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在路口的, 正是许久未见的孟戈。
林念屿搂在秦随风背上的胳膊一紧，原本有些被压弯的身子也重新挺直了些。
孟戈只简单地朝他打了声招呼，手指虚虚地搭在腰带处, 等他过去。
她不是独自一人，在她身后，这密密麻麻纠缠不清的藤蔓未及的地方，还停着几辆高大且相同规制的吉普车, 车身上画着火焰纹章，周围各站着三三两两佩带武器的迷彩男女。
林念屿一步一步, 终于站在了阳光下，看清孟戈脸上坦然自若的表情。
自孟戈身后上来一个高壮男，想接过秦随风, 却被林念屿抗拒地躲过。
孟戈摆摆手，示意那人退下。
“林念屿，我们并没有恶意。这里不方便讲话, 我想你应该也不愿意带我回你们的基地。随便找个地方吧，我们聊聊。”
林念屿拒绝不得, 只能应下。
孟戈亲自开车，林念屿和秦随风坐在后座。
这里是真的山坳里，开了好久都不见人类住宅，在逐渐远离那座活泛过来又沉寂下去的绿池后，所见都是黄沙遍野的荒芜大地。
孟戈也是开了许久, 才找到一间破落屋子。
她见林念屿下颌线紧绷，知道他心态一直处于紧张与防备当中，便摆摆手, 示意其他人不要跟上, 只她独自一人, 与林念屿走进屋子。
这应该是被乡民遗弃许久的破屋，四周都漏着风，桌椅也东倒西歪，只一张床还好端端地摆着。
林念屿也顾不上干净与否，掸去灰尘后，将昏迷中的秦随风安置在床上。
孟戈很有耐心地等着他，直到林念屿安顿好秦随风，站直身子看回她时，孟戈才开口。
“我想你已经准备好许多问题了。”
“确实如此。”
林念屿声音沙哑，盯着她的视线很防备。
孟戈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反而洒脱一笑，朝他伸出手。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孟戈，代号飞鹰，隶属于诺亚方舟，陆军作战一队队长，奉命前往找你。”
林念屿碰了上去。
孟戈戴着露指手套，搭上来的手指干燥而滚烫，她的手劲儿很大，就像她本人一样，带着一往无前的笃定。
看到林念屿不为所动的模样，孟戈了然地挑眉，“看来你已经猜出一些了。”
林念屿很坦诚地摇头，“不多。”
只知道孟戈与火种计划有关，那么所谓的“诺亚方舟”，大概率也是计划下的产物了。
“我不跟你卖关子了，来，你看这个。”
说着，孟戈取出一台掌机大小的黑色仪器，翻盖后，是一面清晰的LED屏，她的手机在按键上灵活而快速地点过。
屏幕亮起，视频开始加载，林念屿看了孟戈一眼，随即好奇地朝屏幕望去。
视频是在一个房间里拍摄的，相机定点安置，只拍到房间的一面，但这一面，能传达给林念屿的信息已经很多。
长桌之后，坐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他戴着无框眼镜，面色略苍白寡淡，气质儒雅，乍一看像是位普通的高校教师，可林念屿知道他的身份并不简单。
桌上以男人为中心，两侧各插有各国国旗。
而他背后的白墙上，分别以C国、M国和E国语言，描绘着一句话。
“人类利益高于一切。”
“你好，林念屿。”
男人终于开口，脸上挂上一丝笑，那张寡淡的脸上也因此多了温度，“或者叫你，小鲨鱼老师。”
被陌生人叫破这个短暂的身份，让林念屿心中一惊。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只是一个视频，对面的人看不到他的动作和神情，也不会对此作出反应。
像是猜到了他应该会有的反应，视频里的男人很快安抚道：“你别担心，我不是来害你的，相反，我们有求于你。”
“我叫叶清迟，隶属于诺亚方舟，是火种计划C国代表处执行人之一。事实上，我们已经寻找你很久了。”
找他？
林念屿瞥了一眼孟戈，满脸疑惑，“是你告诉他们的？”
孟戈并不搭话，甚至视线一直专注地停留在画面中的男人脸上，并没有多看林念屿一眼，闻言也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听。
“——对你的观察，是从网吧恢复的录像开始的，我们注意到，在末世爆发前，你就拥有罕有的先知能力，”
林念屿听明白了些，是火种计划的人早知道自己这一环异常。
可即使如此，大费周章找他做什么？难道是怪他没有主动上报，可听这意思，上头的人知道消息可能也不比他重生的时间要迟。
“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即使知道对方听不到，林念屿仍旧喃喃地对着屏幕开口。
而此刻，叶青迟凑近了些镜头，破除镜片上的反光，他眼中的专注与认真清晰可辨。
“林念屿，我不会过多追问你身上的秘密，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你是人类的希望。”
林念屿：“？”他更摸不着头脑了。
叶清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缓缓退回椅子上，继续解释：“原本对你的观察只是秘密进行，像你这样的异常样本，诺亚几乎同时要观察着两百到三百个，直到有一天，我们拿到了你的血液样本。”
“你的血液，是完完全全无污染的，没有一丁点的Apa病毒，即使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也没有受感染。我拿其中一部分做了实验，你的血液可以吞噬一切Apa病毒！”
说到这里，叶清迟的呼吸都有些加重，苍白的脸上也显出一些兴奋之色来，
而林念屿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
叶清迟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他的语速甚至越来越快，“火种计划的推进并不顺利，诺亚方舟保留复制了人类文明的所有传承，可这只是“种”，我们已经做好牺牲的准备。”
“可是你出现了，一切都会截然不同。”
“林念屿，你是计划里的火，是足以烧尽Apa病毒的一场大火。”
林念屿只能目瞪口呆地听着，他在想自己衣食住行与同伴并无区别，上辈子也没有过这种经历，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无垢体。
但很快，他想到了两世命运不同的转折点。
他的纯白空间。
那池灵泉，和那枚金色的莲子。
“我在诺亚方舟等你——”
伴随着这句话落地，孟戈啪的一声关上设备，好整以暇地看着林念屿，“冲击可能有些大，需要坐下吗？”
“不。”林念屿晃了晃手，身子却诚实地去抓桌沿，然后坐在了那脏兮兮的椅子上。
“他的意思是，已经观察了我很长时间吗？一直都是你？”
孟戈侧身靠在桌沿，摸着下巴，语气淡淡，“观察任务不是一对一制，我们相遇属于偶然，不过，就是那时候你和秦随风引起了我的注意，之后的观察任务都是由我手底下的人直接来办的。”
“至于之前的观察者。”孟戈露出一个恶劣的笑，“你可以回忆一下，与你擦肩而过、或者互通有无过的人都有谁。”
都有谁？都有谁？
叶清迟为什么会专门取曙光基地的血液样本，为什么前世围剿秦随风的直升机隶属火种计划，秦随风奄奄一息的模样，和那场让秦随风身死，让他重生的爆炸。
太多的因果与前后让林念屿头皮发麻，脑海里闪回着叶清迟背后的标语——
“人类利益高于一切。”
见他神色确实不对，孟戈还以为是自己玩笑开过了头，或者肩上担子太重吓到了林念屿，也有些慌神。
“喂，你没事吧？别担心，观察接触任务都是秘密进行的，你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拖了这么久才来找你，也是因为叶清迟要先花大力气处理掉诺亚方舟里的敌对分子，才能让你安全地前往那里。”
“叶清迟的异能是脑域开发，只要有你帮忙，他就能研发出针对Apa病毒的疫苗。”
林念屿：“我能为你们……为人类帮什么忙？”
“他不是说了嘛。”孟戈看着他，“你的血液，就是那场大火，现在我们需要你提供一些火星，才能点燃这场燎原之战。”
“诺亚方舟坐落在海上，有海军战队在，对于你个人，我们能保证到绝对安全，说句夸张的，即使人类覆灭，你也是最后一个倒下的。”
“不需要你多做什么，只要一些□□供我们研究就可以。”
林念屿顺着她的承诺一步步地往下思考，突然思路一停，他转了回来，问：“那清远乡的这个怪物，你们打算怎么办？”
这种程度的丧尸，或者丧尸植物，丧尸变异体？林念屿已经不知道用什么等级来形容它了。
而孟戈接下来的话，给了他一个确切的定义。
“对于这一株丧尸藤王，我们暂时没有打算。”
“什么？”林念屿愕然。
“没有合适的方法啊。”孟戈无奈耸肩，“海洋彼岸的M国境内也有这种丧尸王存在，当时M国当机立断就拿核武器轰炸，把它的老巢炸成个深坑。但没过多久，境内又出现了一只相似的怪物，不知道是当时炸得不够干净剩下了残渣，还是很快又衍生出一只新的来。”
“炸了它还污染其他地区，不如按兵不动。”
林念屿问：“就不管了？”
“我们一直在努力想办法。但是……”
孟戈沉默许久，“林念屿，并非所有事都能尽善尽美。我们救不下所有人，所以才有火种计划的诞生。即使在计划中，种的重要性也远远高于火。”
“这里还有幸存者在，冒险拿核武器只是得不偿失。”
林念屿的手指扣着破损的木头桌面，突然又问：“M国会当机立断地拿出核武器，是因为这种丧尸王的存在威胁极大吧？”
“你很敏锐。”孟戈勉强地笑了笑，“这种丧尸王的主体不能离开老巢太远，但它能号令低级丧尸和一些丧尸兽，而且拥有迷惑人类的能力。M国那头丧尸王现身短短数周内，周围几十公里已经没有幸存者，这也是为什么M国即刻放下核弹，反正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可是......”林念屿喃喃出声。
为什么清源乡还安然了这么久？要不是曙光基地报信者，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件事。
虽然这段时间也频繁出现鼠祸和鸟灾，但与孟戈所言，属实是小巫见大巫了。
“因为它有更渴望的东西。”孟戈说。
林念屿顺着她的视线，慢慢转身，看到了仍在昏睡中的男人。
……是秦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