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一声, 寝卧的门被推开了。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故意叫榻上的人听见,皮靴垫地的声响距耳畔愈发的近。
别笙躲在被子里探出脚尖, 将未合拢的帐幔往中间勾了勾。
只不等他收回去, 霁青色的帐幔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挂到了旁边细细的铜钩上,那只裹了白色棉袜的脚也被锢了去。
“水烧好了。”
男子低沉的声音在茜色的火舌中缓缓燎开,他的手上并未着多少力, 又缘着隔了层袜子, 别笙稍一踢就脱了出去。
白生生的脚才晃人眼, 便蜷进了被子里。
巫庭敛目看着落在手上的棉袜, 呼吸微滞, 像是波澜下的潮水, 暗自起伏翻涌成涛。
顿了会儿, 才折身揭起衾被, 却是刚拆了个角, 手掌就被打掉了。
留了个印子。
想是真的恼了。
巫庭坐在床缘,默了片刻后道:“明天……还要摸不要摸?”
别笙硬气的没有答话。
巫庭看床上的鼓包半点动静也无, 加大了筹码, “三天?”
别笙仍是不理,但细看就能瞧出被子好像动了一下。
巫庭自然也看到了, 思及别笙对那小崽子的偏爱, 虽然不喜欢还是道:“想一直摸……也可以。”
别笙听到这里才慢慢拉下被子,露出了一张红扑扑的小脸,“一直?”
巫庭道:“一直。”
别笙算了一下这笔买卖, 虽然自己痛失取名权, 但拥有了永久的摸毛权,对比一下后面的更实在, 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想要借此讨价还价:“那这样看来,是我吃亏了。”
他双手抓着被子,眼底明明已经带了笑,偏还要做出一副不罢休的模样,巫庭很难不被可爱住,顺着他道:“唔……那你想如何?”
“暂时还没想到,”别笙微微坐直了身子,“殿下先欠着好不好?”
巫庭凝视着那双明亮狡黠的眸子,捏着棉袜的手指微动,应了下来。
得逞之后,别笙弯了弯眼睛,卷曲的长睫下眸光熠熠。
小狼崽的名字就这样定了下来。
巫庭看着他身上脏兮兮的衣裳,“先去洗洗再上榻。”
别笙这时候倒是乖,“哦”了声从床上爬了下来。
洗完后随意取过布巾擦了头发,也不等干,只坐在院子里的木墩上,由晚风醺去,惬意的不得了。
若是这时候小崽肯让他抱在怀里吸吸肚子,就更好了。
过了一会儿,巫庭也过来了。
他没再搬凳子,直接在门槛上坐了下来,“怎么不回屋?”
别笙见巫庭坐的近,直接靠在了他的肩上,手指插·入他的掌心,轻轻晃了一晃,“殿下感觉到了吗?”
巫庭怔愣了下,“什么?”
“有风钻进去了。”
别笙脸颊在他肩上蹭了蹭,带着柔软的、沐浴后的干净气息。
泛凉的风调皮的绕在指缝,有些痒。
巫庭紧了紧手指,将别笙的手完全包了进去。
不一会儿少年的手心就被烘的汗津津的,他垂目望着自始至终都被牵的紧紧的手掌,忽然道:“有点儿冷。”
巫庭微微侧了身子道:“过来些。”
别笙往他怀中躲了躲,贴着他的胸膛道:“还冷。”
巫庭也觉得风有些凉了,“回屋吧。”
别笙拉住他,慢慢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没事,这个也暖暖就好了。”
只这样一来,几乎整个人都嵌在了巫庭怀里,只能瞧见一截细细的颈。
两人静静吹了会儿风。
巫庭后面又碰了碰他的后背,觉出凉了忙抱着人进屋。
本想直接将人放在榻上,路过中间的圆桌时胳膊被戳了下,“我今日看书时有些地方没有懂,殿下可以给我讲讲吗?”
巫庭把他放到圆凳上,“哪里不懂?”
别笙起身拿过书墨,翻过几页道:“夫鉴周日月,妙极机神,文成规矩,思合符契这里。”
巫庭看了眼,目光透出点儿讶异,“怎么忽然看起这个了?”
“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也出来这样久了,总也在读四书五经,便想换个别的看,”别笙摸了笔道。
巫庭听到别笙的话,轻轻在他鬓角摩擦了下,垂目思量片刻,没有直接告诉他答案,而是引导一般的道:“你可知这一篇取自何处?”
别笙回忆了下道:“是《征圣》篇。”
巫庭又问:“征圣何解?”
别笙拧眉,有些不确定的道:“可是征求圣人的意思?”
巫庭摇头,“若想读懂这里的文章,需得结合上下,《原道》篇以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开篇明理,这一篇则是承接于此,征在此处作验证讲,验证圣人为文何如,若明白要处,这里便不难。”
别笙听得似懂非懂,但总归明白了三四分,“有些懂了。”
“那你说说此处何解?”巫庭指着别笙方才问他的地方道。
别笙斟酌了会儿,才道:“圣人观察日月天地,窥得十分玄妙的道理,文章成其规范,思想符合文势,思为花萼文为实,自当一体,不可泛论。”
巫庭听完眼底爬上了点儿笑,虽说解句还有偏差,但其中真意确是理解了,他“嗯”了声,道:“还有何处?”
别笙拿着笔将方才的东西记下做了注解,这才翻到下一面,“还有这里。”
两人就这样一径到了深夜。
别笙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渗出了点儿水色,又懵又困,“殿下……”
巫庭“嗯”了声。
别笙将毛笔丢开,在书页上蘸了一团墨,差点儿将方才的注解给晕了,还是巫庭及时将书拿开才免遭了一劫,“想睡了。”
话音含糊,若不是巫庭离得近,都听不清说了什么。
揽住往身上歪的别笙,先将人抱到床上,又拿布巾沾了水给他擦了擦沾了磨的手才放人睡下。
将笔墨归置妥当,剔灯入帐。
一连多日俱是如此。
渐渐的,别笙也适应了这里的日子。
月余过去,寝卧砌了青砖,西厢也被改成了书房,两人仍是在一处睡,如此本不合规矩,但院中只别笙两人居住,无人管束,便也这般了。
到了巫庭休息的日子,也不必骑着马回城这样麻烦,两日暇余足够歇了。
四月里天气愈暖,别笙一连在小院里这么久没出去,早待不住了,见巫庭休息便拉着他出门。
巫庭看着别笙兴致勃勃的模样,不愿叫他失望,换上衣裳将喂在外面的马牵了回来。
才踏出门槛,就见苑七提着菜往这个方向过来了,别笙握着缰绳停下,转目朝巫庭看去。
苑七同巫庭抱拳行礼,而后将菜递了过去,“父亲让我拿过来的。”
“替我向苑伯道谢。”巫庭接过去,淡声道:“回去吧。”
苑七看着明显要出门的两人,没说什么又走了。
这一插曲过后,两人骑着马一径奔了出去。
此处临近带河,别的地方水草也许没那样盛,但这里却是十足丰沛的,巫庭带着他去了一处距营地不远的山坡,想着放松一下也好。
天空明净如琉璃,空烟寥远,往下看水草几乎没过了马蹄,“哒哒哒”跑过去时,带着京都里不曾见过的野趣。
别笙没见过这样无边无垠的草原,跑了许久才停下来,他翻下马背,吸了口新鲜空气,但到底有些累了,看巫庭也下来了,一下子跳上了他的后背,“殿下。”
巫庭踏在松软的草地上,心情也放松了许多,“嗯。”
别笙把手放在他的脑袋上往下压,“你看这里的草长不长?”
这动作实在大胆,跟骑在他身上作威作福没区别了,巫庭想说放肆,临开口前想到什么,又默默熄了话音,“挺长的。”
别笙盛着碧草的眼睛里满是笑意,“那殿下将外衫脱下来一下可不可以?”
巫庭没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只以为别笙累了,想坐下来垫在屁·股下面,“你先下来。”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别笙从巫庭背上滑下来。
巫庭褪下外衫递过去。
别笙接过之后先摸了摸,是很滑的面料,他拉着巫庭起身让他站在前面,准备将衣裳绑在两人的屁·股下面。
这姿势实在不雅,巫庭刚被碰到下·面便制止住了别笙,皱着眉道:“这是……做什么?”
“待会儿殿下就知道了,”别笙说完又弯下了身子。
巫庭有些抗拒,他握住别笙的手往后退了两步,“不系这个。”
“不行,”别笙现在被惯的一点也不怕他,直接把人拉住,又将他拦在上面的手拿了下去,利落系了上去。
弄完之后,又指挥着巫庭坐下去。
衣裳将两人彻底绑在了一起,无论做什么动作都不方便,光是弯腿都费了许多的力。
巫庭看着眼前有些陡的山坡,没等他发问,就发现自己已经滑了下去。
带着别笙一起。
顷刻间回风盘桓。
眼前一下子就变成了漫天的翠色。
“啊啊啊……好快啊。”
别笙在后面大声喊着。
感受到腰上的手越来越紧,巫庭也跟着笑了起来。
迎着碧草春风。
畅快的紧。
山坡有些长,两人滑了不知多久才停下。
巫庭玩儿得不熟练,最后竟是翻了一下,弄得身后的别笙也跟着他在草上滚了几番。
停下来时已是一身草屑。
别笙看着模样狼狈眉眼却完全舒展的巫庭,笑着伸了手。
巫庭不用回头就握住了他的手指。
别笙趴在巫庭身上,用另一只手拾起一颗草屑叫他看,“殿下头上还有好多。”
巫庭转头看着发丝散乱同样好不到哪儿去的别笙,看着他脸上轻快的笑,明明风声已经缓下来了,心底却仍有疾风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