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个梦境，到此为止。
贺陈习惯地趺坐在飘窗旁，目光直直地向外望去。
厚玻璃隔绝了室外的温度和声音，华灯初上，有无数人正在汇入车流人海，于城市的主动脉道路上擦身而过，奔向此刻最需要自己的地方。
坐到这里之前，他又加了一件外套，用来止住身体的冷颤。
他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想从当中分辨出江徐身在何处，即便知道不可能找到，还是想凑到近处去看。
视野因呼气被玻璃阻隔而模糊起来，他整个人向前倾去，注视着看似璀璨实则规律无趣的连串灯光，额头在冰凉坚硬的平面上贴得久了，稍微变得清醒了一些。
分手是不对的。
既然做了，就要让它成为正确的事。
和江徐暂时分开，让对方按照自身的喜好生活，然后再告诉对方“你这样很好”——他并不奢求能够与江徐和好，他只是想用这个过程让对方生活得更自由一些。
假如告诉想尽了办法追问分手理由的发小，发小可能理解不了吧，然后骂他瞎折腾。
他确实就是在瞎折腾。
对结果如何完全没有把握的事情，不是瞎折腾是什么？
贺陈找了很多机会试着去和江徐沟通。
首先要让对方觉得沟通这件事没有很特殊，适合随意地聊一聊——他不想再给江徐带来更大的压力了。
他不想让江徐察觉自己发现了异常、觉得这样下去不对。
江徐怎么会有错。
江徐那样好，怎么可能有错。
只是好得太用力了，用力去珍惜去爱护他们之间的感情，用力到忘记了自身的感受。
他也忘记了，这才是不应该的。
贺陈觉得自己是病了的缘故才会想这么多，脑海中难以抑制地浮现出了过去的回忆。
毕竟他和江徐在一起的时候没有生过病。
上一次觉得现实犹如厚重到令人窒息的长梦，还是在那个遗失了三个亲人的正月里。
当江徐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又有力气了。
健康的，有力的，正正常常地生活到了现在。
只是又发作了一次而已。
这是必然的。
……
“好啊，你把时间安排给我，我今年还有假期。”江徐头也不抬地忙碌着把他最喜欢的配菜拌进土豆沙拉里，“是不是放得有点多了，颜色好怪。”
贺陈拿起勺子尝了一口：“不会啊，很好吃。”
“你干吗？没有拌匀啊，被齁到了不要找我。”江徐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带着疑问和促狭，“没有吗，正好？贺陈先生还是运气这么好啊……”
“还挺失望的？”贺陈放下勺子，用另一只手扶上了江徐的腰。
每天要在办公室里忙碌工作，休息日又要在厨房忙活半天，肯定很辛苦。
他想要帮忙，也确实帮忙了，坐在桌旁择择菜什么的——再多的江徐就不让他做了，语言上不会很坚持，但心里肯定是很在乎的，他能感受到。
江徐似乎会觉得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好。
并不是自卑，是理想。
爱人的理想就是把他照顾好，听上去很动人对不对？
假如贺陈没有察觉到江徐高度的自我苛责，江徐没有因为各种原因而胃出血入院，贺陈一直觉得他们的生活很完美。
他们确实很好，生活很温馨，频率变低的深入交流非常和谐，定期旅行约会……江徐在当中付出了很多努力，而他只是提出来而已。
就像现在，他提出去旅行，江徐调整自己的工作安排。
“我是说，就随便选一天。”贺陈讲的是那种“说走就走的旅行”，网络上似乎有很多人以此作为跳出压力的方式。
他最近尝试了几种缓解压力的策略，对江徐都没有什么效果。
他的本职也在让人不要困于压力，可是，他要怎么和江徐说。
放下执着，放下想要给他更好的生活环境的理想，放下完美实施计划对他体贴的生活方式？
可真能想啊……
“嗯？没了？”江徐停下手上的动作，扭头看向贺陈，“难道不应该还有一些憧憬啊，想像啊，到哪里去——我同事们有的时候会这样说，丢下工作，突然跑去旅行，说走就走。”
说着说着，江徐笑了起来：“最近压力是不是有点大？你不要那么担心我，之前真的是凑巧赶上了，而且也不严重。”
“你是不是修行上有了新的感悟，提前出现什么预感了？”江徐还开了个玩笑，“这种话能讲吗？我就是觉得，前段时间你不是在一直让我注意饮食啊休息什么的，要不是听了你的话，住院可能更严重……所以不要担心了，我现在严格注意了。”
贺陈没有反驳、解释或继续说其它的。
他把头靠在江徐肩上，被对方温柔又顽皮地偏头贴了几下，很轻，有些温暖，更多地带着安抚意味。
他能有什么压力和烦恼？
他自以为是地找爱人的同事了解了很多东西，却没能及时阻止危险的发生。
他作为家人这个角色，一直是失败的。
……
贺陈被眼眶的胀痛惊醒了。
从昨夜到今天，他流下了太多毫无意义的眼泪，眼睛很辛苦，在提醒他了。
他背靠着玻璃，打量当时以方便两人生活而计划过的室内装修。
不能说是打量，是在心理思量。
光线不足以支撑人去“看”这些东西了。
这是一套好房子。
位置户型，配套管理，装修家具，都是顶顶好的。
甚至是一笔成功的投资。
他想过给江徐更好的、量化后比现在轻松舒适百倍的生活，送江徐一些解释成实用也可以的昂贵礼物，都会让江徐感觉不太自在。
或许他应该强迫江徐接受。
像反面教材——发小的堂兄那样，强迫爱人辞掉工作。
要求江徐养好身体，再去寻找兴趣……江徐又不会揍他，他可以这么办，也可以永远不让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
如果他坚持说这样会让自己觉得很开心，江徐会妥协的。
贺陈为精神起来且古怪起来的想法再度揉了揉额头。
他可以，但是不应该。
他只是在生病而已，明天，药效发挥作用……他好像没有按时吃药？
贺陈停止思考，仔细回忆了一下，又抬手摸了摸额头，确认药物已经正常发挥了作用。
看来他只是暂时无法从情绪当中走出来。
还好没有盲目地再去吃药。
他必须冷静，不能忙中出错，否则，江徐一定会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