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娘子金安>第一百五十章 番外-璟华(三)

  柴家自然不愿屈就,小小一个公主而已,若不是看在天家面子上,他们何须将这样一个女娃放在眼中。

  所以,柴国公继续道:“长公主见谅,犬子身子略有欠佳,今日是真不能过来请见长公主殿下了。若长公主觉得委屈,改日老臣命犬子去御前谢罪。”柴国公言下之意就是,除非天子来,否则并不会把璟华这个小公主放在眼中。

  而这时候,魏嬷嬷自然就登场说话了。

  “柴公不将长公主殿下放在眼中,可将太后娘娘放在眼中。”说罢,魏嬷嬷直接从袖中掏出一个能象征太后身份的物什来。

  柴家诸人见状,立刻诚惶诚恐,忙齐声应说不敢。

  与此同时,柴国公也立刻厉声吩咐身边随从道:“还不快去把二郎叫来请安。”

  没多会儿功夫,柴家二郎便过来了。柴二郎模样倒是清逸俊朗,一张脸长得人模狗样,如若不然,当年先帝也不会择中他为驸马,福华也不会看上他。

  只是人不可貌相啊,这才短短几年时间?他竟变成了这样的一个人。

  已有公主府的人擅自做主去柴家搬了圈椅过来,璟华慢悠悠于圈椅内落座,然后用探寻的目光打量柴二郎。

  柴二郎并未看璟华一眼,只微垂着眼轻轻抱了下手,轻描淡写行了一礼道:“见过长公主。”

  璟华未让他起,只看着他问:“姐夫,听说你身上不舒服,可本宫瞧你气色好得很。”

  柴二郎是看不上璟华素日里的轻浮浪荡样的,所以面对璟华,他不屑的略略抬了下唇,眼中也并无丝毫敬意,只淡淡回说:“有劳长公主殿下关心,在下只是身上偶有不适罢了。”

  璟华便说:“不过偶有不适,也敢不来接驾,柴二郎你可知罪?”璟华这就是故意刁难了。

  柴家二郎仍不畏惧,只不慌不乱说:“若天子驾临,在下不敢不见。”言外之意就是,凭璟华的身份,还不够他拖着所谓“病躯”来见。

  璟华并非是怕事之人,若柴家人但凡能低调收敛一些,她也不会如此这般的故意刁难。可这柴二郎分明是负了福华姐姐,他有错在先,却仍这般猖狂,那她就不能忍了。

  所以见他仍是死性不改,璟华便说:“只接天子之驾,那太后凤驾呢?”

  柴二郎总算是惊了下,然后忙恭敬道:“太后凤驾,臣自然该接。”

  这个时候,魏嬷嬷便配合的拿出了太后的信物来,柴二郎见状,立刻撩袍子跪了下来。

  他跪下后,璟华便起身了,她拍拍手说:“本宫今日是来瞧姐姐和外甥外甥女的,没那么多时间同你们周旋。其他人既是请过安了,便都散了吧。”只唯独留了柴二郎下来,“你既来的迟,就好好的给太后请个安,魏嬷嬷,你陪着他。”

  魏嬷嬷立刻声音洪亮的应了声是,那边,璟华已经施施然转身离开。

  福华长公主如今有独居的院落,已有人把璟华妹妹过来的消息告诉她了。她原是想着算了,不必每回都让璟华同他们摆阵仗,没意思,但身边的朱嬷嬷等人都拦住了她,叫她别管。所以,她也就没管,只是带着一双儿女安安静静等着妹妹的到来。

  璟华一进到姐姐的院落,就立刻跟变了个人一样。福华公主的两个孩子见到璟华,立刻围过来请安,并喊她姨母。璟华一手揽住一个抱了抱,然后才去福华身边挨着坐。

  她笑嘻嘻说:“方才又治了他们一顿,看他们看我不爽,却又不能拿我如何的样子,可真是解气又快活。”璟华是真的很开心,她就喜欢看柴家人吃瘪。如今朝中他们家权大势大,大的方面治不了他们,小的地方还能叫他们占得便宜?左右她又不怕。

  福华是个温良且息事宁人的性子,但此番见妹妹这般为她出头,她心中也很是感动。

  早命人备了熟水,这会儿赶紧着人去端了下。如今天气热,来回这一番折腾,也怪累的。

  璟华的确是渴了,端过熟水来几口便饮下,姐姐面前她也并不在意什么礼数。喝完后,她看福华脸色,便问:“有些日子没过来了,阿姊可还好?”

  从前深陷泥潭中时,是心受了伤,所以难免会难过。而如今,都一两年过去了,心里再深的伤口也愈合了,所以,便就没从前那么想不开了。

  人一旦不再认死理,那就真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福华如今想得很开,既是他柴二郎有了异心,那她也不必再执着于过去的情意浓浓。

  福华点头:“好的很,如今就住在这馨兰苑中,寻常同外边那些人也不常来往。他们过他们的,我过我的,倒乐得轻松自在。”

  老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但那是对于相亲相爱的夫妇。如福华阿姊这般的婚姻,璟华是绝对不信那些老话的。何况,她见太后的意思,也是想福华阿姊可以彻底从柴家这个泥潭中逃脱出来的。所以,璟华便劝道:“阿姊是有自己的长公主府的,背后又有太后娘娘同皇兄撑腰,何必自苦?咱们是公主,又何苦屈居于他柴家门下。姐姐如今这样,同搬出去独住在自己的公主府里又有何区别呢?又何必住在他们家,日日时时的受着他们一家人的钳制。如今外头说起来,都说柴家有本事呢。”

  福华自有自己的顾虑在,她在考虑自己的同时,也考虑到了别的。如今柴家父子手中握有兵权,二郎初登帝位不久,各方势力还未能尽收手中,各地藩王也未必没有异心。若这个时候她因为自己的婚姻不顺就闹和离,也怕会叫二郎为难。

  左右如今柴家还不算做得太过分,至少表面上还是敬着她这个公主的。柴家也算是大家,他们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福华不如璟华洒脱,她需要顾虑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所以,即便知道妹妹是为她好,她也只能暂不领这个情,只道:“你对我的好,我心中是看得明白的。但身为皇室公主,我自幼便过着全天下女郎都过不着的好日子,如今不说为父母兄弟排忧解难,但也不想为他们添负担。我何尝不知道柴二郎并非良人,又何尝不知道事到如今,我同柴家众人也早是面和心不和了,但若我真就此落了柴家脸面,二郎在朝堂上想必多少会受一番刁难。眼瞅着要到万寿节了,这又是天子登基之后的第一个万寿节,各藩地肯定会安排人入京朝贺。朝堂上的事,风起云涌,哪个不是厉害的?哪个没有点私心?届时面对这些藩地之王,怕还得朝中一些老臣一起帮陛下应对。我想着,左右我如今只要不把他放在心上,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至于别的,以后再说。”

  福华今日算是彻底同璟华敞开心扉了,她的这一席话,也说的璟华再无言以对。璟华也不傻,她心中自然明白阿姊所言极对。

  阿姊不是愿意委屈自己,只是她是个顾全大局之人。

  想想阿姊的格局,再想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璟华不由一阵沉默。其实认真细思,阿姊所虑,未必是错,而她所为,也未必有错,只不过二人所在意的不一样罢了。

  阿姊总是先人后己,总会顾虑太多。而她呢,可能因为自幼便“失母”的缘故吧,性情倒更不受世俗所约束。

  但如今阿母回来了,其实璟华在某些方面也做出了妥协。

  “阿姊,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懂事。”璟华其实如今想来,多少也会觉得自己从前的娇纵和任意妄为是有些不懂事的。她只顾了自己,却从不顾别人。

  但福华却摇头,认真道:“璟华,其实我很多时候是羡慕你的,你是我想活成的样子。你就做你自己就好,千万不要想太多了。”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对自己的时候,会顾虑太多,但对别人,又会宽容很多。福华是觉得有她这一个公主迁就委屈就够了,她还是希望璟华妹妹可以更自由自在一些。

  至少,就算她不能活成这样,只要能看着璟华这样活,她心中多少也有些慰藉在。

  璟华没多言,只是握住了福华的手。从柴府出来后,璟华又去宫里复命了。她先去的太后寝宫,把福华阿姊对她说的话告诉了太后。

  季太后听后重重叹息了一声,无奈道:“哀家就知道这孩子会这般委屈自己。”但又觉得……身为公主,她能有这样的眼界和心胸,又以她为豪。

  福华就是太懂事了。

  璟华从太后那儿出来后,也没急着回自己公主府去,而是转身去了勤政殿。

  萧屿这会儿正在勤政殿内,听宦官来禀说璟华长公主来了,他立刻搁下手中御笔道:“叫她进来。”

  璟华进来后先给皇兄请了安,萧屿起身过来亲自扶起了她,然后让她坐。

  璟华入宫见过太后,且之后又去了柴府一事,自然都瞒不过萧屿这个天子的眼睛。想着福华阿姊如今在柴家的境遇,以及那柴家二郎的薄情寡义,萧屿心中也极是愤怒。

  他也关心问:“去探望了阿姊,她近来如何?”

  璟华实话道:“我瞧气色还算不错,阿姊如今也是想得开了。阿姊……其实对那柴二郎早没了夫妻之情,对柴家众人也都再无什么情分可言,如今之所以还撑着,不过是为了皇兄罢了。”

  萧屿端过宦官奉上来的茶,正准备低头小啜一口,听得璟华这样说,他侧首朝璟华望了一眼。一时没说话,只是低头浅酌一口后,才搁下茶盏,认真道:“阿姊的心意我又何尝不明白,柴家父子手中有军权,我也大意不得。若我能再不畏惧这些权臣老将,就阿姊这件事上,我定不容柴家如此。”提起这个,萧屿心中未必没有愤懑和不平,但形势比人强,如今他才将登基,就是受一些老臣钳制的时候。

  何况,这柴家一门从前也并不是他一个阵营的。早在他还是魏王殿下时候,柴家父子其实心中属意的太子人选另有其人。他们看中楚王阿兄,估计也是看阿兄仁德好控制。

  人的野心都是一点点慢慢的养起来的,柴家从前不这样的。就像柴二郎从前也是个温润守礼知进退的郎君一样,如今也照样变得薄情寡义起来。

  再过些日子便是万寿节,萧屿想借此笼络住各藩地之王,借各地藩之手打压朝中这些手握兵权的老臣、老将。

  又或者,让藩王们同朝中老将形成一种平衡的局面,他们互相牵制,倒能稳住朝局江山。

  萧屿沉默的同时,璟华也沉默着,她一直在想着今日阿姊对她说的话。阿姊说,既生来便享受了天家女的皇权富贵,如今该要付出代价的时候,总是要为皇室做出些牺牲的。从前是她太过任性妄为,如今到了她报答的时候了,所以璟华难免也有想如福华阿姊一样牺牲自己,以求助皇兄一臂之力的意思。

  “皇兄……”璟华心下似有了决断,“您觉得……我该嫁给哪家郎君的好?”

  萧屿震惊,忙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问妹妹:“你是想得通了?”又说,“不是之前还一直不肯嫁人的吗?”

  璟华就同皇兄说了实话,萧屿听后,却深蹙了眉心。

  萧屿说:“若是因着这个,你大可不必委屈自己。该是皇兄保护你的,又何尝需要你来保护我?”又道,“若不是阿姊的婚事是当年父皇早早定下的,且在我登基前她就嫁进了柴家,我也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往这个火坑中跳的。若我日后连朝中的姊妹都护不住,这个天子做着又有什么意思?”

  然后安抚璟华:“放心吧,一切皇兄心中自有主张,要不了多久,必会救阿姊出那个坑。”

  但璟华这个念头一起,便再难消下去。长大,仿佛只是一夜之间的事。

  接下来的日子,璟华倒也常去傅侯府。对蕤娘这个异母的妹妹,她也更多了些包容,渐渐的,倒也不会再去在意阿母心里到底更喜欢谁了。

  她总想着要为大家做点什么事,而不是总活在父母兄长的庇护中。

  再过几日便是万寿节,璟华亲自去京郊的金龙寺为皇兄祈福。恰巧这日,嵇筠无所事事的在京郊游荡,也逛到了金龙寺来。远远的,嵇筠便一眼瞧见了璟华。但这位公主似是同初次见面时不一样,那时候的她率性不羁,活得同这京中的任何女子都不一样。而如今,却是端庄贤淑,身上平白多了丝忧愁,再无往日里的光彩了。

  嵇筠是有些被那日的长公主殿下惊艳到了,毕竟京城中的女郎,就算是公主,也鲜少有这样活泼旺盛的时候。所以,之后的一段日子,他倒是对这个长公主殿下颇多关注。

  心中也期待着再见,但这次的再见,却是有些出乎他意料的。

  嵇筠略略蹙了眉心,心中疑惑。但他还是对这个公主有兴趣,他想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会让一个原本率性不羁的长公主殿下,变成了如今这个同别的女郎并无差别的模样。因心中有疑惑在,嵇筠步伐便跟了上去。他也想看看,若他就这样同她迎面而来,这位公主殿下可还认得他。

  璟华的确不记得嵇筠了,当初带他回家时是晚上,且她那日也喝醉了。而且一夜醒来,他也早没了踪影。

  如今也有些日子过去了,她心思也根本没在他身上,自然不记得。

  嵇筠刻意迎面朝璟华走来,璟华望了他一眼,然后淡淡别开了目光。若是搁在从前,像这样品貌和气质的郎君出现在眼前,璟华绝对会多看几眼,甚至会主动上前搭讪。但现在,她早痛改前非,决心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女郎了,所以,即便瞧见人时会眼前一亮,但璟华也不会有什么异样。

  公主出行,虽是私服,但身边跟着的人也不会少。嵇筠不能靠得太近,自有公主身边的嬷嬷们会将公主护在身边。但擦肩而过后,嵇筠停下了脚步,回首朝身后的璟华又望过来。

  小梳就走在璟华身旁,她那日没醉酒,多少要比璟华对嵇筠更眼熟一些。所以,方才瞧见嵇筠时就觉得这位郎君好似哪里见过,又见他盯着自家殿下瞧了有一会儿后,便越发觉得他眼熟了。

  “殿下。”小梳轻轻扯了下璟华宽大的袖角,待璟华朝她望过来后,小梳扭头看了看身后,“那个人……有些眼熟。”璟华便顺着小梳的目光朝身后望去,便恰好同嵇筠的目光对上。

  小梳不说,璟华也没发觉。但听她这样说了后,璟华便也觉得这个人眼熟了。

  “好像是有点。”目光对视太久总归是不太好的,所以璟华只望了人一会儿便淡定收回了目光,自己也先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番,“倒是真觉得像在哪里见过。”

  小梳又再认真细想了一番,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激动的去拉了璟华袖子。但又觉得这会儿身边嬷嬷们都在,有些话不方便说,便只悄悄对璟华道:“奴婢想起来哪里见过了,待回去后,奴婢再同殿下说。”

  璟华狐疑着望了小梳一眼,倒也没多问。只等到回了公主府,只她们主仆二人在时,小梳这才认真道:“殿下,奴婢瞧那人……倒像是那日春风楼内偶遇的公子。前些日子您遣散了府上之人,不是少了一人吗?后来奴婢去春风楼打听,也未得什么消息。”

  这件事璟华都快忘了,近日来她忙碌的事实在太多,早把这事抛去了脑后。所以此番听小梳提起,璟华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确定没有认错人?”璟华问。

  小梳也是一脸的严肃:“奴婢觉得没有认错人。而且,奴婢觉得他也是认出了公主您来的。当时迎面走来,奴婢瞧得清清楚楚,他是有盯着您看的,而且还看了好一会儿。”

  璟华回想起了当时在庙里的场景,觉得他当时的确看着眼神怪异,突然就也慌了起来。

  “若真是他……”那就糟了。瞧他那身衣着打扮,必是非富即贵的,肯定不会是普通人家的郎君。只是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同这样的人扯上的关系,也不知是福是祸。

  璟华这回的确有些慌了,心中也很烦乱。

  “小梳……”璟华唤了小梳一声,吩咐她说,“你悄悄去打探一下他的身份,若是可以的话……约出来见一见吧。大家有什么话摆到明面上来说,也好过互相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