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川流复始>第113章 还管我啊川儿。

  我“哦”了一声, 回过头来继续烤火,听着杨复去前台办入住。

  民宿老板会一点中文,不多, 主要是靠手机上的翻译器。

  巧了, 杨复也是。

  好在他俩沟通得还算顺畅。科技改变生活不是一句虚话。

  Dylan这时候来接我和靳哥了。他走进来,伸手跟我们一起烤着火,笑着跟老板发小打招呼,视线落到杨复身上,多看了两眼。

  杨复也在看他,脸上带着笑。

  两人对上了视线, 友好地相互|点了点头。

  Dylan是自来熟, 而且中文好,见状便聊起来:“一个人来旅游?”顺便推销, “跳伞吗?我家跳伞基地在附近,要玩可以去, 给你打八折。”

  杨复说:“高血压,跳不了,不然挺想玩儿的。”

  我:“……”

  “那倒是, 别勉强。”Dylan说。

  “兄弟, 中文挺溜啊, 口音都听不出来。”杨复说。

  Dylan向来自豪于此,听了特高兴, 火都不烤了, 走到杨复面前说:“都这么说!我舅妈是中国人,我们家都会几句, 不过, 我说得最好, 还在中国旅居过好几年。”

  杨复手肘杵着柜台,侧过身子对着Dylan,饶有兴致地问:“是吗,都去过哪儿啊?”

  Dylan就和他说去过哪儿哪儿,大江南北到处跑。

  “我都没去过,一直想去,没空。”杨复热情道,“下回再去中国,去燕城,就找我,我招待你。”

  “行啊。”Dylan说着,掏出手机,“我扫你。”

  加完好友,趁着兴头,Dylan邀请杨复去家里一起吃饭,说为了欢迎黎川和靳哥,弄了场小型派对,他还打算问老板发小有没有空,一起去,人多热闹。

  给杨复办入住的Dylan的老板发小笑着对他说:“去吧。”

  接下来他是用英语说的,大意是今天入住的客人只有我、靳哥、杨复,如果杨复也去吃饭,他就可以放心地关门一起去了。

  Dylan翻译发小的话给杨复听,杨复听完,挥挥手:“你跟老板说,没事儿,他去,我帮他看着,要是来了人,我发消息给你。”

  Dylan深知有些人就是喜欢讲所谓客气,明明想去,非得推拉一阵。他配合地再三邀请,不料发现,杨复不是在讲客气,是真不去,一直在摇头摆手。

  见状,Dylan只好作罢,转达了杨复的话给发小。

  发小也是个随性的,说好,然后就拿了外套和我们走了。

  路上闲聊,发小老板问我一开始跟杨复在聊什么,虽然没听怎么懂,但感觉我们像认识的。

  岂止认识,是……前夫。

  但我没那么说,只说确实认识。

  Dylan问认识怎么不一起来,我心里想着我怎么会知道脑子常年进水发炎的人在想什么,嘴上敷衍地说他可能拘谨吧。

  我们在Dylan家时,杨复没闲着,又在开直播,趴在窗口举着手机给粉丝看新西兰的雪。手举累了,扭头找了东西把手机架住,他趴回窗口上去继续看,镜头把他也拍进去了。只拍到了侧脸。

  也许是角度问题,也许不是,他的眼神看起来十分广袤深情。

  但他对着的只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而已。

  半晌,他开口,声音低沉,富有磁性:“这景色太美,我都想念诗了。”

  我:“……”

  就在这时候,靳哥在外面敲门:“老板,没事吧?”

  “没事。”我说。

  上个厕所我能有什么事,我甚至没有真的上厕所,只是坐在马桶盖上戴着耳机看直播。不过,如果这件事让第二个人知道,那就有事了,我会社死。

  本来我真是来上厕所的,顺便看下手机,正好看到杨复露出那表情,很明显是要整活儿。我有点好奇,就多看了一下。

  弹幕纷纷催促他念诗。我也想知道他能念出什么诗来,很显然他现在没看手机,没临时上网查,窗外也没人给他举提词器。

  片刻,他张开嘴,感情充沛地念道:“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十一片,飞入草丛都不见。”

  我:“……”

  弹幕:……

  还好。

  我预计的是他会即兴创作现代诗:啊!好大的雪啊!

  没想到,他在我不知道的时空里背会了古诗,还挺流畅。

  他开口前的那半分钟,我白白社恐一遭。

  一般人可能很难理解我这种离异人士的心情,就,虽然已经是前夫,但前夫丢人,我难免会感同身受地丢人。

  虽然此刻这前夫还在持续给我丢人。

  杨复充满感情地品鉴:“这首诗写得真是好,好记……当然,它的优点不止是好记。它写得特别形象生动,而且……而且还好记。哎,你们吃晚饭了吗?国内什么时间啊?”

  我还是上厕所吧,上完厕所出去和大家聊天,用热闹温馨冲散这份尴尬。

  我们回到民宿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杨复没直播了,盖着毯子,坐在前厅壁炉旁的单人沙发上睡觉。

  听到门口的声响,他一下子醒了,睁开眼睛看过来,笑了笑:“回了啊。刚没人来。”

  老板忙对他表示感谢,杨复摆摆手,起身说困了,回屋里睡觉去。

  我和靳哥也很快回到了我们的套房里,各自洗漱,准备睡觉。

  老板忽然过来敲门,靳哥去开门,问他什么事。靳哥会英语,一般交流足够用了。

  他和老板说了几句,扭头对我说:“老板,杨总发烧了,这老板问你要不要去照顾下。这大半夜的,雪下这么大,他不好送人去镇上医院,得明早上才好送。”

  我愣了下,随即和民宿老板说我过去看看。

  杨复真在发高烧,浑身滚烫,脸都红透了。

  民宿老板在一旁说刚给吃过退烧药了,还打了电话给住在附近的医生,可医生说今天风雪大,留在了镇上没回家,这时候赶来倒也不是完全不行,但杨复一直嚷着不用不用。

  杨复勉强睁开眼睛,哑着嗓子说:“真不用,说了没事儿,就路上冷着了。你们离我远点儿,别传给你们了……”

  “冷着了怎么传给我们?”我问他。

  他想了想,换了话题,说:“大半夜的,川儿,别让他叫那医生了,等下路上出什么事儿,负不起那责。我没事儿,就发个烧,烧完就好了。”

  我测了下他的体温,三十九度多点儿,转身去窗边看了下外面黑夜里越来越大的风雪,回头跟老板说别叫医生赶来了。就像杨复说的,别等下路上出什么事儿。

  老板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我,如果情况不对就叫他。他还把民宿仓库的钥匙给了我,让我需要什么随便拿,然后才回自己房去休息。

  我让靳哥也去休息,我在这儿,有事儿再叫他们。靳哥点点头,也走了。

  门被靳哥关上,这间不大的屋子里就剩下我和还在喃喃说着“别管我了我没事儿”的傻逼杨复。

  过了十来秒,杨复闭着眼睛,缓缓地说:“没骗你,我车真抛锚了,明天要是雪停了,你顺着路去看。不是我故意的。我知道你嫌我,不想你度个假还不高兴——”

  我打断他的话:“你别说了,没事就睡觉。”

  他停了一下,接着絮叨:“等下你觉得我是故意的……真不是。不信,你问傅椎祁,一个月前就定好了,本来是他来,这小子临时有事儿……唉,都是我作的,本来就一路走回来冻着了,我喝了两杯热水,想着没事儿,你们去吃饭的时候,开着窗子趴窗台上,开了会儿直播,又吹着了。没事儿,别担心,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那你赶紧睡啊。”我说。

  他不说话了,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我起身去自己屋,用保温杯冲了包红糖姜茶热饮,然后回去杨复那屋。我来的时候怕自己风寒,带了些东西预防。

  杨复躺在那儿一动没动,鼻塞了出气不匀,微微张着嘴辅助,嘴皮干燥。

  我不确定他睡着没,没叫他,把杯子放到一旁,坐地毯上看手机。

  “坐地上,等下你也着凉了。”他虚弱地说。

  “……”我扭头看他。

  他侧着头,眯着眼睛,满脸难受:“去睡你的吧,我有事儿打你手机。”

  我搁下手机,打开保温杯盖子,说:“没睡就喝点水。”

  他这下子倒是听话,估计是真烧得口干舌燥了,侧着身,艰难地用胳膊支棱着,边解释:“不是装的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今儿赶上了……”

  “你少说点话,可能就好点。”我忍不住这么吐槽他。

  “怕你觉得我是演的。”他说。

  我只好请问他:“就算我觉得你是演的,婚都离了,我还能拿什么要挟你?”

  他一寻思,是这么回事儿,可算闭嘴了,安安静静地让我喂水喝。

  我喂他喝了小半杯,他还想喝,我不让了:“等会儿渴了再喝。”

  他又开始了,很固执地说:“给我全喝了,你去睡你的,就不用管我了。”

  我只好把脸一沉,皱眉瞪着他。

  他讪讪道:“我这不是为你着想么……”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我火直往脑袋顶冒,没忍住脾气,喝道:“睡觉!”

  他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悻悻然躺回去,还自己把被角掖紧了,只露出一张烧红的脸,眼珠子溜溜地瞅我。

  “闭上眼睛。”我冷声说。

  他闭上眼睛。

  “想喝水、上厕所,或者别的事,就说。废话别说。”我说。

  他“嗯”了一声。

  非要我发火,什么毛病。

  我把大灯关了,只开着落地台灯,坐到它旁边的小沙发上借光看手机。小沙发上有张小羊绒的毯子,我正好盖着,软乎乎的,很舒服。

  杨复的呼吸声渐渐平稳规律,他睡着了。我听着听着,也困了,靠着沙发高背打起盹来,做了个梦,梦到小时候,我发高烧,杨复整宿没睡,一直搂着我、哄我睡觉,我烧得疼,使起性子,非要听他讲故事。

  “啊?什么故事?我给你开电视?”杨复说。

  我不要电视,就要听他讲。

  这可把他愁得,他养的鸡被黄鼠狼叼了都没这么愁。但他愁也没用,还是要给我讲。

  他想了想,给我讲和尚挑水的故事。

  我听他说第一句就知道了全文,说不听这个,要听没听过的。

  平时我是不敢这么任性的,但人在病里,就狂妄起来。

  而且,这是对着杨复,我本能地知道他是会让着我的。如果是别人,我就会死死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睡觉了。大概,这就叫恃宠而骄吧。

  杨复又想了想,给我讲“逗你玩”的故事:“以前有个小孩儿,在院子里玩儿——”

  “听过了。”我说。

  “我刚说你就听过了?”他不信。

  “逗你玩。”我说。

  “……你怎么这么聪明。”他悻悻然道,“那我再想想……以前有个人好懒,有一天,他妈要出远门——”

  “听——过——了——”我拖长声音以示不满。

  他接着换,从杨过小龙女换到武则天换到乾隆下江南,我都听过。

  他只好自己编:“这你肯定不知道,是我自己发生的事儿,那是你还没来的时候了,我鸡被黄鼠狼叼走了——”

  “上个月叼的。”我说。

  “不是这只,说了以前叼的。”他说。

  我只好耐着性子听他说。

  他说:“我就去追,追着追着,追到了山里——”

  “你这里哪有山?”我问。

  “说错了,我追到了坟山里。”他说。

  “不要!我怕。”我说。

  “说错了,我追到了西瓜地里。”他说。

  我接受了这个地点,闭上眼睛继续品听。

  他接着说:“我追得恼火,就冲那黄鼠狼喊,结果,那黄鼠狼突然停住了,还回头看我——”

  我想了下夜里黄鼠狼眼睛冒着光回头的样子,脸都皱了起来:“不要,黄鼠狼好恶心。”

  “不是黄鼠狼,是狗。”他灵活应变,毫无原则,“狗把鸡叼走了,我追到西瓜地里,它回头看我。”

  我睁开眼睛,很无语地看他。

  他用手盖住我眼睛,接着编。

  ——狗在西瓜地里回头,突然浑身发光,变成了狗头人身的外星人,和他打了一架,不分伯仲。狗外星人啧啧称奇,说,从没想到,人类竟也能与之过上三百回合,十分欣赏,要带他回狗星球去长生不老地享福。杨复想带他妈一起去,狗外星人说不行,他就放弃了。

  我听着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

  我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猛地醒来,转头看到杨复下了地,正扶着床沿慢慢起身。

  “干嘛?”我问。

  他抬眼看我,说:“没事儿,你睡你的,回你屋去睡呗……我撒个尿。”

  我起身过去扶他。

  “这要什么扶啊,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搞得什么似的……”他叨叨地被我扶着往洗手间走,“真没事儿,我刚自己量了下,退烧了。说了没事儿。”

  到洗手间门口,他停住脚步,瞅着我。

  我看着他。

  “我自己能行,真的。”他十分贞洁地这么说。

  当我多想看呢?

  我忍不住给他一个白眼,松开他胳膊,退后一步。

  他就是有这种本事,惹我不得不给他白眼,想忍都忍不住。

  杨复很快上完厕所,洗了手出来。我已经开了大灯,就着明亮的灯光看他,脸色确实比之前好了很多。

  我把他扶回床沿坐着,测了下|体温,已经降到了不到三十八。

  保温杯里还是热的,我就让杨复把剩下半杯也喝了。他嘀咕着“等下又要上厕所”,但还是接过去喝完了。

  然后,我让他躺回去继续睡。照这进度,到早上差不多就完全退烧了。

  看着他躺下去,我正要回小沙发,忽然听到他很轻地说了句:“还管我啊川儿。”

  不是那种不想让我管的语气,而是……“我以为你不管我了”的语气。

  我一下子僵了僵,回过神来,没看他,去关了大灯,回小沙发上窝着,盖着我喜欢的羊绒毯。

  屋里安静了一阵子,静得听得到窗外的落雪声。

  “又把你惹哭了。”他挫败的声音传来,跟不小心做错事儿的小孩似的,局促道,“对不起啊,别哭,都是我不好。”

  “我没哭,你赶紧睡你的吧。”我粗声粗气地说。

  又静了会儿,我听到他哽咽的声音,这把我的眼泪吓回去了。

  我疑心听错了,转头看着他,可光线太暗,看不太清。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我,过了几秒,吸了吸鼻子。

  我:“……”

  大概,眼泪是可以转移的,反正现在我哭不出来了。

  “你哭了?”我忍不住问,“复烧了?实在不行,我开车送你去镇上。”

  “没。睡了。”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嗓这么说。

  我:“……”

  我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碰到他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很剧烈地抖了下。

  不怎么烧。

  量了下|体温,确实没复烧。

  那就是……真情实感地在哭?

  我探头去看。他紧闭着眼睛,眼睛都哭红肿了。

  “你哪儿痛,你说,我给你找药吃,这不是爱面子的时候,等下真烧坏了,治不好。”我吓唬他。

  “哪儿都不痛。”他瓮声瓮气地说。

  “那你哭什么?”我问。

  他继续嘴硬:“没哭。我这么大一人了还哭,哭个屁,我记事儿起就没哭过,哭有屁用。”

  我看他一阵,慢慢地坐到床沿上,背对着他。

  半晌,我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说要复合,他不肯,我就只能和他离婚啊。现在却在这里哭。大半夜的,神经病,哭成这样。

  杨复这半辈子都要强得很,当初去坐牢都是一直嘻嘻地笑。

  我第一次见他哭,还哭得这么惨。

  但是,他凭什么在这里哭得这么惨?

  我明明说过复合,是他不答应,是他说还是做朋友比较好,也是他又撒谎,说了做朋友,可是把他种的菜、养的家禽到处送,就没见送给我。

  上次,行云去他那里,他惯会做人、向来大方,却一颗鸡蛋都没让行云带回来。

  他明明给了好多给别人,连唐骏铭他都送了,用泡沫箱打包寄到事务所。

  唐骏铭莫名其妙地问我杨复这是干什么,是不是我和杨复又和好了,杨复在嘲讽他以往劝分是在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而其实他都是在自不量力以卵击石。

  我说没和好,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总之不是你想的这么复杂。

  这一想,我莫名想哭。

  但总不能为了没吃到鸡蛋哭,这也太那什么了。所以我就努力忍住了。

  “……杨复,你到底想怎么样。”他一直没说话,我就又问了一遍。

  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问:“上回,在派出所,你身上的伤,是我打的还是你自个儿弄的?”

  我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事儿,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上回”是哪回,愣了下,回头看着他,没说话。

  他坐起来,水肿着一双眼睛对上我的目光。

  “……我自己弄的。怎么?”我问他。他总不能现在去告我诬告吧?

  他追问:“真的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这有什么真的假的?他就算问我,是池郑云打的、还是我自己弄的,都能问个真的假的。

  我问他:“你自己动没动手你没数?”

  他说:“我有个屁数,我他妈有精神病!”

  我:“……没,你精神病发作只是操|我,没干别的。”

  日,这话说出来,我现在不止社恐,我直接人恐。

  但他还没完,耷拉着脑袋在那儿坐着,低声说:“就算不是我……你宁愿拿烟头烫自己都要和我离,我还能说什么。”

  我:“……”

  “我这回真不是故意跟你来的,你能问傅椎祁。”他又说起这事,扭头去拿他手机,“我现在就打给他。”

  我正要拦他,他已经拨号出去了。我再去拦,他把手一挡,坚持要对质。

  谢谢,我又要社死了。

  响了十来声,傅椎祁才接,声音里带着惺忪睡意:“冷知识,新西兰和国内有时差。你知不知道现在国内几点?现在早上九……怎么就九点了……什么事儿?”

  杨复清清嗓子,问:“本来来这边出差的是不是你?临时有事儿,让我来,是不是你?”

  那边安静了几秒钟,然后傅椎祁噗的一声笑了,贱兮兮地问:“黎川是不是在你旁边?他以为你故意追过去的啊?”

  我和杨复几乎同时看向对方。杨复还有点懵,但我转瞬就明白了。