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日一早, 天气阴沉沉的,漠漠寒意透了进来。
别笙拢了拢被子, 还是叫冻醒了, “殿下。”
“咳、咳……”
才出声便觉嗓子有些疼,滚咽时更是夹干带痒的难受。
巫庭今日虽仍休息,但这个时辰早已不在房里了,自然也听不到别笙的唤声。
未得到回应, 蜷在衾被中的少年抿了下干涩的唇瓣, 沉寂半晌方睁了眼, 他翻过身往巫庭那处看了看, 待看到空荡荡的位置后唇角往下压了压。
没法子, 只得是推开被子撑着胳膊起了身, 偏脑袋里昏昏沉沉, 身上又软塌塌的, 刚趿上鞋子准备起身就这样摔了下去。
落到承足的踏脚上, 衣料摩擦间发出一阵钝响。
正在外面练剑的巫庭听到屋里的动静忙收了势,三两作步推门而入, 进去时却是愣了一愣。
入目便是一副少年乱榻倚袖、青幔横障的场景, 端的薄衣惹轻寒,唯有脸颊两侧的潮意能瞧出几分不妥来。
巫庭快步过去, 路过中间的圆桌时将剑解下放了上去, 他走到榻边蹲下,抬手碰了碰他的两颊和额头。
都有些热。
巫庭面色沉下,将别笙抱起来重新放到床上, “我先出去打个汤, 现下大夫应当都在营中,待会儿我遣人去问问午时能不能过来一趟。”
说着就起了身, 只才要抬脚便发现腰间的丝绦叫抓住了,巫庭顿住脚步,垂目看向别笙,面色虽仍有些不大好,语气却缓下来了,“可是哪里不适?”
别笙动了下唇,耷着眉道:“渴。”
他整个人叫被子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个小脑袋,瞧着实在可怜。
“知道了,”巫庭把他的手拿下来重新塞回被子里掖好,转身换了壶热水回来,倒好后摸了摸温度,这才给别笙端过去,“喝吧。”
别笙“唔”了一声,连眼睛也不见睁,只管仰着头张嘴。
看模样是擎等着人喂。
巫庭看着这个水来张口的小混蛋,心里同样是一肚子气,若不是他今日生了病,他非得好好把人教训一顿,跟个小厮一般从床上扶着别笙喂了水,完了还得擦一擦,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斥了两句,“昨日非得光着脚丫子回来,现在可是尽兴了?”
别笙不敢吭声儿。
巫庭看着对方抖的厉害的睫毛,当真是体会到了什么叫有气没出发。
提着空杯从榻上下去,然而后又将帐幔放了下去,掩的一点儿缝隙不见,光是这会儿的功夫,别笙就已经又睡了过去。
巫庭把在炉子上吊着的汤端过来,见里面又没了动静,揭开帐幔瞧了眼,等看见少年陷入酣睡的侧脸,走过去将汤放到小几,将人喊了起来。
别笙往里面钻了钻,哼哼唧唧的不想理人。
巫庭托着他的脑袋将人揽到怀里,“喝了汤再睡。”
别笙靠在巫庭怀里,转过了脑袋,“不想喝。”
说完又忍将不住咳了咳。
咳完便半蹙了眉痕,显然见的萎靡。
巫庭知道生病了食欲恐不怎么好,但不吃饭又如何能扛得住,他压下不悦放轻了声音去哄,“喝完便放你去睡。”
别笙垂下眼睫,不愿意说话。
巫庭只当这是同意了,垫着木勺撇下刮人的小米,只余了些汤抵到他唇边。
好一会儿过去,别笙才张了嘴。
但也没用太多,喝了有小半碗后便再不肯了。
巫庭也不勉强,拿帕子给他沾了沾唇。
许是生病的缘故,少年的唇瓣起了点儿皮,又白涔涔的,巫庭给他抿了下,才叫那瓣唇生出些血色。
给人掖好被子,又探进去摸了摸他的手脚,发现有些凉后去寻了个皮囊灌了热水放进去烘着,等凉了再换一个。
这一觉直睡到午时,别笙再醒过来时就发现身上热乎乎的,也没那样难受了,他披上衣裳,刚拨开帐幔就看见了坐在外面不知在做什么的男人。
屋子里实在是暗,门窗都关了,衬的巫庭的神色有些寡淡,许是听到了床边的动静,偏头便与别笙的视线对了上去。
倏然间,疏落的眉眼逢了春。
“醒了?”
别笙抓着帐幔,低声道:“殿下一直在这里守着吗?”
巫庭放下手中的东西,没答,只碰了碰茶壶,给他倒了一杯,“先喝杯水润润喉,大夫已经在等着了,我现在叫他进来。”
别笙接过杯子啜了一口,点头“嗯”了声。
大夫还是上次那个,被巫庭急急忙忙的给催了来,他倒也没什么怨言,毕竟能来战场做大夫的人胸中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报国志,巫庭他们在战场中膏血催发,为他们的亲属瞧病自不会不愿。
切过脉后开了几贴药,“这次只是寻常风寒,于身子不碍,只小公子底子没那样强健,平日里还是要注意一些。”
巫庭接过药方道谢,又备了银钱附上,“劳烦了,这次当我欠下一个人情。”
这算是很重的承诺了,要知道巫庭虽然在刚开始时被排斥的厉害,但现在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是以辛榕听到这句话眼底不由郑重了些,“那我便记下了。”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往外走。
等送完人回来,巫庭才过来探了探他额头,“我先去给你熬上药,等吃完饭正好喝了。”
别笙捧着茶由他动作。
巫庭将他鬓角落下的碎发拾起拨到一边,“这几日便不要出门了,尽量在屋里待着。”
别笙喝完将茶杯塞到他的手里,乖乖说“好。”
巫庭没在意他把自己当仆从使唤的行为,把杯子搁到一边出去做饭了。
别笙轻叹口气,边咳嗽边爬回床上继续歇着。
半个时辰过去,巫庭端着菜回来了。
别笙忙趿着鞋帮他一起,“殿下,你方才看的什么啊?”
巫庭淡声道:“舆图。”
别笙闻言放盘子的手指停了停,“我记得殿下同我说过,冬日是战事最紧的时候,过了那段时间,两军迎战的机会要少很多。”
巫庭凝视着别笙藏了焦虑的眸子,说了声“是”,不等别笙松一口气,就接着道:“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别笙捏着盘子边沿的手指压出一道白痕,“哪里不一样?”
巫庭启唇道:“你可知在草原上一头暮年的狮子意味着什么?”
别笙垂下眼睑思量片刻后道:“被赶出族群。”
巫庭握住别笙的指尖,声音里带着一股野性的冷酷,“是皮之不存,骨血倾覆。”
政权的更迭,往往伴随着数不尽的鲜血,累不完的白骨。
别笙沉默了一会儿,才忍住咳意接着问:“那还会再起战事……是不是?”
“是,”巫庭回的没有多少犹豫,“染了血的鲜肉自然都想咬一口。”
他望向别笙,看着他似乎盛了彷徨的眸子,放下盘子,将他抱在了怀里,“别怕。”
别笙明知道这时候不该多问,可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那殿下呢?”
巫庭轻轻抚着别笙的背,只说了一句话,“我不能退。”
别笙慢慢的,抬手回抱住了巫庭。
男人唇角在他发顶轻落,几乎没有让人察觉。
这场对话之后,别笙比以前要更粘着巫庭,喝过药休息时也非拉着一起。
巫庭只得应下。
榻上没了热气,别笙一躺下就钻到了男人怀里,泛凉的脚顺势贴在了他的大腿上。
巫庭包住别笙的手掌给他取暖。
“殿下。”
别笙软声喊他。
巫庭“嗯”了声。
别笙抱着他的胳膊,往他唇边轻轻吹了口气。
往日的殢香混着微苦的药味儿顷刻萦在了鼻尖,巫庭也不嫌他生病,只是道:“这是做什么?”
别笙枕着他的胳膊仰头道:“试试这样能不能把风寒传染给殿下。”
巫庭捏住他的脸颊,把他的嘴巴锢得不能动,“我这儿什么时候多了个坏种?”
别笙“唔唔”两声说不出话。
巫庭把手放开。
别笙得到自由后道:“我就是想着殿下要是也病了,能不能告个假?”
“恐怕不行,”巫庭跟他解释,“除非我是受了什么严重的伤才能休养一阵。”
别笙“哦”了声道:“那算了。”
他在巫庭怀里蹭蹭,漫天漫地的说着不着边迹的话,“等到夏天到了,院子里可不可以放四个大水缸啊?”
巫庭指尖落在他的发梢,“一个水缸不够用?”
“不是,”别笙皱了下鼻子,“我是想在水缸中养莲,等到风吹过来时,水面清圆荷香阵阵,要是有雨就更好了,滴滴答答的在院子里,躺在床上睡懒觉都会香很多。”
巫庭听着他描述,眸中浮出淡淡的笑,“尽想着睡懒觉了,功课什么时候才学得好?”
“我这是劳逸结合,”别笙说完就捂住了他的嘴不允许反驳。
巫庭把他的手拿下来,“说起来你的功课我好些时候没检查了,等病好了且准备着。”
别笙一下子就皱巴了脸,“听说心情不好病好的慢。”
这意思好像病好不了要全赖在巫庭头上一般。
“既然是道听途说就证明没什么根据,”巫庭淡淡反驳。
别笙听巫庭的语气就知道这件事是不会有什么改变了,忍不住在他虎口挠了下出气,“那我若是通过了检查殿下有什么奖励没有?”
巫庭按住他的指节,“你在学堂也跟先生要奖励?”
别笙理所当然的道:“可旁人与殿下如何能相提并论?”
巫庭唇角勾了一下,似乎是被这句话取悦了,终于松了口,“若是通过了随你提。”
别笙掰着指头数了数,“加上这个殿下就欠我两个要求了。”
巫庭提醒他:“通不通过还是两说,没有预支要求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