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野返校前一天庄绍是在家里睡的,第二天天没亮就起来收拾东西。孟野迷迷糊糊被他扯起来:“几点了?”
“五点。”
“……操。”
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啊,啊?以前好歹五点半起,现在瘸了走得慢,还得提前二十分钟出门!
尤英起来给他们揣钱,好几百全给了庄绍,让他俩这段时间打车用。孟野不满:“他住校你给他干嘛呀!我打车!你给我啊!”
“你?”尤英剜他,“给你你两天就花没了!庄绍你好好管着钱,每天只许给他一笔。”
孟野愤怒,差点儿没生抢。
顶着一头乱发的于娜蹭他俩车,全程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孟野问:“你去这么早干嘛,高二不是六点半上课么。”
“就不许我吃完早饭从从容容地进教室是吧。”
她打着哈欠翻包,包里叮铃咣啷装的全是化妆品和发卡。到学校之后她说要买包子,让哥俩先进去,庄绍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
“我知道,哥晚上见。”
孟野目光在他俩身上来回打量,觉得怪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
“你俩晚上要干啥?”往教室走的路上孟野问。
庄绍说给她讲题,孟野说那我呢?!
“……”
庄绍停下来,抬手揉揉他的头毛:“跟妹妹还计较?”
操。
这种温柔的调调加上亲昵的动作,这他妈简直是大杀器。孟野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小喉结一上一下,小拳拳想砸死他。
“谁,说,我,计,较,了?!”
那是撒娇!粗鲁的撒娇!无知的傻逼。
庄绍被孟野一路揍到教学楼,后背都差点儿捶散架。要不是法律不允许殴打残疾人,今天高低得给他点儿颜色看看。
上楼不方便,庄绍说背他,孟野说:“去!”
啥意思?
你们全家拿“去”当“滚”用是吧?
得,俩人就搀扶着艰难上楼。
他俩多有名啊,全校就没有不认识他们的,有人看见了跑回教室通风报信:“高三(3)班的孟野瘸了!”大家就一窝蜂涌出来围观,不到两分钟上上下下挤满了人,跟看露天电影似的!
“……”庄绍低声催促,“走快点儿瘸子。”
“滚。”孟野用校服领口把脸遮一半,埋头加快跳阶的步伐,拐杖拄出火星子!
好不容易到教室,俩人全累得满头大汗,可不知道哪个逼想出来的馊主意,居然在他们进门的一瞬间放礼炮。
——嘭!
一声巨响吓得孟野以为楼塌了,眼睛猛闭猛睁,头顶散落密集的金箔纸。
“…………”
路小川腆着脸笑眯眯地冲出来邀功:“是不是特惊喜?”
惊,喜,个,几,把。
庄绍嘴角直抽,孟野连骂的力气都没有了,捂着小心脏一瘸一拐地蹦回座位,顺便呸呸吐掉嘴里的金纸。
“多好的欢迎仪式啊,傻逼居然不领情。”
路小川委屈,庄绍拍拍他的肩,心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最好的哥们儿是傻逼意味着你至少也是个二逼。
上午后两节是师太的课,下课以后她把庄绍叫到走廊,问:“听说孟野的胳膊是阎炎打的?”
庄绍没否认。
师太很自责:“怪我,要不是当时你们为我出头,他跟他爸也不至于记恨上。”
庄绍说不怪您,畜生就是畜生,跟别的都没关系。
师太感慨自己识人不明:“当初看这孩写的一手好字,还以为字如其人,是棵好苗子,谁知道道德品质这么败坏。孟野没事吧?他性格冲动,你得拦着他别让他寻仇去,高三容不得一点儿闪失。”
“我知道。”庄绍替她把作业抱回办公室,心想,有我在他还能有闪失?闪了我自己也闪不了他。
晚上他让路小川搀孟野上车,自己到西门外面跟人汇合。
高二下课早,所以于娜先到。
远远的她就看见周云飞单枪匹马一个人,靠墙角抽着烟装逼。他身形特别瘦,几乎瘦到营养不良那种感觉,可那条花臂又显得很有力气,起码揍死个把阎炎应该不在话下。
于娜跟他基本没机会见,也就上回在夜市打过照面。不过当时有一段额外的缘分,就是她后来把那天晚上的小舞台给画下来了,重点当然是恐龙rapper庄绍,但周云飞跟嘴碎哥也在画里。
当然,这件事周云飞不知道。
她背着手,低着头走过去,也不叫人。周云飞听见脚步声抬头,直起背来懒洋洋一笑:“这么漂亮?”
“庄哥呢。”
于娜撇撇嘴撩了撩发,学他刚才那样儿靠墙上。
“这你不应该问我啊,我不负责管小孩儿。”
“那你还过来帮忙。”
“没说不能跟小孩儿交朋友啊。”
周云飞把烟扔地上拿鞋踩灭,转头于娜就给捡起来了,小鹿似的蹦到旁边丢进垃圾桶,倒弄得周云飞有点儿惭愧:“太环保了。”
“你习惯真差。”
别人这么说周云飞就该发火了,但于娜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让人发不出火,大概年龄差太大?谁舍得教训乖小孩啊。
十分钟后庄绍才来:“飞哥。”
周云飞点点头:“人都到齐了,现在往哪去?”
“他今晚在xx网吧上网,刚才发短信告诉我的,我说我去找他,让他先别走。”于娜讲话不拖泥带水,但声音很悦耳。
庄绍是听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倒是周云飞心想孩子现在就跟水葱似的,美人计使得如鱼得水,真不知将来得糟蹋多少脆弱的少男心。
到网吧附近那条暗巷,他们仨停下:“娜娜你进去把他叫出来,注意点儿监控,出来以后就说你落了东西,让他在巷口等你。”
于娜点头,袅袅婷婷地过马路,周云飞抽着烟看了一眼就撇开脸:“你这个妹妹胆子挺大。”
庄绍说:“毕竟是我跟孟野的妹妹。”
周云飞笑着搡了他一下:“别他妈骄傲了,一会儿砖头拍准点儿知道吗。”
“知道。”
没五分钟人就出来了,于娜在前,阎炎跟在她后面,浑身上下居然很光鲜,完全不像刚从号里放出来的辍学未成年。
到巷口于娜果然掉头往回走,阎炎原地候着。
“我先去。”
周云飞把帽子戴上,夹着臂跑出去撞了阎炎一下,故意跟他吵起来。很快他就发现这个逼的精神状态压根儿没什么问题,骂起架来逻辑清楚词库丰富不说,嗓门还他妈特别大,周家祖宗十八代都被他粗声问候了一遍。
“操,有种你过来!”
两人推推搡搡跌跌撞撞打进暗巷,彻底到了没监控的地方。周云飞瞥见阎炎后面的身影,顿时身一撤闪到旁边,让庄绍亲手来报这个仇。
这一板砖下去势大力沉,瞬间就把人放倒了。阎炎捂着肩倒地,惊恐地看着拎着两截断砖的庄绍,刹那间连自己怎么死都想好了……
刚想喊救命,他嘴上就多了块严严实实的胶布!
“喊你爹呢?”周云飞踹他,踹完蹲下,指着自己的脸:“看清楚你爹我长什么样,要寻仇别找错人。”
这话周云飞没跟庄绍商量过,反正谅这小子也不敢,隔壁几条街他打听打听,敢动周云飞的怕是觉没睡醒。
“老实点儿。”
“唔!唔!”
很快这个逼的胳膊就断了一条,特别利索,也特别讲道义,除了胳膊别的地方没卸。
揍完人他们就撤了,到约好的地方去跟于娜碰头。
路上周云飞问庄绍:“爽吗?”
出乎意料的是庄绍冷着脸摇了摇头。
“没揍过瘾?”
“不是,我替孟野不值。”
在街上走得好好的被疯狗咬了一口,要讨回公道还得小心翼翼不被人发现,换谁谁能爽?何况他不喜欢以这种方式报复回来。
“往后你就知道了,人活着不如意的时候多得是。”
“那也不能总是孟野不如意。”庄绍语气有点疲惫,“那天他都哭了,我从来没见过他哭。”
这些话也没别人可说,只能说给周云飞听。说完他就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路,模样都不像十八岁了,像二十八岁。
为了孟野他都老了,操心操的。他又喜欢又心疼,又欣赏又遗憾,很多复杂的情绪,多到他这颗十八岁的心消化不了,再早熟也消化不了。
庄绍很痛,尽管这几天表现得一切如常,可他的心很痛,不敢往坏处想但忍不住往坏处想。他头一回痛恨自己这种特别丧的性格,头一回希望自己跟孟野一样热烈积极,遇事总能往好的方面想。
他总是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但他忽然不希望自己是这样了。在孟野的事情上他希望自己能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好的打算,把环绕在孟野身边的坏运气通通赶走。
周云飞像大哥一样拍了拍他的肩:“也不全在倒霉,他这不是认识了你吗?”
庄绍摇了摇头没说话。
不到两天学校里风言风语就传开了,有人说在医院见过阎炎,这个狗逼的手叫人给拍折了,估计以后再也写不出漂亮字。但孟野既不去训练也不去打球,每天只是听课、做题,或者趴那儿玩纸蚂蚱,对这件事一概不知。
周日下午考完摸底试有两小时休息时间,庄绍破天荒提出要逛商场。
孟野说:“我一个残疾人你让我陪你逛街?”
“去不去吧你就说。”
“去!”
必须去,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反正他没钱。俩人一个帅逼一个瘸子,就这么着吕洞宾跟铁拐李组合正式出街。
外头艳阳高照,商场人满为患。两人挤啊挤,挤到一楼的奶茶店买喝的。
“二十多一杯,真贵!”
孟野刚说完庄绍就说:“我腕带好像丢了。”
“啥?”
“刚洗手的时候取下来没拿。”
孟野在原地等他回卫生间取,好几分钟他才跑回来,说另外一边还有家奶茶店,人气更旺,不如去那边买。
走到那边果然看见挺长一条队伍,孟野懒得排:“要不算了吧,下回再喝呗。”
庄绍说:“来都来了,你就当陪我。”
老子给你省钱你还不乐意……孟野无奈只能陪同,一整队里就他一个残疾,简直抹杀目光无数。
终于到他们了,女店员看见他拄着拐忽然眼睛一亮,脸上绽放出特别特别热情温和的笑容,然后小声跟他说:“请问喝点什么?您是本店今天第288位幸运客人,两杯以内可以免单喔。”
“我操!”孟野扭头激动地拍庄绍胳膊,“听见了吗,免单!”
“嘶你轻点儿,我不聋。”
孟野抬头端详菜单,在柚子冰球跟暴打青柠之间犹豫来犹豫去,最后决定各要一杯,还另外掏钱买了杯什么什么莓莓。
“于娜爱喝这个,给她带回去!”
庄绍心想等你回去里头的冰早化了,但随便吧,你高兴就行。
五分钟后两人拿着饮料离开,后面一个姑娘投去羡慕的目光:“他们也太幸运了吧……你们店是一直有这个活动吗?”店员笑而不语。
转头来到二楼,中间设了个小型游乐场,里面有投篮机跳舞机之类的。孟野去围观小学生轧舞,庄绍就说要去看看其他的,转了一圈回来提醒孟野:“那边投篮有奖品。”
“真哒?”
庄绍心说能有假么,我买的。
铁拐李嗖嗖窜到篮球那边,吕洞宾差点儿没跟上,一直在后面喊他慢点儿。
“投篮什么规则?”
工作人员起先还想呢,什么身残志坚人士非得上这儿来捣乱呐,见到孟野的面才觉得残就残吧!架不住人家帅啊!往这儿一站就是一道风景!
“十个球一轮,投中六个就有奖,全中有大奖,一共三次机会!”
投篮机距离短,有戏。
孟野点点头:“我试试。”
别看他是练长跑的,其实篮球技术也还过得去,毕竟平时天天跟路小川厮混,看也看会了。况且人家路小川的看家本事就是一手神准三分,尤其是弧顶三分。
他把手里那副拐交给庄绍拿着,先是倚着庄绍半边肩膀试了试,后来发现单脚也能站稳。
“可以开始了吗?”工作人员问。
“开始吧!”
工作人员没想到,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第一回 就十投八中!
卧槽?
围观的小学生也懵了,看你皮肤这么黑不会是乔丹叔叔吧!
第二回 他十中九,第三回十中十,周围的小学生们瞬间沸腾了:“哇哇哇,你好准啊!”
“废话,叫哥!”孟野得意万分,当场秀起了手臂肌肉,庄绍在一旁看得又丢脸又好笑,恨不得拿床被子把他裹起来扔回家里。
工作人员拿奖品,有一对运动护腕、一条耐克的发带,还有一个篮球打气筒。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孟野兴奋得不得了,当场就把发带给戴上了,别说衬着他的小脸跟碎发还挺清秀。
“今天运气真好!”
他拄着拐,眉开眼笑地看着庄绍,结果被庄绍顺着刘海薅了一把脸。他躲开:“你丫什么毛病……拿我当小孩儿是吧……”
庄绍撇他一眼,懒得解释也解释不了。
其实孟野早就长开了。他个子很高,眉眼之间一种逼人的英悍,锐利明亮的眼睛镶嵌在沙色皮肤上,英气勃勃又棱角分明的轮廓让人过目难忘,外形跟小孩儿这个词压根扯不上联系。
再说小孩儿谁能一拳揍死仨啊??
两个小时疯下来乌云尽散,俩人慢悠悠地去坐公交车,一身臭汗。
庄绍问:“高兴了?”
孟野嘿嘿地指着前额:“牛逼不?老子嬴的!”
附近没什么遮挡,挺空旷,太阳晒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庄绍趁他转脸看车的瞬间亲了下他鼻尖。
孟野以为是蛾子:“我操刚那什么东西?”
“……”
庄绍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少顷心一横,直直地亲上去,这回是嘴。唇迅速一贴又迅速离开,然后目光飘向马路,一派镇定:“你说什么东西。”
孟野这回真被震傻了。
这是在大马路上!你怎么敢的啊?!
他猛吸一口气,转身飞速往旁边的阴凉处逃窜,拐拄得飞起。庄绍追上去喊:“傻逼你跑什么?”
傻逼你他妈亲我!我能不跑吗?
孟野悲壮地摔倒了……
庄绍搀起他,瞪眼:“瞧你这点儿胆子!”
孟野气得回吼:“就你色胆包天!”
路过一个妈妈牵着不足一米的娃,经过他们身边诡异地瞧了眼,又见鬼似的离开:“快走,快走儿子。”
“……”
“……”
直到坐上公交车两人还在相互埋怨,一个说你他妈不许再犯规,一个说我犯规你他妈也用不着吼吧?你的错!不,是你的错!傻逼!你才傻逼!
一边互骂,一边心里也遗憾。
刚才那是干嘛呢?
要能跑到没人的地方再亲一回就好了,这回保证不出声了,光亲,谁怕谁是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