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浑小子>第75章 

  救护车把人拉走的时候都没人看清廖大爷的脸,二单元的邻居们帮着又抬人又关家门,廖大爷家就他和儿子俩人,他儿子已经六神无主,最后由四楼的小冯先生陪着一块儿去了医院。

  陈林虎搀着老陈头回屋,紧紧攥着他爷的手腕。

  刚才慌乱中老陈头的话如同一记雷劈,让他跟张训都心神震荡。

  张训脸色苍白,捡起地上老陈头掉的那袋绿豆糕,下意识地跟着进了一楼的屋里,站在门口嗓音干涩道:“东西我放这儿,陈大爷,你……”

  说不下去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事儿,我陪着。”陈林虎转手接住他手里的糕点,指尖在他手背上按了按,“放心。”

  张训知道这“放心”指的意思有很多,他看着陈林虎脸上的巴掌印儿,心里知道自己这会儿待在这儿也没用,但脚却跟生了根似的挪不动。

  从陈兴业进屋开始就没再吭声,神色阴沉地看着这边儿,嘴唇抖了抖,似乎是想说什么。

  他没开口,倒是老陈头先说话了:“回吧张老师,都这点儿了。我没事儿,就是刚才头晕,晕完这阵就好了。”

  老陈头坐在椅子上,可能是已经缓过来了,脸色还行,就是声音不像平时那样起劲儿。

  张训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个老人,如果说以前他还只是觉得老陈头只是认为陈林虎奇怪,现在他几乎可以认定老陈头心里是已经给陈林虎划到了什么范围里,而且是他认定需要被保护和隐藏的范围。

  这个范围里可能还有他。

  “回去吧,上楼好好睡觉,”老陈头在椅子上调整了个舒服些的坐姿,看着张训笑了,“都没事儿,甭操心。”

  张训的鼻尖微微发酸,点点头,又看了陈林虎一眼,才跟梦游似的回到二楼,进屋就把自己撂在床上。

  他拿起手机想跟陈林虎发信息嘱咐几句,脑子里却空白一片。

  楼道里的嘈杂终于告一段落,陈林虎脸上顶着巴掌印儿,跟黑着脸的陈兴业一起伺候着老陈头吃了药喝了水,见确实没什么事儿还扛得住,这才松口气。

  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父子俩的对峙,这变故跟生老病死相关,莫名压下了两人心头的怒火愤恨,都只剩下乍听廖大爷儿子哭嚎时的怜悯。

  老陈头年纪大见的事儿多,有时候比自己儿子孙子都还经得住,陈林虎还在后知后觉地担心对门的情况,他已经戴着老花镜在二单元群里跟四楼小冯嘱咐起事儿了。

  “有什么事儿小冯会在群里说,到时候要是有用得上咱家的都给我跑快点!”老陈头跟宣布什么大事儿似的清清嗓子,站起身朝卧室走,“都歇了吧,虎子睡我屋。”

  陈林虎抿着唇没吭声,陈兴业还没把事儿跟儿子说清,下意识不答应:“我跟他还有话说呢爸,您把他搁我屋吧。”

  老陈头背着手走到自己卧室门口,没搭理他,回头朝陈林虎扬扬下巴:“看什么你,架床去!还让老子给你架啊?”

  语气又成了往日威风凛凛的陈大爷,陈林虎这会儿压根不敢惹他,贫都没贫一句,立马拖出行军床去老陈头屋里铺开。

  老陈头这才把目光落在陈兴业脸上,哼笑了声:“我没问你为什么打他,你也就别跟他有话说了吧?”

  屋里屋外的父子俩心里都是一紧,陈兴业隔了几秒,深深叹口气:“行,今天晚上你也不舒服,刚好虎子离得近,让他守着我也放心。我晚上觉浅,要有什么事儿喊我就行。”

  “嗯,”老陈头瞥他眼,“原来你他娘的还没打算气死我。”

  这会儿廖大爷儿子的哭喊还没从陈兴业脑海中消失,与其并存的是陈林虎挨了耳光后的那些话,陈兴业对老陈头的话答不上来,原地踟躇片刻又跟陈林虎说了句:“你也别熬夜,多看着点儿你爷。”

  也不知道是关心儿子还是教训儿子,陈林虎直接没理,把自己的床铺好,又把老陈头的床铺整了整。

  晚上出了这档子事儿,谁都无心再多聊,洗漱完各回各屋,自己屋里的门一关上,老陈头的精神头就降了下来,跟陈林虎嘟囔着廖大爷的病,躺床上只叹气。

  陈林虎也没再忙别的,把行军床拉到老陈头旁边躺下。他一直在等着老陈头问,问他跟陈兴业为什么吵架,问他跟张训是什么关系。

  他蒙着头过了这一年,自以为小心谨慎地在谈恋爱,从没想过老陈头是什么都知道的。陈林虎思考过老陈头是不是觉得他不太正常,但一直都没往老陈头知道全部的方向上想。

  屋里逐渐安静下来,但听呼吸就知道老陈头还没睡。陈林虎轻声喊了句:“爷。”

  “嗯。”老陈头应了声,“喘着气儿呢!”

  陈林虎笑了下,但嗓子眼却跟让什么堵住了似的说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老陈头是否真的已经洞悉一切,如果不是,那他擅自开口再说漏嘴,老陈头今天晚上可受不了第二回刺激了。

  半晌,床铺上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老陈头的手摸到陈林虎脸上,在那块儿巴掌印上轻轻地拍了拍。

  “睡吧虎子,睡,没事儿,”老陈头的声音很温和,手掌心也暖呼呼的,“有我呢,你爷爷肯定比别的爷爷牛逼,撑着你呢,谁咱都不用怕。”

  冬季的夜晚冷风呼啸,为了将至的大雪做准备。

  老头儿累了一天,手里攥着手机睡着了,呼噜打的生命力十足。

  陈林虎感觉自己的手机震了震,按亮屏幕的时候才发现眼眶里早已蓄了两泡水,赶紧胡乱地擦了,点开张训发的信息。

  张训也一夜没睡睁着眼到了凌晨,这会儿发了张微信群里的截图给陈林虎。

  是小冯先生在群里告知,廖大爷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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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大爷走的又快又急,好像很不耐烦跟周围人道别似的,没留下半点儿说“再见”的时间。

  二单元的邻居们等了一宿,第二天才见着从医院回来拿钱和装老衣服的廖大爷儿子。

  廖大爷儿子原本就因为肝病折磨而脸色蜡黄身体差,被小冯先生搀着回来的时候更是跟丢了魂儿似的飘在地上,空剩一副皮包骨的外壳。

  他家里人死的死断的断,得了病之后跟老婆也离了婚,做着份一个月两千多块的工作,跟得了脑梗走路都费劲的老爹一块儿住。

  幸好爹不嫌儿没本事,儿不嫌爹生活难自理,爷俩就这么凑合但平顺地过了这么多年,平时倒是没少闹矛盾生气,但过了夜又是一个屋檐下的血肉至亲。

  被小冯先生架回来,廖大爷儿子一进屋就瘫坐在地上,本来就结巴,现在连话也说不全乎了。二单元的一帮人又劝又安慰,他才跟机器人似的直愣愣地举起手指了指衣柜,廖大爷自己准备的装老衣服就搁在最顶上的箱子里。

  张训和陈林虎俩年轻人搬着凳子从上头把大箱子卸下来,跟着掉下来的还有一个小包。

  廖大爷儿子哆哆嗦嗦地拆开小包,里头放着一张存折和一张纸,存折上有五万块钱,纸上是廖大爷因为脑梗影响肢体而歪七扭八的几行字:

  [昌荣:钱和房都给你,好好生活。不要自暴自弃,爱惜自己!我以前常说你没出息,都是假的,你活得太平高兴,就已是最大出息。父廖冬凡留。]

  字写得很大,撑满了一张纸。

  存折掉在地上,廖大爷儿子攥着信,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哭嚎:“爸!”

  二单元的邻居们都跟着这一声落下泪来,张训和陈林虎坐在箱子旁,默默无言。

  老陈头由陈兴业扶着走进屋,陈兴业的眼眶里也红得厉害,老陈头反倒显得表情平和,拍拍陈兴业让他松手,自己走到廖大爷儿子身边儿,摸摸他脑袋:“昌荣,打起劲儿,还得送你爸再走最后一段儿路呢。”

  “陈叔,我没,没爸了啊!”廖大爷儿子磕磕巴巴,鼻涕和眼泪糊了一脸,“以后就没,没爸了啊!”

  客居人间数十年,父母孩子、夫妻爱人都是终得归于尘土的缘分,离散太过匆忙,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留下。

  廖大爷儿子的眼泪鼻涕和哭嚎,都跟钟响似的敲在老陈家祖孙三代的心里。

  张训跟陈林虎最后走出屋子,也不知道是谁先抓着了对方的手,两人的手指紧紧缠在一起。

  既然都是要归于尘土的缘分,那在一起的时候就别再浪费时间了吧。

  尘土能归于一处也是好的。

  廖大爷的后事处理的并不复杂,没什么亲戚,就剩家属院儿里的老邻居们来看最后一眼。

  二单元有车的就张训和陈兴业,火化排在了周日上午,在此之前朋友还能道个别,二单元的邻居坐张训和陈兴业的车去火葬场送行,再坐两人的车回来。

  一切事都料理完,张训把丁宇乐一家拉回家属院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正赶上陈兴业拉着老陈头和陈林虎随后赶到。

  老陈头不知道是心累还是身累,整个人显得有些委顿,但看见邻居们还是带出点儿笑,跟张训招招手:“辛苦了张老师,等歇两天再跟你下跳棋,你还欠我顿早饭可别忘了。”

  “忘不了,”张训笑道,他现在看见老陈头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拿余光扫陈林虎,“还成吗老爷子?不然让虎子带你到处转转,老待家里容易多想。”

  陈林虎倒是没什么顾忌,扶着老陈头,目光却落在张训脸上。

  老陈头摆手:“你还年轻,你不懂,多想什么啊?人一辈子就这么点儿事儿,接受不了就是执念,那更不好。我活这么大了还用你操心?行了!我回屋睡会儿,这一天光奔着老廖的事儿跑了,这老小子真他妈赚了一笔,谁先躺下谁省事儿,净看着活人来回折腾了。”

  丁宇乐的姥姥姥爷本来正抹眼泪,听见这话愣是乐出声。

  “回了。”陈林虎看着张训,低声道,“微信说。”

  张训被他看得心里发软,点头送走几个老头老太太,自己拐回车里拿东西。

  却看见陈兴业也没走,站在车旁抽烟。

  “叔。”张训头皮发紧,打了声招呼。

  “嗯,”陈兴业把烟递给他一根,“抽根?”

  张训顿了顿,还是拿了一根点上。

  两人都没再说话,站在车前沉默着抽烟。半晌,陈兴业开口:“我儿子我知道,犟,热头上的时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热度迟早是会下来的,他还年轻,我这么说你明白吗小张?”

  张训知道他什么意思,笑了笑:“明白。叔,想说什么您尽管跟我说,我年纪比虎子大,经的事儿也略比他多点儿,跟我说吧,别揍他。”

  “行,那我跟你说,”陈兴业把烟按灭了,“要不你搬走吧。”

  张训的目光飘在远处,隔了几秒才回:“您真了解陈林虎吗?他想要什么,喜欢什么,理想是什么。”

  “今天咱们不说这个,”陈兴业想起前两天陈林虎的那些话,心里沉了沉,但还是说道,“你也说了他年纪小,以后是会变的。你俩这样考虑过以后吗,就这么……混着?叔不是来兴师问罪什么的,这几天我也看明白了,我儿子说是他上杆子缠你,多半儿是真的。但你也得知道,我毕竟是他爹,得为了他的将来做打算,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歪路,这是得遭人戳脊梁骨的。你理解吗?”

  张训太理解了。

  他曾无数次考虑过这个问题,在跟陈林虎真的在一起前也挣扎犹豫,但这些不安都被陈林虎一手按灭了,他把决定权交给陈林虎,就不想再往后退了。

  “我知道,叔,”张训把烟也按灭了,靠在车上低声道,“您是觉得我俩精神上分不分开的可以往后靠,但物理上先分开也是好的。他见不着了也就不想了,慢慢儿就淡了。”

  陈兴业看他一眼,惊讶地发现张训比他这年纪的人都成熟聪明,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彬彬有礼。

  “对,我就这意思。”陈兴业说,“我儿子我知道……”

  “你不知道。”张训打断他,“你不知道他的地方太多了叔,他不是随便你拨弄几下就跟着走的年纪了,他有自己的想法和方向,以前他是希望你赞同的,但得到的都只是失望,现在也是。陈林虎自己做的选择自己担得起,为了证明这一点,他可以没日没夜的赚钱,为了实现目标能边吃饭边练习,为了不对未来迷茫他四处寻找出路,他没放弃过自己,这些你都不知道。”

  这些话他早想跟陈兴业说了,他替陈林虎难受。

  陈兴业被噎得哑口无言,这个月他在宝象的时间多,陪在陈林虎身边的次数也直线上升,但无一例外的都得瞧着儿子屋里的灯亮到凌晨。

  他知道了陈林虎有额外的卡,也知道了自己和林红玉给的钱基本没再被动过。陈林虎早就不是那个围着大人找存在感的小孩儿了。

  张训又说:“你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知道他很好,所以我没打算放手。”

  陈兴业说不上是气还是什么,盯着张训看了好一会儿。这小年轻比陈林虎滑得多,脸上的笑都没变过,仿佛天生就是说狠话都得客客气气地让你接不上来的那类人。

  “好,那不说陈林虎。”陈兴业看着他说,“说说他爷爷。”

  张训脸上的笑僵了下。

  “我看你也挺在意老爷子,所以我很谢谢你。”陈兴业说,“你俩的事儿要兜不住了让他知道,陈林虎是他孙子也就算了,你呢?小张,你忍心让他天天看见你就想起来孙子跟租客之间的关系吗?还是他自个儿招的租客。”

  如果说陈林虎的感情是张训的底气,那老陈头或许就是张训内心深处的愧疚和不忍。

  他在跟陈兴业的对峙中忽然就落了下风。

  但陈兴业也没有任何胜者的得意,他这两天仿佛突然被一把锉刀锉掉了心里一块儿坚硬的顽石,老邻居的去世和邻居儿子的悲痛让他猛然意识到,陈明理已经老了,陈林虎也大了,他们之间能见面的次数其实已经所剩不多。

  所剩不多,哪儿还经得起争吵。

  收拾收拾行李,又千叮咛万嘱咐了老陈头半天,陈兴业踩着落日余晖开车走了。

  廖大爷的去世让家属院蒙上一层灰白调,跟他最好的老陈头到底还是伤心,陈林虎陪着他看看电视,刚入夜老陈头就歪沙发上快睡着了,被陈林虎撵着架着才躺床上安稳地打起呼噜。

  陈林虎一天下来也累够呛,主要是没休息好,这段时间发了狠地跟自己较劲,功课和工作都不愿意落下,是真的挺疲倦,这会儿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平台编辑下午三四点的时候给他回复。

  说的很客气:[要不您再好好推敲推敲,有些地方删减掉,还有画面质量也需要把关,场景问题还得改。您尽量赶一赶,过年有活动,我个人很希望您能赶上。]

  陈林虎有点儿胸闷,他的自信心已经被打击得干瘪,这段时间无数次觉得自己走这条道仿佛差了太多资质,全凭性格里的执拗撑着才过了这么多个通宵。

  等老陈头的呼噜声打到了新高峰,彻底睡熟了,陈林虎才拿着钥匙蹑手蹑脚地出门上二楼。

  楼道里好像比平时更安静,这一年已经少了两个老住户,大家都跟着缓不过劲儿。

  陈林虎轻轻地开门,这个月他都没怎么来二楼,一进门就瞧见肥猫蹲在地上看他,不等他换好鞋就躺下开始翻肚皮,蹭着要陈林虎搓它肚子。

  陈林虎没听见张训的动静,应付公事地呼啦了两把,在虎哥谴责的眼神里走到卧室,看见张训正坐在电脑前发呆。

  台式电脑搬回来后张训的笔记本就挪开了,主用台式机,这会儿他点这根已经燃到尾的烟,有点儿发愣地看着显示器。

  “张训,”陈林虎走过去,“干嘛呢?”

  张训一个激灵回过神,手快地关掉网页:“看资料。你怎么上来了,陈大爷呢?”

  “睡了。”陈林虎亲了亲张训的脸颊,瘫倒在床上不想动了,“挺伤心的,明天去学校我看看能不能请个外宿的假,他自己在家我不放心。”

  张训看他穿得薄,把小太阳又拧开,才坐到他身边把他脸掰过来看:“你爸劝分了是吧?”

  陈林虎没想到张训直接跨过“你爸是不是知道你是GAY”的问题,直接这么问,愣了:“你怎么知道?”

  “找我说了,下午那会儿。”张训也没瞒着,“我担心你得跟他打起来就没说,这会儿他走了也无所谓了。”

  陈林虎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怒不可遏:“他都说什么了?我饶不了他!”

  “能不能老实点儿!还能说什么,跟甩我五百万让我跟你分手差不多吧。”张训笑了,见陈林虎还较劲儿地瞪他,只好又说,“说你年纪小,以后会变心,让我想明白点儿。”

  陈林虎冷淡地扯扯嘴角:“他放屁。”

  “啧,”张训轻轻弹他脑蹦儿,“毕竟你爸,少这么说。”

  陈林虎不乐意地扒拉张训的手,抬眼却看到张训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发白,皱皱眉,敏锐道:“还说别的没?”

  “没。”张训说。

  陈林虎:“我给他打电话问问。”

  说着就跟个炮仗似的掏手机要拨号,张训赶紧给拦下了:“也没说多少,就说反正以后家属院是要拆的,要不我先搬走。”

  陈林虎反应了几秒,彻底炸了:“他凭什么让你搬?这是我爷的房子!他以为他老几?!”

  “动静小点儿行不行?”张训这一天又是开车又是跟陈兴业说话,饭没吃两口,下午回来也没胃口吃饭,这会儿胃里疼得直抽抽,没力气按住蚱蜢似气得乱蹦的陈林虎,“他有他的考虑,你再蹦一会儿把你爷弄醒怎么办?”

  陈林虎刹住了车,脸色却依旧愤怒,勉强找回点儿理智:“那你怎么说?”

  “我,”张训顿了顿,“没答应,我说考虑考虑。”

  陈林虎不蹦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张训:“你什么?”

  “有原因的虎子,不是什么大事儿,”张训拉他,“你坐下来我跟你说。”

  陈林虎不让他拉:“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吗张训?你是不是还准备深思熟虑出个搬走的决定?你他妈怎么想的啊?”

  “非得跟我吼着才能说话是吗?!”张训看着他,陈林虎已经很久没这么跟他犟过了,可能是最近事儿都挤到一块儿,才把他这脾气又逼了出来,“我是要考虑,我要考虑你爷爷知道咱俩的事儿会不会气出毛病,考虑他知道了什么心情,他自己找租客给孙子招了个男朋友是什么感受!我不想他看见我就别扭你懂吗?!”

  陈林虎忽地就住了嘴,老陈头在楼洞里摸他脸上巴掌印时的颤抖骤然浮上心头。

  “坐下,”张训叹口气,“还没说什么呢,你就跟我吹胡子瞪眼。”

  陈林虎却没坐床上,而是坐到了椅子上,点开张训关闭的网页查看历史记录,赫然是一排租房信息。

  张训就坐这儿,想着老陈头和陈林虎,想着老家属院儿和二楼,看了一下午租房信息。

  “我就看看,没打算租,”张训知道陈林虎的脾气,顺着毛往下捋,“就算搬走我也得跟你商量,况且这段时间你爷爷身边离不了人,你上学的时候我还能招呼着看看,不可能就搬走的。”

  陈林虎没看他,拉着网页往下翻。张训觉察出点儿不对劲儿,起身掰着陈林虎肩膀把他掰过来,看了眼就愣了。

  陈林虎眉毛皱着,眼眶红了一圈儿,乌黑的眼睛蒙上层水气,嘴唇抿成线。

  这好像是张训记忆里头回见到陈林虎露出附和他这个年纪的表情。

  着急,委屈,不知所措。

  张训的心肝脾肺都跟着揉成一团,紧张地把陈林虎的脑袋搂到怀里:“错了,训哥错了,不考虑了虎子,这儿不拆我就住着,你爸的话咱就当屁放了。”

  这段时间堆积的压力太多,陈林虎自个儿都晕头转向,仿佛跌进了没有出路的暗处,学业和工作只能自己扛着,亲爹讲不通,爷爷又得照顾,内心深处也是有不安和内疚的,但都得遮掩。

  这都没什么,但陈林虎无法接受自己努了力,好像也没什么效果。

  “他凭什么让你搬,”陈林虎在张训怀里,勒着张训的腰把他贴近自己,哑着嗓子说,“这跟你租哪儿的房子没关系张训,你在这儿高兴,你喜欢这儿,我也是,可他就是不明白。我爷都没说话,他凭什么张张嘴就让你放弃喜欢的地方?!”

  陈林虎仿佛一个不理解世界为什么要改变自己为什么要长大的小孩儿,这份儿委屈恼怒无处发泄,只能跟张训叫嚷,只能把这点儿幼稚露给他看。

  张训弯腰亲陈林虎头顶,亲他的发旋,发现陈林虎的火气并非是因为他的“考虑”,而是在替他不高兴。

  “没事儿,真的,”张训说,“你爸也就跟我说点这破事儿。别的你不都替我扛了吗,你爸都确信是你死缠烂打,把我代入无辜者行列了,看这事儿闹的。”

  陈林虎没动,鸵鸟似的埋头,被张训给挖出来,捧着脸亲了亲。

  “再说了,”张训笑笑,“咱俩没完,完不了,以后都得在一起,对吧。”

  陈林虎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兀自多出些发完疯后的害臊,闷闷地“嗯”了声。

  “睡这儿吧,早点睡,黑眼圈都快出来了,”张训摸摸他眼,“我想你了都。”

  人总得隔段时间就放弃作为成年人的尊严,要么痛痛快快地发泄一通,要么就被人顺溜溜地哄一红。

  陈林虎两边儿都占了,再加上张训天生就是个顺毛高手,他立马就没了脾气。俩人晚上盖着一床被子,把这段时间的事儿都摊开了说明白,反倒都好受了些,陈兴业设的坎儿不攻自破,这主要也建立在老陈头的态度上。

  和张训感觉的一样,陈林虎也觉得他爷是知道了,琢磨着说:“我爷知道就知道吧,他跟别的老头儿不一样,你别想太多。”

  “他是跟别的老头儿不一样,”张训说,“他是没底线的疼你。”

  这话真是对了头,陈林虎无法反驳,只能在内心里祈求陈明理老爷子能跟丁宇乐他爷爷似的糊涂,中午吃的菜上个厕所就全忘了。

  周一,陈林虎整理好心情,一头栽进期末复习的大部队里,还得抽手把作业都给画完,又请了外宿假,学校家里两头跑,整个人的精神肉眼可见地在消磨,尚清华差点儿以为他要嗝屁,大半夜好几次把他从书桌前推醒,怕他猝死。

  张训只能早晚都多照应点儿老陈头,这段时间老头儿没了下棋的对手,麻将桌都不怎么支了,好在每天还坚持锻炼,在小院儿里做做操,张训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的态度也跟以前没什么差别。

  大雪赶在考试周前落下,日子好像又回到以前,除了陈林虎的稿子依旧反复修改外没什么差别,头天晚上又发了一版给编辑,第二天上课直接趴桌上眯了过去,兜里手机响了还是高一等把他推醒才感觉到,见是张训打的,就从后门溜出去接。

  周壮壮也不想上课,跟着溜出来闲逛。

  陈林虎接了电话,还没开口,那边儿张训的声音就响起来:“虎子,跟你说个事儿,你先别急,也别慌,我已经处理差不多了。你现在在学校是吧?”

  “是,”陈林虎心里有点儿不祥的预感,“怎么?”

  “请个假出来,打出租来总医院,”张训的声音尽量放的更缓更平稳,“下雪地滑,你爷爷在小院儿做操没踩好摔了下,我已经送医院了,没大事儿,你过来就行,别急知道吗?”

  陈林虎花了几秒才回过神,抄起手机就朝楼梯跑,周壮壮在后头喊了好几声,他才扭脸过去说道:“帮我跟辅导员请个假——”

  还没说完,就踩着楼梯口被学生们带进来的化了的雪水脚底打滑,直接从楼梯上滚到了下层平台。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熬夜加上这一跤摔得差点儿没站起来,躺在地上以为过了一个世纪,在这个漫长的世纪里都在想老陈头在哪儿。

  “哎草!虎子!”周壮壮从楼梯上跑下来喊了声,陈林虎才意识到只是过了几秒。

  他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抹了把额角,也不知道在哪儿蹭烂了一块儿,正往外渗血。陈林虎顾不了许多,只撂下句“我爷住院了”,就跟旋风似的跑出学校。

  雪后的道路不好走,陈林虎花了一段时间才赶到中医院,按张训给的位置冲过去,见到站在走廊上打电话的张训。

  两人见面都愣了下,张训是被陈林虎脸上的血污给吓了一跳,一拐一拐地走过去问:“你脸怎么回事儿?”

  陈林虎也盯着张训被血染透了的裤管问:“你腿怎么回事儿?”

  俩人对视几秒,都主动放弃了在这俩问题上纠缠,张训一指病房,陈林虎就冲了进去。

  老陈头躺在病床上,正戴着老花镜扣手机,见到他吓得大叫,反倒把陈林虎惊得不轻。

  “你俩怎么回事儿!”老陈头问,“血呼啦渣的,是准备睡我隔壁床吗?!”

  作者有话要说:

  都没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