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陈与江徐相互坦白的过程意外地有些惨烈。
他们两人首先约定好了，这次一定要把话讲完、讲透。
绝对不能考虑到对方的感受就不讲了，搞些欲言又止转身就跑的事情——他们俩都有这个毛病。
话说得这么绝，当然是该讲的不该讲的都讲出来了。
江徐先讲了讲自己的家庭忽然破碎的故事，那会儿他年龄还小，在上小学，懂得离婚是怎么一回事了，不懂应该怎么去应对或者挽回。
江徐的父母是和平分手，在财产分割和孩子的抚养权上都没有任何争执，办完手续的当天一家三口还和和睦睦地吃了顿饭，后来便渐行渐远。
父亲获得了他的抚养权，很快便为了一个升职机会前往外地工作，在此后的多年间都没怎么与他相处。
母亲在重新组成的家庭里说一不二，继父也非常接纳江徐，他待在母亲家的大部分时间都很轻松。
后来弟弟妹妹相继出生，他竭力地在两个家庭之间游走，走着走着就不知道哪里该是他的归宿了。
后来，江徐与贺陈相遇相知相爱，共同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
“我承认，我可能是有心理阴影。”江徐说，“我忘不了我爸之前说的，忙于工作忽略了家里，不忙不行，不忙没有钱花。我总在努力做两者之间的平衡，觉得这样就可以让咱们的家好好地延续下去……”
“别哭了。”贺陈果断叫停，“请你考虑一下我的感受，不要掉眼泪，再掉我就说不出来了。”
江徐听了他的话，却又完全没听——在他讲述那个寒假里的夜晚发生的事情时，江徐仿佛帮他把当初没有落下的泪水都流光了。
贺陈那时候就没有想过要哭，他不能哭，也不会去哭，没想到，看见江徐为了他这样，胸中还是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可能他当时真的需要一个渠道去发泄。
抑或，当他在酒店的浴缸里沉入水中时，曾经真心想过要发泄一下，只不过被急于把他捞出来的江徐打断了，没有哭出来。
当成江徐欠他的也没有毛病。
“别哭了。”贺陈觉得哭哭就差不多了，“再哭把桌子上的木头都泡胀了。”
江徐下意识用纸巾擦了擦桌面，贺陈被爱人这个爱护家具的举动逗得笑出声，很快江徐也跟着他笑了。
“我是不是，不太值得你依靠？”江徐颇不好意思地说，“像我这样的，我这样的人。”
“我以为你要说像你这样的什么呢。”贺陈哼笑，拉住江徐的手，严禁他擦了桌子再去擦脸，小心地为他沾了沾睫毛上的湿痕，“不还是人吗。”
“对于我来说，你就是那个人。”他如宣誓般说道，“就是最值得我去爱、我又不傻当然要爱的那个人。”
江徐被贺陈格外直接的话语击中，面红耳赤了一阵，小声问：“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和我分手啊？”
贺陈没想到自己真情告白还是躲不过这段，试探地问：“如果说是一时鬼迷心窍……”
“不可能，你绝对不忍心那样对我。”江徐有些着急，“肯定有什么地方是我做得不对的，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真的不想一错再错下去了。”
“你没有，你肯定是没有错。”贺陈脑海中念头电转，决定修饰一下语言，“我之前，在你住院之前就开始提醒你注意作息，注意饮食，你记得吧？”
“嗯！”江徐点点头，“我确实在住院之前一段时间就开始长胖了……”
“闭嘴，别再给我提长胖的事。”贺陈绝对不想再看到江徐被工作压力和身材焦虑压垮，不允许他再去想这些，“我说过一万次了，你没有胖，只要工作压力小一些，有时间去锻炼了，很快就会瘦下来，你不要再折磨自己。”
江徐乖乖受教：“我现在没有了，你别生气。”
“这就是我提出和你分手的理由。”贺陈决定在此处做个了结，“就是因为我怎么劝你都不听，只好至之死地而后生。”
“不可能，如果仅仅是担心我的身体，那你肯定不会狠心离开的。”江徐立刻否定了这个说法，“不可能。”
贺陈勉强又挣扎了一下：“说不定我就是这么心狠呢？”
江徐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贺陈几乎立刻明白了爱人的意思，如果他再继续隐瞒自己的真实目的，那么今天所说的坦诚就没有任何意义。
他百般说服自己放手，却在放手后没几天又把江徐抓了回来，用“来日方长”自我安慰，寄希望于以后慢慢改变，从实质上来说，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贺陈决定面对两人之间最大的隐患：“我们再往前捯一捯。”
他紧盯着江徐问：“我们两个刚刚在一起的时候，我是不是说过喜欢你年轻活泼之类的话？”
“是啊。”江徐把贺陈当时说的那些复述了一遍，“对吗？”
“你果然记得。”贺陈心痛地闭了闭眼，“江徐，我只是想让你面对一个事实，人不可能永远是年轻的。”
江徐纳闷地附和：“当然？”
“你没有必要为了我……”贺陈艰难地说了下去，“为了我的喜好，为了让我过得舒服，就一直保持十八九岁时的样子。”
“我确实——不能？”江徐满脸茫然地看着贺陈，“我当然不能啊，我……我之前很难过的时候还以为，你是因为嫌我不像以前了才，才要分手的。”
“我不可能嫌你不像以前了，也不可能嫌你别的什么，我们在一起快十年了！”贺陈说着说着，自己很动容，“我……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生活，一起慢慢变老也没关系，你不需要强迫自己留着十八九岁一样发型，保持体重，在家里还是穿球衣，说话方式什么都没有变化，不需要这样！”
江徐听着他这样说，慢慢睁大了眼睛，良久才问：“这就是你提出分手的原因吗？”
“我不是想和你分手。”贺陈坦然承认了，“是忽然明白了，我才是你最大的压力来源，因此想离开你一段时间，让你找回自我。”
“你有没有想过，很可能……那就是我的自我呢？”江徐眨了眨眼睛，认真地望向他，“我只是，没怎么成长而已。”
“你不用说这种话安慰我。”贺陈笑着摇头，“怎么可能有人到了快三十岁……”
江徐委屈极了：“有啊，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