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座车厢跟硬卧车厢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方文飞刚走进去，就感觉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中间还混杂着劣质烟酒味、发馊的剩饭剩菜味、汗腥味还有脚臭味等等林林总总的奇怪味道，让习惯了卧铺车厢清爽的他一时间也感觉难以适应。
关键是车厢里到处都挤满了人，仿佛是沙丁鱼罐头似的，根本让方文飞难以落脚。
难怪刚才那个婴儿会中暑。
在这种环境下，别说是婴儿，就是体质稍弱一点的成年人，也很难吃得消啊！
方文飞凭借着自己上一世在号子里练出来的功夫，横挤竖挤，总算在车厢里为自己挤出了一小块地盘。
就在他抱着挎包，手搭着一角座椅靠背刚刚站定的时候，忽然看到斜对面隔着两排的座位上有个年轻女人站起来冲他招手：
“文飞表弟！”
方文飞顺着声音望过去，却是表姐莫淑君。
在莫淑君身边，还坐着一个中年女人，正是大姨季春玲。
虽然说大姨对他不怎么样，但是表姐莫淑君对他却一向不错，在火车上遇到了，不打招呼不好。
于是方文飞就挤了过去，笑呵呵地冲着季春玲和莫淑君招呼道：
“哟，大姨、表姐，这么巧啊？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季春玲显然没有想到会在火车上碰到方文飞，她嫌弃地看了方文飞一眼，没有答话。
莫淑君却笑语盈盈地回答道：“我们是去上海，你呢？”
“啊？这么巧啊！”
方文飞笑着回答道：“我也是去上海！”
季春玲本来以为方文飞只是坐一个短途，一两站就要下车。
现在听说方文飞竟然也是到上海，这下子可就绷不住了。
要知道，从沙阳到上海有近千公里的路程，火车要走二十多个小时呢！
一想到要跟这个不争气的外甥同在一列火车上呆二十多个小时，季春玲就觉得自己胸闷气短，连呼吸都不那么顺畅。
“你不好好在沙阳市呆着，去上海干什么？”
季春玲扫了方文飞一眼，冷着脸说道。
方文飞知道大姨不待见自己，但是又不能不回答大姨的问话，只好老老实实地说道：“大姨，我到上海出差。”
“方文飞，你够了！”
季春玲的脸当场就拉了下来，厉声说道：“本以为这一年多不见，你的性子会改一点。”
“却没有想到你依旧是跟以前一样，满嘴瞎话！”
“你吹吹牛，骗骗别人也就罢了！”
“但是有必要连我这个当大姨的也骗吗？”
方文飞委屈地看着季春玲：“大姨！这好端端的，我骗你什么了？”
“骗我什么了，你自己说呢？”
季春玲瞪着眼睛看着方文飞，“我是你亲大姨，淑君是你亲表姐，在我俩面前你就不能说句实话吗？”
“你一个早就被单位开除、连正式工作都没有人，谁会派你出差？”
“你有出的哪门子的差？”
方文飞这才明白，问题原来是出在这里。
就在他想着是不是要向季春玲解释一下中间的情况的时候，却见莫淑君那边拦住了季春玲，低声劝道：
“妈，咱们好不容易见到表弟一次，你就不能说几句吗？”
然后她伸手拍了拍她旁边的空位子，对方文飞说道：
“来，表弟，你先坐下来歇一会儿，咱们慢慢说话。”
“谢谢表姐！”
方文飞于是就挨着莫淑君坐了下来。
季春玲哼了一下，把头扭向窗户，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方文飞自然不会去季春玲那边自讨无趣。
他一边把挎包从肩膀上解下来放在腿上，一边问莫淑君道：“这个位子是谁的？”
车厢里人山人海，连个站的地方都困难，这个时候表姐身边还有一个空位却没有人坐，显然是不正常。
“你是表姐夫的！”
莫淑君解释道：“他去补卧铺票了。如果补到了，这个位置就留给你，你尽管放心大胆的坐，不用担心有人赶你！”
正说着，就看到戴着蛤蟆太阳镜，穿着一件大红花衬衫的男子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正是莫淑君的丈夫金明辉。
金明辉看到坐在莫淑君旁边的方文飞，不由得也是一愣，“文飞，你怎么在这里？”
“明辉……”
莫淑君笑着解释道：“文飞也要去上海，正好碰到了，你说巧不巧啊？”
“哟，文飞也要去上海啊？”
金明辉很是意外地看了看方文飞。
这个时候沙阳市到上海的火车票，即使是硬座，一张也要七十多块钱，相当于普通工人一个多月的工资。
自己老婆的这位表弟早就被单位开除了，家里是穷得叮当作响，听说连饭都吃不起了。
可这么一个人，又怎么买得起去上海的火车票呢？
“对，去上海！”
方文飞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把座位让给金明辉，“表姐夫，你坐！”
“不急不急，你先坐！”
金明辉心中好奇心不由得大增，他伸手把方文飞按在座位上，继续问道：
“你去上海干什么啊？”
方文飞笑了笑，说道：“揽了一点私活儿，帮别的单位跑个腿儿，办点小业务！”
“什么单位啊？”
金明辉继续刨根问底。
方文飞自然不能说是沙北分局，于是只能曲线救国，说道：
“中天铝厂。”
反正这个业务的最终指向也是中天铝厂，不算是骗人。
“哟，那可是副部级央企啊！”
金明辉的眼睛不由得就亮了起来，用力拍了拍方文飞的肩膀，说道：
“文飞不简单，竟然能够抱上中天铝厂这样的大粗腿，以后必然是吃喝不愁啊！”
说到这里，他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于是就又问道：
“文飞表弟，中天铝厂这么大的单位，委托你去跑业务，就没有给你买一张带座位的火车票吗？”
“我揽的是一笔小业务，就赚一个辛苦钱。”
方文飞摇头说道，“中天铝厂又怎么会管那么多啊？”
原来如此啊！
金明辉自以为摸清楚了方文飞的虚实，态度顿时就冷淡了许多。
他打了一个哈哈，说道：“文飞表弟，你真会谦虚！副部级企业，哪里会有什么小业务啊！”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精美的名片夹，从里面拿出一张名片，炫耀式地发给了方文飞，说道：
“我最近跟别人合伙开了一个小公司。文飞表弟你有机会，一定要多帮衬帮衬啊！”
方文飞还没有接住名片，季春玲的手就拦了过来，对金明辉说道：
“明辉，名片不花钱啊？你好端端的浪费一张名片干什么？”
“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怎么帮衬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