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笙抬手接住, 摸着上面凹进去的弦槽,“哦”了一声。
辜厌见别笙准备好, 下颌微转, “射一箭我看看。”
对着辜厌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别笙浓密的眼睫颤了下,似是紧张,他抿了抿唇, 道:“好。”
说着脚下微挪, 揽弓搭箭。
虽然勉强有个架子, 但动作是肉眼可见的生疏。
辜厌瞧着别笙叩弦的手指, 蹙了眉。
弓弦很快半满至下弦, 蓄势之后倏然射出。
去势颇为迅疾。
只是行至半空后继无力, 到一半便栽了下去, 最后连靶子都没有碰到。
别笙:“……”
他看着距离靶子还有约摸一半距离的箭矢, 握着长弓的手指泛出淡青的细细纹路。
射出了这个成绩, 也不大敢回头看辜厌。
只他不回头,辜厌却走了过来, 静默半晌后将落地的箭矢拾了回来。
放到别笙面前, 撩起眼皮问他:“这就是你说的……学过一些?”
别笙没什么底气的小声同他解释:“一些……就是不多的意思。”
辜厌垂目眉峰压下,莫名迫人, 顿时止住了别笙的话音。
他将箭矢往别笙手上砸下, “我听殿下曾言你欲上战场,但并未得到允准。”
“是,”别笙被砸的手指都疼, 却不敢将手掌缩回去。
“虽未允准, 但你得明白边城同样不安全,箭, 在这里不是君子六艺,是杀人的武器,”辜厌直直的看进别笙那双可以见底的眸子里,目光严慎而冷冽,你绝不会怀疑这样的眼神与淬了冰的雪水哪个更凉,“若想活下去,便不要轻怠你手中的弓、掌中的箭。”
太过娇贵的花落在干涸的土地太易凋零,你不能指望常有云霓。
大雪仍在下,落在别笙蘸了水色的睫上,又是一凉。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知道辜厌是在教导他,即便没有经历杀戮,仍是听了进去,“我……记下了,谢谢辜叔。”
这之后学射箭的时候认真了许多,拾箭松弦都不曾叫苦,等到结束时食指更是红了一片,一碰就疼。
偏偏辜厌还不让他回去上药,说是等那处生出茧子便不会像现在这般疼了。
别笙只得勉强忍着,他抱着自己的长弓,鼻尖被冻得通红,“辜叔,我去学舍了。”
辜厌轻轻颔首。
别笙揖礼过后抬步欲走,只是转身之际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我今日射箭能抵多少银钱啊?”
辜厌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事实上若不是别笙问了这么一句,他可能都忘了,眼见别笙还巴巴的等在那,思量一番后慎重给出了答复:“二十文。”
“这么……少?”
别笙眼角微抬,忍不住道:“我今日练习许久,连手指都红了。”
说着伸出指节给他看。
原本白如笋尖儿的手指此刻匀了半两轻红,纷纷落下的花瓣似的,堆着艳又吐着露,瞧着晃眼。
辜厌别开眼,“射中箭靶两次,都在外环,故而抵不得太多。”
别笙想到欠下的百两银钱,再对比方才的二十文,一时间心里是止不住的凄凉,他轻颦了下眉,眼角也红红,虽是被风雪浸出的颜色,可这样看来,也足够可怜,“不能……按照我射出去的箭矢支数算吗?”
语气再是柔软,也不能掩盖其中想要的讨价还价的狡猾。
辜厌眼睑轻覆,似是沉吟,正当别笙生出了一线希望时,就听对方轻飘飘的给了句:“不能。”
别笙登时就苦了脸。
辜厌却是笑了,“你若射中靶心,那便算一两银钱,仍是今日这般的距离。”
别笙眼睛亮了亮,“当真?”
辜厌道:“自然。”
别笙手指在弦上勾了勾,“那……不能反悔。”
辜厌“嗯”了声。
别笙轻轻欢呼了下,也不觉得手指上的擦伤有多难受了,话音一转又提起了旁的事,“哦对了,昨日辜叔还没有回我是否能联系得上殿下。”
辜厌听到别笙骤然引入的话题,胸中方才积蓄的轻快悄然散开,说不清为什么。
顿了会儿才启唇说“有。”
别笙上前一步,紧接着道:“那能不能问一问他……有没有受伤?”
辜厌听着别笙话中掩不住的担忧,又是一顿,就在别笙以为得不到答复的时候,得了准话:“可以。”
只两个字,别的再没有了,听得有些生硬。
别笙却没有察觉到,听到辜厌的话轻轻松口气,“那就劳烦辜叔了。”
辜厌望着逐渐别笙融进雪色的背影,站在原处许久未动。
别笙今日是乘着马车去学舍的,走之前不忘回寝卧多带了一套厚衣裳。
车夫只以为别笙是怕衣裳叫雪浸湿多备了一套,见状忙上前将衣裳接过去放到车厢。
一路到了学舍,等先生走到堂上别笙才发现今日来的人并不多,许多同窗都告了假,舍中空着的座位至少一半,容峤……也不在。
堂上的先生四下看看,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边城重武,来读书的本就不多,大多也只是想着让家中子弟多识得几个字便罢,少有人真正以科举登枝。
别笙看着旁边空落的位置,心下不禁一吊,容峤平日从不曾缺课,现下人却还没到,实在容不得他不多想。
思忖之后,想着若下学了容峤还没来,就去寻他。
只这个想法到底没有成行。
半刻钟后,别笙望着外间面色通红整个人跟烧起来似的的容峤,吊起的心愈发放不下。
堂上的先生对容峤的到来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安静落座。
容峤执礼之后,拖着有些沉的、灌了雪水的薄履慢慢走了进来。
这个样子说是没有生病别笙都不相信,他握住容峤的手,被他身上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要知道容峤身上以往都是冷冰冰的,能有点儿热乎气都不容易,如今这般明显不正常。
怕人被烧傻了,别笙也顾不上其他许多,举手同先生告假后直接搀着人出了学舍。
马车在角落停着,眼尖的车夫见别笙扶着人出来,快步上前迎了上去,“公子?”
别笙喘着气道:“先扶到车上。”
车夫应了声后道:“可是先回府?”
别笙摆了摆手,“去最近的医馆。”
将人扶到车上后,取出来时备下的衣裳,抖落几下,直接包在了容峤身上。
容峤头脑虽昏沉,却不是没了意识,见状摇头推拒道:“我身上沾了泥,弄脏不好。”
别笙看着他身上薄的几乎不抵什么寒气的衣裳,抿了唇想说你家人怎么就任由你这样来学舍?
可他只是张了张口,就把话咽了下去,只因他知道若容峤父母真的疼他,便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而他开口问了,无疑是将他的伤疤再撕开一遍。
“本就是为你准备的,”别笙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碰了碰自己的,问他:“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容峤说没有。
别笙拧眉,“你若骗我,待会儿去医馆后诊出了病,我定让大夫在汤药中加半包黄连。”
这样的威胁叫容峤有些想笑,他并不是怕苦的人,只是看着别笙这样一幅担忧的样子,还是假装受不住威胁,说了实话,“头有些晕,还提不起劲。”
别笙闻言扬声冲着外间道:“再快一些。”
车夫一甩鞭子,蹄声愈疾。
小半个时辰过去,医馆总算到了,虽然容峤说自己能走,别笙还是搀着他进去了。
因着气温骤降,来医馆的人不少,等了好一会儿才轮到他们。
别笙扶着人坐过去,拉着容峤的手腕放到脉诊上,朝着对面眉眼温和的老者道:“劳烦大夫了。”
“不妨事。”
说着利索的切脉、开药,“另弟这是风邪外侵,算不得严重,只是平日身子亏空,需得好生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