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半月过去, 别笙从一开始的尚能安心渐渐生出点儿难以抑制的焦灼,想到巫庭身上那些险之又险的疤, 一股子无法言喻的沉没感霎时间淹了上来, “殿下那里……怎样了?”
别笙站在廊下,垂着眼睫道。
只才问出这句话,搭在承柱上的手指就先颤了一下。
“同昨日一样,没有消息, ”苑七放下长刀, 微喘着道, 他看向即便没有抬头也能瞧出失落的少年, 嘴唇动了动, 却半天都没说出什么。
最后也只是将拇指按在了刀柄上。
别笙“哦”了一声, 没再多说, 就那样沉默着, 许久, 才转身回了屋子。
许是当真有所思即所得这一说,当晚睡下不久, 床上的少年便夜惊一般, 醒了过来。
他抓着被子,大口大口的喘息, 一滴一滴的汗珠子从脸颊、前额接连不断的滚将下来, 可即便是醒了,梦中那阵惊悸依旧在心头萦绕不散。
凭着本能,就这么推开被子, 从榻上跑了下去。
直到苑七门前才跌跌撞撞的停下。
别笙欲要叩门, 可抬手时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一股子寒凉跟着从脚底漫开, 他低头看看,才发现自己竟连鞋子都忘了。
昏昏沉沉的脑袋抵上门框,忽然间连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轻轻呼出口气,眼泪莫名其妙就涌了上来。
思念潦倒,牵绊潦倒。
“殿下……”
唇角翕动,却也只是无声的喊,连抽泣都叫他咽了回去。
别笙扣着门框的手松了松,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哪怕再是执着的去问苑七,那个离开将近一月的男人也不会回来。
可也是这个档口,门轴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咯吱”声响,靠在那里的别笙来不及反应,便踉跄着跌了进去。
就在他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把门推开的时候,身子被人接住了。
少年愣愣抬头,有些凝滞的看过去。
呜咽的月色下,只能瞧见一点隐约的轮廓。
“阿七?”
苑七说“是我。”
没有着力点的别笙下意识在空中抓了抓,等碰到稍粗硬些的麻衣时,连思考的间隙都没有,直接就捏到了手里。
可做完又觉不妥,他放开手,用一种掩饰过的、有些怪异的语调问:“是我吵醒你了吗?”
苑七只着了寝衣,也因此环住别笙时直接就让他的侧脸贴在了怀里,泪水便也跟着洇了去。
感受着那一点湿意,从未有过这般经历的苑七掌心微抖,蓦然间,生出了点儿不知所措。
他“嗯”了声,胸腔带出点儿隔靴搔痒的震颤。
别笙不想让苑七看见自己的怯懦,他低着头,慢慢的直起身子,“实在对不住……”
苑七在他站稳后便松开了护在别笙身侧的手,“是出什么事了吗?”
别笙的手紧了紧,他本已经决定不再问了,也知道只凭一个梦境去妄图断言什么实在荒谬,可连日的惴栗当真是叫他没了半分抵抗之力,“我……做了个噩梦。”
苑七没有打断他。
“那是一条河谷,很静的河谷,只有零星的两三点光,”他的话音轻缓,像是在整理什么,可临到下一句时,又陡然急促了起来,“可是……马蹄声踏碎了光亮,只两三息的功夫,静谧的河谷便叫淬了火的箭矢坠满,就连风声也被霜色开了刃。”
那些汗珠子原已叫风吹的干透了,可不知何时又渗了出来,“在那些……那些蘸了血色的脸上,我看见了殿下。”
“可是,怎么会呢?”
他说完连自己都不信。
少年的掌心落在心口的位置,面色惶惶。
苑七看着站也站不住、只能倚在隔门上的别笙,顿了顿,还是抬起左手扶住了他的肩膀,“我明日……会给殿下去消息。”
别笙握住他的手腕,圆润的、带着月牙儿的手指紧了又松,在他的腕上留下了几个浅浅的印子,许久之后,才道了声:“好。”
苑七没管自己的手腕,他低眉看向别笙未着鞋履的脚掌,反手拉着他的胳膊走进屋里,凭着印象点上烛火,随后找出一双干净的鞋子放在了别笙脚下。
别笙坐在圆凳上,看着半蹲在地上给他穿鞋的苑七,又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脚指,往回缩了缩。
苑七以为他是嫌弃,套脚的动作停了一下,解释道:“鞋是干净的。”
他的眉眼不见多少变化,仍是那副安静的模样,像偏离人群的岛屿,最中心的位置种着金灿灿的稻田、并不晴朗的天气里,下着淅沥的雨。
“我是说……”别笙看着好像误会了的苑七,压了下唇珠,“我的脚有些脏。”
苑七微微仰头,漆黑的眸中掠过一点微不可察的情绪,有些理不清楚,“没事,我会洗。”
别笙得到准许,这才慢吞吞将脚伸了进去,“那我回去了。”
“嗯。”
苑七没有送他,可直到别笙走进屋里,他的灯才熄。
别笙后半夜睡得断断续续,以致于苑七一敲门他就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