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往不还>第34章 楚憨憨喜提倒插门

  前尘往事落定,柳沅睡得格外沉。

  他还是梦见了从前那些不算愉快的事情,但他却没有当初那么难过了。

  他梦见那一年冬日,楚政的婚讯传开,他一个人跌跌撞撞的从别院跑到宸王府的正门口,想同楚政要个准信。

  他忘了宸王府不是他那处安安静静的小院子,府里的管事护卫并不认识他,他跪在及膝的雪里等了楚政许久,等到的只是颐指气使的奚落和楚牧的嗤笑。

  也是那个冬天,他回了凭栏院,楚政成婚那一日,他在高高的楼台上看见了漫天的烟火,宸王大婚,普天同庆,人人都说宸王有了佳配良缘,日后必定会将日子过得和和美美,有一个短暂的瞬间,他很想翻出窗子爬上屋顶,大声反驳一句自己才是楚政的意中人,可那个小小的冲动转瞬即灭。

  再后来,春水初化,凭栏院里没有金主的倌儿都要高台献艺,好心的倌儿和姐儿告诉他新来的客人似乎是冲他来的,他不得不染上水红的脂粉,拖着冻伤的腿脚走上高台,他看着那些将欲望写在脸上的观客,那些人依旧贪婪丑陋眉目可憎,只是他再也不会害怕了。

  他梦见楚牧也来了,受封抬位的六王爷换了一身更精致的锦衣华服,他知道楚牧似乎是有话同他说的,但依楚牧的性子,怕是要看他跪倒在地摇尾乞怜才会开口。

  柳沅在梦里撇了撇嘴,他如当年那样目不斜视的同楚牧擦肩而过,他赤着足踝款步走上高台中央,腿脚并没有影响太多,他乌发如缎,眸若星辰,漂亮纤细的身段仍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姿色,步伐踉跄的样子反倒会让人徒增垂怜。

  他就这样一步步走着,摇曳的发丝遮不住他背后的光景,美人凝脂,勾人魂魄,行至高台边缘,他在惊羡淫邪的目光中微微转首盈盈一笑,浅色的瞳仁干净清亮,不染凡尘。

  从高台上一跃而下,是他这种人能做出的最大的反抗,楚政负了他,他就要给楚政最惨烈的报复。

  初化的河水冰凉刺骨,很快就淹没了他的口鼻,濒临死亡的时候他觉得既痛快又解气,只是就在他快要如愿以偿的那一刻,小腹间的钝痛让他措手不及。

  柳沅埋去床中,紧紧蜷着,乌亮柔软的长发散在身后,他撅着嘴巴,打了两个软绵绵的小呼噜,双手搂着毯子护着自己的小腹。

  他坠河后并没有死成,救了他的女郎中说他是被河水带过来的,只让他安心养病,那女子对他很好,也不问他来处姓名,只专心照顾他的身子。

  他整日浑浑噩噩的休养着,脑子却不傻,他明白自己这副气虚血亏的模样意味着什么,他偷偷看了郎中没处理干净的药渣,知道那都是补血养身的东西,且大多是给小产的女子用的。

  兴许是心死如灰,他那会没哭也没闹,稍有好转他便离了都城,临行前,女郎中塞给他一箱细软,有些散碎银子做盘缠,还有他落在别院里的那个首饰盒,他因而察觉这些帮他的人都是被人授意的,但他实在累到不想追究了。

  他一路朝着边境走,路过繁华熙攘的城镇,路过喧闹拥挤的市集,最终选了溪谷村这样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怎么样,也不想去思考那些事情,他入乡随俗,跟着村民播种务农,直到邻家学步的小女娃懵懵懂懂的抓着他的裤腿不撒手,仰起脑袋傻呵呵的冲他笑,他才忽然缓过劲来,盯着人家的孩子红了眼圈。

  柳沅皱着眉头,哼哼唧唧的呜咽出声,他这一觉睡得有些长,天色擦黑,楚政想捞他出来吃些东西,他蹬着腿脚不肯撒开被子,楚政刚将他抱到床边,他就连拱带挪的缩了回去。

  柳沅像是闹觉的小孩子,一直不肯睁眼起床,而且他也不睡枕头,就背身缩在床里抱着毯子把自己缩成一个软乎乎的球,只差背后没长一团白花花的尾巴球。

  他迷迷糊糊的睡到了第二日傍午,日光照进营房,晃得他眯起了眼睛,好闻的熏香味钻进了他的鼻腔,他揉着眼睛从床里爬起,加固过的行军榻稳稳当当的,没有恼人的吱呀声。

  “楚……唔……”

  温水入口,夹着淡淡的甜味,大概是兑了蜂蜜或是什么糖块,柳沅哑着声音咂了咂嘴,总觉得这东西格外的好喝。

  喂他喝水的自然是楚政,不过楚政好像是换了衣裳,他皱着鼻尖嗅了嗅,干爽的皂角香和清清淡淡的熏香混在一起,尽管确实很好闻,但却不太像楚政往日里的风格。

  “你怎么……唔——”

  他忍着眼皮上沉甸甸的重量,想要努力睁开眼睛看仔细,他昨天才摔了屁股坐不稳,楚政既然伸臂抱他,他便舒舒服服的依偎了上去。

  宽厚温暖的怀抱和往日一样,又不一样,柳沅困兮兮的甩了甩脑袋,埋在楚政肩上蹭了两下鼻尖。

  他到现在还没听见楚政说话,心下总觉得别扭,于是他两手一伸,身子一倾,索性恶猫扑食,将楚政按去榻里,循着嘴唇啊呜一口。

  “.…..慢点,沅沅,慢点,我给你护着。”

  温香软玉近在咫尺,楚政尤觉眼里泛酸,他丝毫不做抵抗,由着柳沅跟他闹腾,两只手一直稳稳护在柳沅腹间。

  柳沅夜里不安稳,他放心不下请了郎中来瞧,两个郎中轮流诊脉诊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敢向他转达,他听了之后便一直守着柳沅坐到天亮,直至云渊把他薅出去,他才想起来要洗洗涮涮换个干净衣服。

  “怎么了?谁又欺负——”

  见楚政不对劲,柳沅立刻眯了眯眼睛,秀气的眉头拧起了一个小疙瘩,他正要张牙舞爪的给楚政出气,掌心护上小腹的滋味柔软到让他心头发悸,他止住话头呆呼呼的眨了眨眼睛,猛地回过了神。

  “楚……楚楚楚楚政?”

  “小心些,大夫夜里来瞧过了,特意叮嘱过得,你身子不好,我们得小心些。”

  楚政尽可能的控制着情绪,言语间算是平静,他不敢惹柳沅哭,柳沅体质特殊,第一个孩子没得仓促,受了大罪,现下这个无论如何都得好好照料。

  “是真的,没骗你,沅沅,我们有小娃娃了。”

  楚政垂下眼帘,贴上了眼前人的眉心。

  他清醒的时候从未有过这种奢望,他好像又回到了痴痴傻傻的时候,他和柳沅窝在小小的屋舍里,他弓身吻着柳沅腹上的荷莲,腻腻乎乎的念叨着一定要一个和柳沅一样的小娃娃。

  一切都美好到不切实际,也美好到不该是他这种人能拥有的。

  楚政喉间发梗,他负柳沅在先,哪怕有千百种借口也是他负柳沅在先,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顾国不顾家的说法,他连一个男人最该做得本分事情都没有做成,他害得柳沅寻死,也害死了他们本该降世的孩子。

  他早该察觉的,从市集上带回的那个拨浪鼓,他们照顾的那个孩子,还有柳沅陷在床褥间眉目湿软的同他要一个小娃娃,这一切都是他早该察觉到的东西。

  “沅沅,放下,这回我护着你们,这回我一定护着你们,我一定……”

  楚政实属笨口拙舌透了,他有太多说不清的东西,桩桩件件全都堆在他心口。

  他抚上柳沅的眉眼,纤细浓密的睫毛轻轻蹭过他的指尖,他迎上柳沅欣喜明亮的瞳仁,心里拧得鲜血淋漓。

  小时候的荷叶鸡,长大后的纠缠,甚至于昨天那件与叶娴有关的旧事,他从踏进沈府的那一天就开始亏欠柳沅了,可事到如今,柳沅仍未给他提过小产的事情,还有他所做的那些错事,柳沅也从未跟他真正清算。

  ——柳沅爱他,这世上没有人比柳沅更爱他。

  他忽得想起某个懒散的夏日午后,小柳沅偷了沈灏冰的葡萄酿给他,他们偷偷喝了一壶清凉酸甜的果酒,醉得脸红的柳沅拱进他怀里撒娇,说他最喜欢楚政哥哥,一辈子都会喜欢楚政哥哥。

  “沅沅,沅沅……”

  楚政终究还是声音发颤,他护着柳沅的身子,臂上隐隐发抖,他生于显赫,却从未有过来自血缘的真正情意,得知柳沅有孕的那一刻,他并没有多少即将身为人父的悸动,他所想所念的只有柳沅。

  “等……楚政,我们话说在前面,这个孩子,我,我有条件的。”

  楚政心绪难平,柳沅却缓过劲了,他从楚政身上撑起了身子,护着自己的小腹起身坐去床边,捞过了床里的毯子给自己盖上。

  “不能姓楚,我不想让他姓楚,他要和我姓,不管男女,都要跟我姓。”

  柳沅说得很笃定,他皱了一下发红的鼻尖,抿着唇角看向楚政,态度坚决的跟楚政保持了距离。

  他的第一个孩子若是还在,他也不会让孩子姓楚,他厌恶那个吃人的皇室,厌恶楚姓背后的一切,他的孩子注定是干干净净的,任何权力纷争有关的肮脏东西,都休想碰到他的孩子。

  “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我就……”

  柳沅还没鼓起腮帮子做出凶相,也没想出楚政要是不答应他就怎么样,然而这并不是问题,因为楚政几乎是立刻就点头允下了这个要求。

  他因而松了口气,任由忍不住眼睛通红的男人重新抱他入怀,掌心比毯子暖和,他眨了眨眼睛,放松身体让楚政摸上他的小腹,血脉孕育,父子连心,虽然还远不到能感知到孩子的时候,但他还是特别的心安。

  “——说好了,不许反悔!”

  “……跟你姓,都跟你姓,只要你想,我都跟你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