,的确如此,可惜了,不然还能和你们说说话。”

  言罢,她停了脚步,然而望向季雅秀身后的目光,宛若寒霜,阮绾自然察觉到来人势不可挡的眼神,她微微抬眸,对上安乐公主的眼睛。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安乐公主的目光虽然冰冷,却没有敌意,没有其他多余的意味,她一下子读不懂来人意欲何为。

  “阮姑娘若是身子不爽利,还是好好待着,免得惹人惦记。”言罢,不等阮绾说话,安乐公主便转身离开。

  男人并未朝着她看来,也跟着转身离开,从头到尾,原本的枕边人,俨然成了陌路人。

  阮绾看着一大堆人拥簇着女子的背影,男人就跟在一旁,女子娇小,男人高大,明明只是背影,看着却美得像一幅画,所谓天造地设,好似就是这般。

  男人说的那番话,就是公主的意思吧,好好待着,莫要惹人惦记,就是警告吧。

  “阿秀,走吧。”阮绾低下头,眸中凝着泪,眼前的路,模糊不清,心里的哀伤,像个大石头重重压在心头。

  季雅秀看着少女落寞瘦弱的背影,融在昏暗的阴影里,是浓稠的化不开的忧伤。

  这冬天,不能结束地快一些么?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啦。

  昂,终于早要写完了。

  这里男主做的事会在结局或者番外解释。

  啾咪。天冷,注意保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