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浑小子>第47章 

  陈林虎愣了,根本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为什么?”

  “没别的意思,”张训有点儿无奈地笑了,“以前是我考虑不到位,现在这样,你老往我这儿跑不像话。”

  说不清是被张训这个不当回事儿的笑给戳了一下,还是被这个解释刺着了,陈林虎茫然道:“那钥匙我拢共就用过一次吧张训。”

  张训好像被烟头冒起的雾熏着了,垂下眼用力地眨了眨:“想去二楼的时候还是能去的,你来我又不是不给开门。反正平时我不是在书咖就是在家,没什么不一样的,你还是随时都能来——”

  “能一样吗张训?”陈林虎打断他,声音里多出些因为不能理解而产生的愤怒,“能一样吗?我去找你,和你给我随时进出的权利,这是两码事。”

  张训没想过陈林虎的逻辑可以如此清晰,他找不到反驳的话,烦躁地在原地走了两步,回避陈林虎几乎喷火的视线:“之前……我没想清楚,现在想明白了。说到底就是个钥匙的事儿,我想有点儿私人空间,钥匙收回来而已,你跟我的关系也跟以前一样,虎子,咱们关系不会因为一个钥匙就改变。”

  兜里的清单被攥成一个皱巴巴的小团儿,陈林虎难得一秒不到就明白张训是什么意思。

  他差点儿气晕头,在一片愤怒的火海中勉强找到点儿理智,跨步到张训面前堵住他:“你想明白什么了?你说说,之前没想清楚是什么意思也说说。”

  高大修长的身形猛地挡在面前,张训手里的烟差点儿蹭到陈林虎身上。

  两人相处的时间长了,张训的身体和神经都对陈林虎身上的温度形成了记忆,明明他俩身高差不了多少,张训却觉得陈林虎带给人的压迫感更重更浓烈。

  “小心着点儿,烟头烫一下你就不疯了,”张训把烟头挪开,压着心跳看了眼陈林虎的脸,光是匆匆瞧清楚轮廓就够他受的了,不得不又垂下眼来避免情绪的外溢,“也没什么,以后你朋友多了也用不着往我那儿跑了,你多跟同龄人交流交流,少宅家里挺好的。”

  “我不交朋友,”陈林虎最讨厌张训端出来这种年纪大点儿的人的架子来糊弄他,不由加大了音量,“你少□□的闲心!”

  张训被这话刺了一下,也皱起眉,把陈林虎往后推了推:“你好好说话行不行?我说这些是为什么,你应该知道。”

  “不行,我就这样,”陈林虎的火终于烧到了嗓子,克制不住地抬高声音,一把攥住张训推自己的手向自己这儿扯,迫使对方向前贴近他,“你说过我随时都能去,现在又反悔,你他妈整个儿一骗子啊张训!”

  被拉这一下让张训差点儿跌陈林虎身上,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伴随着手腕被攥出的钝痛原本应该非常强烈,但张训却跟着了魔似的先感受到陈林虎手心的热度。

  简直是有病,张训心惊胆战地想,我有病,他妈的这小子也脑子长包。

  “松手!”张训低声斥道,是真恼了,“你能不能别老这么一点就炸?我是不是在跟你好好说?你配合一点儿能死啊!”

  “你是准备好好说吗?”陈林虎很难受,死活不松手,压不住声音了,“你就是下个通知,不关心我怎么想的!”

  这会儿天色已经黑下来,路灯一盏盏亮起,照着河边儿散步的人和一对对小情侣。

  他俩的动静竟然有点儿像吵架的情侣,张训立马看了看周围,见暂时没人朝这儿看才松口气,继而又被陈林虎火上浇油的声音给彻底激怒。

  血气涌到脑门儿,冲得张训头疼,胃里也因为吸了凉气儿而抽抽。

  “是,我不关心你怎么想的,你就想过我怎么想的吗?你非要我说白了,非要我难堪是吗?”张训压低了声音吼道,烟头掉在地上,他腾出手扯着陈林虎的衣领把他拉到面前,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刨开自己,“行,我跟你说白了,我是个GAY,我喜欢男的,你在我眼前晃,你睡我旁边儿,你他妈没心没肺蹭来抱去,我有反应我有感觉你明白吗陈林虎?!我不想陷进去也不想更讨厌自己,你他妈理解吗?所以我让你跟我隔开点儿,你为什么不听?”

  陈林虎的领口被他拉着,被迫压低身体,却还固执地拽着张训的另一只手。

  像是两头角逐的怪物,他俩以一个畸形且互相束缚的姿势贴着,因为愤怒而宣泄似地喘着粗气,两团雾交织,额头几乎抵在一起。

  陈林虎本没有让张训这样说话的意思,也没想到会听到这有点儿血淋淋的自刨,他看到张训眼底的血丝,像蛛网般生长在本来温和的目光里。

  那血丝仿佛通过声音钻进陈林虎的耳朵,向他体内进发。

  他每个字儿掰开揉碎地过了三遍,五脏六腑瞬间被张训蔓延到他体内的血丝给贡献,从愤怒和失望中恍惚生出些许兴奋和悸动,糅杂在一起点燃引信。

  但很快又被怒火烧糊了——陈林虎意识到,张训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更靠近他,而是在往自己内心的城墙上添砖加瓦。

  “哪种感觉?”陈林虎瞪着张训,哑着嗓子说,“想跟我待一起吗,想挨着我吗?想亲我吗?”

  张训被这三个问题说得头晕眼花,几乎落荒而逃。

  没等他回答,陈林虎又说:“就跟我想对你做的一样,就跟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吗?”

  在此之前张训的人生里,从没有因为一句话就动摇到内心天塌地陷的时候。

  今天他有了。

  他感觉自己被压平又吹鼓,随着每个字每个逗号被捏成各种形状。

  张训心想,以后我都忘不了这句话。

  这将是陈林虎凶猛地留给他的齿痕,啃下他半个心脏。

  “……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是哪句听不懂吗?你别跟我在这儿头脑一热说胡话,”张训从混乱中挑挑拣拣拼凑出来一点儿条理,狠着心咬着牙,开始挑他早给自己划得疤,“你好好想想陈林虎,想想你高中时候的事儿,想想你拥有的东西,家里的人……你不是小孩儿了,该怎么做还得我教你吗?我玩儿砸过一次自己的生活,你不要跟我一样。”

  陈林虎的下眼眶干的厉害,他盯着张训,眼都不眨一下,仔仔细细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你喜欢我吗张训?别考虑这些有的没的,别想我的事儿,就想想你自己。”

  张训艰难地动了动嘴唇,陈林虎又说:“别骗我。”

  两人的目光在寒冷的冬夜对上,张训的心抖了又抖,陈林虎握着他的手腕,力气越来越大,像握着仅剩的通行证。

  “松手,”张训感觉自己的声音把自己的嗓子划出血道子,又疼又哑,手往回抽了抽,“钥匙不还就不还吧,手你先松开。”

  陈林虎的领子被张训放开,手却不想松,对上张训跟要砍人的眼神,这才极其缓慢地一根根指头地往下褪。

  腕子上的热度抽离,张训仿佛终于魂魄归窍,第一反应就是立刻逃走。

  “回去吧,”张训扭头就走,当刚才的一切都不存在,顺着草地旁边的楼梯向上走,“你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

  陈林虎没有动,他站在原处看着张训的背影,忽然吸了一口气,大声道:“张训,我喜欢你,巨喜欢,特别喜欢!”

  声如响雷,掷地有声。

  张训难以置信地回过头,以为陈林虎是疯了。

  河边儿的人群来来往往,冬季的夜晚灯光都冻得僵硬冰冷。

  而身后陈林虎的眼睛却如同飞蛾要去扑的那团火,灼灼热烈地燃烧,坦诚,直白,没有一点儿杂质的温热。

  “疯了吧你?!”张训几乎能听到离得最近的路人的议论声,心差点儿没从胸腔里跳出来,“陈林虎!”

  “我敢承认,我就不怕那些有的没的,”陈林虎挑挑眉,跨上一层台阶,“你敢吗?”

  张训哑口无言,脸没来由地开始发烫。

  这他妈是什么言情剧,陈林虎是一点儿面子也不在意,张训吓得魂不附体,又觉得魂儿飘得挺快乐,丝毫不顾他皮囊的想法。

  陈林虎看着张训从诧异到抿嘴,目光从震惊愤怒到闪烁不定,那副端着的架子已然稀碎,又张嘴要吼:“张——”

  “闭嘴!”张训终于找回神智,眼看着旁边儿两个卿卿我我的小情侣走到十米开外,下意识从台阶上冲下去,要捂陈林虎的破嘴。

  陈林虎被凶神恶煞杀下台阶的张训吓了一跳,调价反射地向后退,忘了自己在台阶上,直接踩空要摔倒,还是张训眼疾手快拉了一把,才把他勉强给拉站稳了。

  一个“谢”字儿还没出口,救了命的张训直接捂住陈林虎的嘴,恶鬼般压低声音骂道:“让你别蹦,走路看着点儿,让你别说话,你他妈是一个字儿都不听我的是吧?”

  陈林虎被他捂着嘴,气得两眼瞪大,爪子立刻抓上张训的手要往下撕。

  言情剧发展成动作片,俩人不知道第几回又扭打在一起,各有各的想法,水火不容似的从路灯下打到阴影里。

  混乱中旁边儿的垃圾桶发出一声巨响,张训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陈林虎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腿倒吸凉气儿。

  张训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儿,刚才的怒火瞬间扑灭,紧跟着蹲下身去看陈林虎的腿:“你就作吧你,手起开,我看看!”

  陈林虎捂着膝盖死活不松手,抿着嘴眼神儿劲儿劲儿的,犟的像头驴,张训不承认自己是胡萝卜他就不撒手,只闷闷道:“没事儿。”

  “别捂了听见没?!”张训恼了,扬起手想抽他,到底不忍心,语气跟手一起软下来,“你非得跟我较劲儿是吗,我要不给你满意的回答,就连你栽跟头都没权利扶是吗?”

  陈林虎很想顶一句“是”,狠狠地扎一下张训的心,但瞅见张训一脑门的汗,知道他是真急了,刚才是急他不顾周围的大喊大叫,现在是急他摔出个好歹。

  如果放在几小时前,陈林虎或许不会这么步步紧逼。

  那时候他还吃不准张训是什么想法,怎么看自己,勉强一个对自己没感情的人接受是件挺不道德的事情,陈林虎不想那么干。

  但从张训的那些话里他看出来了,他俩是一样的。

  这感觉让陈林虎恨不得跑个五千米,既觉得庆幸,又恼怒张训的遮掩和放弃。

  捂着膝盖的手慢慢松了,张训顾不了别的,立马扒开陈林虎的手去看他膝盖。

  休闲裤上干干净净,别说血渍,连个泥点儿都没。

  张训愣了愣,抬头看陈林虎:“骗我?”

  他的话音还没落,眼前便覆上一层阴影,脸颊被柔软地碰了一下。

  陈林虎的嘴唇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张训的脸,触感让两人都愣了一瞬。

  “你老被同一招诓到,”陈林虎用很轻的声音在张训耳边说道,“训哥,你老这么拿我没辙,你跟我都知道是为什么。”

  张训觉得那碰到自己脸颊的触感瞬间成为被火苗舔过的热,还没来得及骂,就听见周围有人的说笑声,几乎没过脑子,第一反应是立马用敞着怀的外套把陈林虎的脑袋裹得严严实实,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唯恐陈林虎的脸被人瞧见。

  “我看你是真疯了,”张训压着火,边不可思议边骂道,“这地方离家那么近,被熟人看见怎么办你想过吗?!”

  陈林虎被张训裹在怀里,被冻得有点儿冰的脸颊在张训的体温下发痒。张训心跳的很快,胸膛因为大口呼吸而剧烈起伏。

  这种时候了,第一反应竟然是把他给遮起来。

  压根儿没来得及想自己还暴露在别人的视线里。

  陈林虎的狗脾气被一把捋顺了,两手不听使唤地抬起,搂住张训的腰,迫使他的胸口贴上自己的脸颊。

  “我想过,”陈林虎用额头蹭蹭张训胸口,“我想了很多,但你不听我说。”

  张训被他搂住,身体发僵,但桥上走的人还在往下看,他只能把陈林虎遮得更严实一点儿:“那我说的你听了吗?”

  “我听了,”陈林虎说,“你什么意思我知道,你就是不相信我。”

  “放屁。”张训顿了顿,小声嘀咕。

  “你就是不信我,”陈林虎把胳膊收紧,手在张训的背上泄愤似地抓了一把,“你不信我是真喜欢你,也不信我顶得住外界压力,你开始就把我摆在一个四六不懂的小孩儿的位置。”

  张训答不上话,陈林虎的声音闷的他难受,光听音调,他都听得出这是在委屈。

  莽撞的浑小子,意气风发地头回下山,一头撞倒了张训竖起的高墙上,撞得鼻头酸涩,眼眶发红,敲着城门问他为什么不放自己进去。

  “我不是逼你,不是非要你现在就怎么样,也知道你是真怕了,你家里是一窝事儿逼,倒了霉地走一路踩一路坑,我都知道,真的。”陈林虎闭着眼,跟机关枪似地快速说道,“所以你怕我也这样,但我真不是小孩儿了张训,我会考虑我的事儿,你不需要为了这些头疼,就告诉我,你喜欢我吗张训?”

  张训咬着自己的舌尖,拿疼来维持清醒。

  怀里的人仿佛成了天地间一颗只逗留在他这儿的珠宝,他知道不该窃取,却不愿意撒手。

  陈林虎久久没得到回应,在张训怀里闭了闭眼:“……钥匙在我外套兜里,你要回答不上来,就拿吧。”

  半晌,张训梦游似地朝着陈林虎的衣兜伸出手,吸进的气儿都成了冰锥子,一面捅他的胃,一面还告诉他是活该。

  陈林虎闭着眼,感觉这几秒仿佛漫长的凌迟,他几乎在这几秒内恨上了张训,恨他钢铁铸造的心,恨他明明在意却还装清醒,恨他大自己八岁,没有在最冲动的年纪遇到自己。

  河边儿传来不知道哪儿在放的歌,缠绵的情歌非要在寒冷的夜晚唱响,仿佛天亮大家就得散场。

  张训的手碰到了钥匙,还碰到了一团纸,纸团儿被他的动作带的掉出来,他下意识捡起来。

  被捏得皱巴巴的纸团上两个字正对着他:张训。

  他跟着了魔似的摊开,纸张已经被揉的奄奄一息,但陈林虎龙飞凤舞的字迹还清晰可辨——“我喜欢张训”。

  跟个昭告天下的宣言似的。

  上边儿的条条句句写的并不算逻辑清晰,张训却都读得懂。第四条后边儿还划拉了好几个分支,陈林虎写了“经济独立”,写“去包容度更高的地方”,写“安顿好家里”,还写“养猫”,“给肥猫送终”,“赚钱”……

  陈林虎构造好了粗糙的道路,虽然框架非常不成熟,显得多少有点儿好笑,但却一块儿砖一片瓦地在搭建。

  刚认识时对未来的恐惧好像都在逐渐理清,陈林虎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在成长,铺设出青涩泥泞的小路,断断续续地在朝张训早就埋在荒草堆里的断路接头。

  陈林虎半晌没听见动静,从张训的怀里探出头,一扭脸就瞧见自己那张拧得跟咸鱼似的清单,登时大窘,抬手要抢:“靠,这不是……你别看!”

  没抢动,张训的声音响起来:“你真就是个浑玩意儿,是个傻子。”

  陈林虎皱起眉,正要反驳,却从张训的尾音里听到点儿颤抖。犹豫一会儿,尝试性地伸手去摸了摸张训的脸。

  在眼眶下摸到一点儿温热的水。

  “都是我瞎写的,”陈林虎懵了,心里急疼起来,“你别——”

  张训最后一点儿底线都让陈林虎砸了个稀巴烂,此人简直是天造地设的攻城利器,张训则是今天才发现自己的城墙是他妈个豆腐渣工程。

  他搂住陈林虎,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

  陈林虎感觉到脖颈处一片温热,动都不敢动一下,心里忽然静了下来,刚才的兵荒马乱仿佛骤然消褪,他在自己城墙的废墟上伫立,看到对面张训的城墙也垮塌殆尽。

  这样也行,陈林虎心想,我们可以用俩人的废砖烂瓦,一起堆个更大的城堡。

  陈林虎跟走钢索似的,行到半中间,说话都小了声:“你喜欢我吗,张训?”

  隔了一会儿,张训带着鼻音的声音响起:“简直喜欢死了。”

  陈林虎笑起来。

  支流并合,江河皆可倾泄而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糖,张嘴,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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