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敢情这姑娘就搁这儿等他是吧？
空气安静了好几秒, 喻嘉树问：“什么时候看的。”
戚瑶依旧埋着头，小小声，“就, 高一高二高三，都看见过。”
喻嘉树：“……”
“你别是教导主任派来检查的吧。”
戚瑶抬头看他一眼, 桃花眼里倒映着路灯光影, 像细碎的星星落在里面。她咽了咽口水, 犹豫着，没说话。
喻嘉树：“……”
他下巴往后一扬, 眼睑微阖, 喉结滚了滚。
行, 还真是。
戚瑶忙道：“但我没有举报过你。”
“怪不得。”喻嘉树沉默着, 回神似的, 补了一句。
戚瑶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喻嘉树没什么表情, 继续道，“是说怎么每次大家一起翻墙, 只有我没被举报, 其他人每个周一都站旗台上念检讨。”
他微妙地顿了一顿，“后来他们都传，我是老邓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
戚瑶不知道还有这件事, 抿唇, 看了他两眼, 又把脑袋埋了下去。
像个小鹌鹑, 声音也闷闷的。
“那你还帮不帮我捡手链。”
喻嘉树顿了两秒，盯着她漆黑的发顶, 笑了一声。
“帮啊。怎么不帮。”
“不得报答一下公主殿下的不杀之恩啊。”
话音未落, 带着清冽薄荷味的外套兜头罩来, 戚瑶忙抬手接住。
衣料落下，眼前短暂地落下一片黑色，犹带的温暖擦过裸露的皮肤，她怔愣间，看见喻嘉树手掌搭在半身高的石台上，干脆利落地一撑——
袖口撩起，露出一截瘦削的小臂，肌肉线条绷紧，极其流畅有力，冷白的皮肤上隐隐浮现出青筋。
接着一系列动作十分流畅。
背部肌肉因为发力而绷紧鼓动，双腿微蜷跃起，轻松到了围墙石台顶部，手臂向后一撑。
——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甚至快得让人来不及看清，人就干脆利落，稳稳地落在栏杆另一边了。
戚瑶：“……”
这哪儿能看出，这人已经毕业很多年了？
没有成百上千次的积累，都不可能这么熟练。
喻嘉树松懒垂睫，仿佛刚才不是在翻墙，只是跨过了一级低低的台阶，漫不经心地拍了两下手上的灰，躬身捡起那条手链。
链条极细，镶着碎钻，在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挂在清瘦白皙的腕骨上显得略松，却意外有种松弛的美。
很漂亮。
也很衬她。
他下颌微敛，垂着眼，顿了两秒，揣进兜里，不费吹灰之力，又轻松跃上了石台。
他屈膝蹲着，看样子刚准备下来，倏然想起什么，撩起眼皮盯了她片刻，偏头，往回看了一眼。
围墙上视野很宽，能看见路灯照耀下的校园。
教学楼明亮的灯火，像缀在夜色里的银河星带，模糊地闪烁着。
操场和教学楼窗外的日落都很漂亮。
一般在黄昏时，广播站会播放前一天学生们点的歌曲，多为慢节奏的流行音乐，周杰伦与五月天是常客。
男生们抱着篮球从教室里冲出来，不吃晚饭而抢场地，在球场上挥洒汗水。
女孩儿们就三三两两，绕着操场跑道，一圈一圈地走，在霞光下散，谈天说地。
学生时代的回忆幕布被揭开，像一帧帧不断放映的电影画面。
顿了两秒，喻嘉树稍一卸力，坐在墙头上，长腿支着，居高临下，却又神情认真地看她。
“戚十一。”
“……嗯？”
戚瑶仰头看他，明显因为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怔愣片刻。
女孩儿脸庞素净而精致，桃花眼温软，被昏黄的路灯洒下一层光影，潋滟的水光比碎钻更加明亮。
喻嘉树瞳孔漆黑，低声发问。
“你最喜欢学校哪里？”
顿了好半晌，戚瑶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认真地想着。良久，她道。
“操场西南角，那片空地。”
喻嘉树记得那片空地。
篮球场和教学楼的交界处，宽敞而明亮。角落里，榕树和梧桐枝繁叶茂，绿荫如盖，每到夏天，会在长椅上落下斑驳的树影。
很漂亮的地方。
他垂眼望着她，良久，低低嗯了一声。
“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戚瑶依旧很困惑，缓慢地眨了眨眼，看他轻松从围墙上落下来，眉眼沉静，向她伸出手。
她骨架很小。
腕骨清瘦，皮肤白皙，细腻如凝脂。
他垂眼帮她戴上手链，长指轻擦过手背，扣上搭扣的那一瞬间，缓慢又珍重，甚至像在戴别的什么东西。
后来他们都没说话。
并肩在朦胧夜色中穿过街巷，踩着月光回到车上。
手机一直响。
喻嘉树拿出来看了两眼，眉梢很轻地一挑。
“我再确认一下。”他声音无甚波澜，手机屏幕白光映亮的神情也淡。
“是因为你当面把信给了王晨，他自作多情，不问清楚就拒绝了。所以那封信才没有从邮箱里递到我手上，对吧？”
戚瑶正在扣安全带，啊了一声，盯着他反应了两秒，才隐隐约约记起那小胖子好像叫王晨，抿了抿唇，“对。”
喻嘉树冷嗤一声，眼皮垂着，长指微动，在不断蹦出新消息的页面上打字。
那边急吼吼地催他上号，想被带飞，喊了半天也没见人回，百无聊赖，一直刷屏。
【王晨】：树儿！用你小号带我上段呗！
【王晨】：我想上星耀 然后就可以去带妹了嘎嘎嘎
【王晨】：我最近网恋那妹子可漂亮了。那五官美的，跟女明星似的
【王晨】：你说我命里是不是有点女明星桃花在的？
【王晨】：上学的时候还有女孩儿，一开学就给我表白，把我整害羞了
【王晨】：当时不懂珍惜，后来才发现人家成明星了，唉，世事难料，追悔莫及啊
【王晨】：？
【王晨】：你人呢
【王晨】：还打不打，求求你了
两秒后，聊天框顶部终于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简洁且冰冷。
【S】：打个屁。
【S】：滚。
王晨：“……”
？？？
喻嘉树没抬眼，却平白让人感觉那股不爽的郁气又回来了，长指在手机屏幕上敲了两下。
“他还约你逛操场，是吧？”
“……嗯。”
喻嘉树冷淡地嗤了声，最后点了两下，把手机往中控台一扔，骨节分明的手松松抚上方向盘。
徒留对面的人十分困惑，把这辈子做的坏事都想了一遍，硬是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
【王晨】：不是，哥，你怎么回事？？？
问号还没发出去，就被鲜明的红色感叹号阻隔，明晃晃几行字，冰冷地竖在那里——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王晨：“……？？？”
靠！
*
戚瑶对这人的所作所为一概不知，行程表整理出来之后，抓紧最后的假期，在家休息了两天。
独处对她而言向来不是问题，基本是坐在沙发上读剧本和看书。
只是三餐有点难解决。
那天晚上去买食材，没成功，回来时太晚，就忘了，后来也不想出门。
家里能做的东西少得可怜，水煮青菜和鸡胸肉，吃了两顿，戚瑶感觉自己立刻就要剃发为尼了。
好巧不巧，隔壁请了钟点工阿姨。
有一次她下楼拿快递，发现对面不知有意无意，门开了条缝。
自从那回闻到饭香之后，每次或浓郁或清淡的香味，仿佛都能隔着两道门传过来。
回家之后，戚瑶对着煮好的青菜，沉默半晌。
有点食不下咽。
对面一个人吃，还要请阿姨，好浪费哦。
后来实在馋的不行，戚瑶给自己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开始尝试去蹭饭。
其实一开始不好意思，还装模作样的，临近饭点的时候拿着手机过去，问这问那，直到可以顺理成章留下来。
喻嘉树一开始还认真帮她弄，没两次之后也懂了。
他撩起眼皮看她，眉梢一挑，满眼写着“你确定你是生活在二十世纪的人吧？”和“是不是把我当傻子”。
戚瑶就装傻充愣，发挥自己演员本职，疑惑地看着他。
秀气的眉毛蹙起，看起来困惑极了。
永远也叫不醒装睡的人，喻嘉树盯了她一会儿，没辙了。
他啧了一声，妥协似的伸手接过，边垂着眼，帮她更新系统，边惯性似的，漫不经心怼两句。
“国内最黑马的半导体老板，帮你修手机啊？”
瞧瞧，这名头给自己叠的。
“……怎么了。”
戚瑶继续扮演无辜且无知的角色，凑近了些，桃花眼睁大，真诚地反问：“不行吗？”
声音温温软软，掩不住那点小小的雀跃和得意，都可以感受到她狐狸似的狡黠。
喻嘉树顿了两秒，手肘松松撑在膝盖上，抬眼看她。
距离太近了，男人瞳孔漆黑，眉梢挑起，直把人看的心虚。
戚瑶努力不让自己露怯，下意识屏住呼吸，硬撑着没往后退。
砰砰。砰砰。
心跳开始加速。
良久，空气都开始浮动着暧昧的气氛，喻嘉树才似乎笑了一声，说行啊，下巴微仰，慢悠悠吐字，“我乐意。”
说话时带起微弱的气流，很轻地擦过她脸颊。
大脑宕机一瞬，连呼吸都要停止。
还没等戚瑶从这三个字砸下来的浪潮中缓过来，又见喻嘉树学着她的模样，微微躬身，往前凑了点。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逼近，惯常冷感的眉眼带了点促狭，一错不错地望着她，缓缓开口，“但是——”
“戚小瑶。”
他咬字清晰，带着点懒洋洋的笑意，拖着尾音。
“你最近是不是，有点恃宠而骄？”
“……”
戚瑶蓦地咬住舌尖，一瞬间呼吸都停止了，心跳漏了一拍，灼热的温度从耳根烧起来。
喊名字就名字，喊戚小瑶做什么！
身体不自觉后仰，深呼吸两次后，她移开视线，匆匆起身，“阿姨喊吃饭了！”
喻嘉树就那么坐着，脊背往后一靠，盯着她慌不择路的背影，笑着啧了一声。
戚瑶在走到餐桌边，阿姨刚好端着最后一道菜出来，薄薄的鱼片混着大块的酸菜，香得不行。
“来来。”阿姨边摘手套，边热情地招呼她，“小喻说你对身材要求比较高，所以做的都是少油少盐的菜，鱼肉不长胖的，多吃点。”
戚瑶先弯起眼角应了，然后才觉得不对，握住筷子的手顿住。
“？”
喻嘉树怎么知道她要过来蹭饭？
她明明十一点半才来的，那个时候阿姨已经在片鱼肉了。
戚瑶疑惑抬眼，看那人垂着眼，慢吞吞晃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你知道我要过来吃饭？”
“不知道啊。”喻嘉树眼皮都不撩，握住筷子，“我又不是先知。”
语气闲闲的，理直气壮，好像她问了什么很傻的问题。
“……好吧。”戚瑶说。
这时，阿姨快步从厨房出来，边脱围裙边关门，扬声道：“既然妹妹来了，不用传香味出去，我就关门了哦小喻。”
“马上十二月了，大降温，受不得凉的，门开着容易感冒……”
“……”
阿姨还在絮絮叨叨冬季保暖的重要性，桌上两个人却都没在听了。
戚瑶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阿姨的前半句，“妹妹来了”和“开门传香味”联系在一起——确定她就是那个妹妹。
她缓慢转头看他，很轻地挑起半边眉毛，一字一句地反问。
“你不是什么？”
“喻、冬、冬？”
喻嘉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