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进水挺严重啊。”
修理店的老板拿个破钳子跟那儿捣鼓半天,表情一直犯难。孟野也哭丧着脸:“那还能修好吗?我打听一圈,人家都说您最有办法。”
“不好说,得等水彻底干了才能开机。你先拿回去晾着吧,搁米桶里或者通风处,过几天要还有救再来找我。”
这趟孟野是自己过来的,庄绍做理综大卷去了,没空。楼下那家某某旗舰店他也去看了,一模一样的手机要好几千,真不知道当时庄绍是怎么弄到钱的。
少爷就是少爷,有钱不算,出手还这么大方。孟野踢开路边一粒小石子,幽幽叹了口气。
说起来他也是特意挑今天过来的,不为别的,就为庄绍不在。自从那天医务室拉过小手后,每每跟对方在一起孟野都觉得有点儿别扭,不是不舒服也不是讨厌,就是别扭。他既想跟庄绍独处,又害怕跟庄绍独处,每当庄绍用那双眼睛望向他时,他总是避开。
他隐约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所以才觉得忧愁。
好在压抑不住躁动时还能跑跑步。回到学校训练,老杨身边跟着个小萝卜头。
“老杨!”孟野过去。
老杨转身白了他一眼:“没大没小。”又招呼身边的新弟子,面露得意之色,“快来认识一下,这是陈超,专项练百米的,成绩棒着呢。孟野,以后你可就不是咱们队最能跑的了,哈哈,哈哈。”
孟野想把袜子塞老杨嘴里,凝神一看,奇了。这不就是上回锦标赛的陈超吗?提醒过他鞋底有钉子的那个。
“小陈弟弟转校了?”
陈超模模糊糊地也还记得他,傻蛋似的喊:“大哥好!”
“当我们这儿黑帮啊!”老杨削之,“叫队长。”
“队长好!”
等人离开后路小川凑过来低语:“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杨,咱们队已经有孟野这个大傻,你还捡个二傻回来干嘛?给大傻当儿子啊。”
教练骂:“你懂个屁,这小子精神上受过刺激。他原先那教练不是个东西,私下怂恿他吃药,差点儿出大事!”
“喔。”孟野看了眼不远处压腿的陈超,心说碰上老杨这么个顶级接盘侠,你小子的福气在后头呢。
他押着大家跑热身圈,发现陈超低着头就上前拍对方的背:“挺起来。”
陈超闷声:“队长你手真重。”
“巧了!”孟野蹬他一脚,给丫助力,“我的脚也重!”
陈超咧着牙跑开。
路小川啧啧:“开始父慈子孝了。”
“滚。”
路小川说喔喔是是,我说得不对,应该叫母慈子孝,他爸不做卷子去了吗?别急,马上一家团圆。孟野老脸一红,狠狠殴打之。
上午练完仨人一起吃饭,吃完孟野坐着摆弄手机,陈超惊呼:“队长你居然用这么好的手机!”
孟野瞟他一眼:“坏的。”
路小川问:“还没修好啊。”
“嗯。”
正聊着,只见陈超突然从座位上弹起来,朝食堂入口奔跑过去,大力抱住某位仁兄:“庄哥!”
操,路小川笑得差点儿没掉凳,捂着肚子哎哟哎哟:“我就说亲父子不能不认识!”
“来报到了?”庄绍也来吃饭。
“对!”陈超拽着他的手往这边来,殷勤地介绍:“这是我们体育队的队长和前辈,这个叫孟野,这个叫路小川。队长,这是庄绍庄哥,他人特别好,昨天我来学校找不到宿舍,是他领我去的,还帮我抬行李来着。”
天知道庄绍当时只是觉得这小孩有点眼熟,所以顺手搭把手,事后想起是在孟野那张合照上见过差点没把丫埋了。
路小川实在忍不住,一口饭险些笑喷在庄绍胸前。
“……”庄绍皱眉扒掉儿子的手,“孟野,管管。”
孟野双手插袋,打量着陈超搂他胳膊的动作,心里边有点儿吃醋:“我哪管得了。”你他妈自己招惹来的人。
“你们认识啊……”
“何止认识,他们是两口子!”
路小川语出惊人,陈超的嘴张大到能生吞鸡蛋。庄绍那张冰山脸失控了一秒,孟野假装云淡风轻地别过脸:“别他妈胡说。”
路小川嘿嘿:“他俩当过好长时间同桌,同桌就是两口子嘛,差不多差不多。”
哪他妈差不多,差多了!同桌能一起睡觉吗?
他跟庄绍就能。
孟野悠远地看着外面蓝天白云,心里跟装了起搏器似的,真怕动静被庄绍听了去。
“晚上还去师太家?”他生硬地转移话题。
庄绍说去:“她让你也去,说今晚喝猪脚汤。”
自打那回办公室斗殴后,师太把孟野也当亲儿子对待了,时不常就变着花样做好吃的喂他。为此老杨没少跟师太拌嘴,一个说运动员不能多吃!一个说长身体的小孩儿多吃点怎么了?就差没在学校大打出手抢孩子。
孟野说:“不去了吧,我都胖了。”
庄绍的眼神像带着毛刺,从孟野的脸、腰和小腿扫过,搞得他又麻又痒。
“你哪胖?”
言外之意是他身材特别好,腰是腰腿是腿,怪标准的。
孟野摸摸耳朵,不言语了。
路小川捂住陈超的眼睛:“小孩子别看这些,看了要长针眼的。”孟野给他一脚,又跟庄绍聊了几句才走。
到门口回头看庄绍一个人打完饭,孤零零地坐在食堂里吃饭,心里不是滋味。
路小川问:“你不留下陪陪他?”
孟野摇摇头,又叹气。
陈超跃跃欲试:“那我陪他吧!”脑袋立刻挨了小川叔叔一下打:“哪他妈都有你,记住你是儿子不是二房,回去训练、反省!”
“其实你就是想打我吧小川哥……”
大儿子摸摸头,幽怨地走了。孟野也心事重重地走了。
下晚自习背着书包到师太家,庄绍开的门:“来了?”
孟野嗯,抬眼见他穿着师太给买的小熊家居服,模样滑稽,又说不出的喜欢跟亲热,小声骂他傻逼。
师太朝他招招手:“快来,碗筷都给你准备好了,我跟庄绍正聊你呢。”
“聊我什么?”
师太笑着不吱声,庄绍看着孟野,孟野耳朵莫名就红了。
他这个恨呐。
你傻逼吧?人家什么都没说,你自己跟这儿不好意思什么呢??不打自招是吧,自投罗网是吧?!
庄绍说:“聊你要去参加锦标赛的事。”
“喔。”
考完期中考他就要去省里参加今年的U18,来回起码三四天吧。老江起初不同意,说离开三天心会野啦成绩赶不上啦要掉队啦,老杨直接提着杠铃跑到办公室宣示主权,说我徒弟我了解!我徒弟我放心!你个臭教书的懂个屁。老江被骂得臊眉搭眼,自此再不敢干涉体育队的事。
孟野被师太强行套上碎花背心款围裙,腰后还打个蝴蝶结。
“老太太您放过我吧……”他脸发热,“我小心着点儿还不行吗,用不着这个。”
老太太瞪他一眼:“穿着!好看!”
庄绍忍笑,孟野手在桌子下面拧他,他痛出声。老太太一叠声问怎么了怎么了?庄绍只好说:“烫着了。”
“慢点儿喝,不着急,喝不完拿盒子给你们装回去。”
庄绍暗暗捏了下孟野的手,示意他不许再乱来。孟野闷头不语,汤喝得飞起。
从师太家出来,庄绍问他哪天走,他说下周一。
庄绍在心里算了算日子。这周三、周四考试,考完马不停蹄去省里参加数学竞赛,然后正好去看孟野比赛。
但近来孟野的心思他有点儿拿不准,不知道这人是大姨夫来了还是察觉了什么,总而言之不对头。所以这事他不打算告诉孟野,免得孟野不让他去。
回家路上夜色撩人,孟野在自行车后座叽里呱啦讲个不停。什么这回比赛高原也来,不过是直接坐飞机到省里,不跟大家一起出发。什么这回期中考他挺有把握的,庄绍讲的题他全听懂了,就英语还差点儿,不过蒙也能蒙个及格。
庄绍听着,骑着车,好长时间没接话。
孟野挠他:“你怎么不出声啊。”
庄绍说:“没什么,就觉得你好久没跟我说过这么多话了。”
有点儿怀念,怀念到不知道自己喜欢你到底对不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固守好朋友的位置,这样你舒服我也舒服,起码不至于连朋友的资格也失去。
因为自责也因为心虚,孟野默默把他书包拽紧:“最近训练太忙了,你也老不在,老找不到你人,所以……”
庄绍忽地停下,回身揉了揉他的头。这动作明明应该很越界的,可是他做出来却很坦荡,仿佛好朋友之间也可以这样。
“行了,不用解释,我又没怪你。”
喜欢一个人等于赋予他伤自己心的权利,何况孟野根本没伤他的心,孟野小心翼翼地捧着呢。
转眼期中考结束,天气也渐渐变热。
庄绍声称自己要去找周云飞,周六一大早就离开雁岭,先行到省会去参加竞赛。周日孟野跟队友一起坐大巴出发,包里还揣着那个被水泡过的手机,打算到那边以后找个牛逼的店修修。
场馆还是那个场馆,宾馆也还是那个宾馆,就是赛事规模更大了。今天没有孟野的项目,他在房间补觉到下午两点,起来直接训练。
到的时候陈超已经跑完百米预赛了,估计成绩一般,老杨正跟旁边作死地安慰,让他放下包袱啦,忘掉过去的成绩啦,无视老对手啦,陈超耷拉着脑袋挺沮丧。
孟野拍拍他:“没跑好?”
“11秒15。”他低声,“队长我让你们失望了。”
“多少你再说一遍?”
“11秒15。”
孟野眼前一黑,这他妈还不叫好?陈超说不呢不呢,我上月考出过11秒10嘤嘤!老杨说就是就是,你师弟是不世出的天才!
“放屁,天才早他妈破11了,你,没戏!”孟野气不打一处来,“你们狗师徒俩离我远点儿,别逼我动手。”
老杨带着陈超连退带逃,还不忘碎碎叮嘱:“往后别在这时候招你大师兄,他有起床气!而且丫嫉妒你!绝对滴!”
孟野远远开骂:“滚呐!”
“好嘞!”
热身时又差点儿被鞋带绊倒。真是的,怎么哪哪都不顺?他无语望天,心想要是庄绍在就好了,跟他逗几句闷子,要是成功把他惹生气了,气得他郁闷不理人,那才最有意思。
庄绍出门直打喷嚏,心说我怎么又感冒了?看来是穿太少了,春捂秋冻,英姐真没说错。
他掏出校服穿身上,公交倒地铁再倒公交,一小时后终于来到奥体中心外。
这地方是第一回 来,既不认识路也没工作证,别说找到孟野的宿舍在哪儿,连场馆大门都进不去。他掏出手机选了选,排除掉大喇叭路小川,打给陈超。
“庄哥?”陈超正好在房间休息,闻讯一溜烟跑下楼来接他,“你怎么来啦?不会是来看我的吧。”
“……小孩子想法不要这么复杂。”
陈超瞅了只比自己大半岁的他一眼:“那你来干嘛的。”
庄绍问:“孟野跟谁住?”
“小川哥。”
这个逼怎么就阴魂不散呢。
见他脸色怪怪滴,陈超凑过去小声:“庄哥,你也很讨厌小川哥吧。”
“也?”
“咳咳。”陈超挠脖,“他老欺压我,还帮队长抢我零食。”
“你川哥是为你好,不要不识好歹。”庄绍对小孩提出严厉批评,“再说有零食怎么能不给你队长吃?”
“我自己都不够吃。”陈超嘟囔。
庄绍带陈超去超市买了一百多的零嘴,当然大部分是孟野爱吃的。陈超欢天喜地地领他进宾馆,又兴高采烈地把自己房间让给他:“我要去训练了,庄哥你自己玩儿吧,晚饭我叫你。”
庄绍问他们晚饭前回不回来,他说回来,要换衣服才会出去吃饭。
“那你别告诉你们队长我来了。”
“啊?”陈超没明白,反应了两秒豁然,“我知道了!你是想给队长一个惊喜吧。”
“小孩儿别瞎打听。”
庄绍很快就睡了。
他今天累得不行。清早八点踏进考场,出考场又被带队老师拉去书店买辅导书,一整天连轴转到现在总算喘口气。
他现在总算有些明白那种,书里所谓千里迢迢看一眼心上人是什么感觉。
天擦黑孟野练完回宾馆,一身臭汗热得不行,路过陈超房前时却被一只手小心地拖住。
“队长,你进我房间一趟呗。”
孟野刚在场馆跟育青的差点打起来,此时没好气:“啥事?”
“进去一趟呗。”
“你房间有仙女儿啊非让我进。”
陈超咧嘴一笑:“那也保不齐。你进你进,有好吃的,保证不让你失望就对了。小川哥我去你屋吧,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敢耍我就等着老子收拾你。”孟野指了他一下以作警告,大摇大摆踹开门进去。
房间里光线昏暗,床上影影绰绰躺着一位大高个,校服半敞。
他一下愣住,呆了好几秒才奔过去。
“庄绍?你、你怎么来了?”
那瞬间简直美得有点找不着北了。什么保持距离,什么害怕独处,统统是个屁。
庄绍睡得正沉,听声以为自己在雁岭呢。
——“再陪我睡会儿……”
他眼皮都懒得抬,伸手散漫地掀开被,示意孟野躺到自己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